第64章
淺愛。
——題記
盈潤的水滴自做工精致的銅質水龍頭節律分明的墜落到鋪滿幹玫瑰花和薄荷草的浴缸,綻放出一個個通透的水花。原本滾燙的水溫随着時間的推移漸漸冷卻,直至由先前的朦胧一片變得逐漸清晰。裸眼望向天花板,層疊的水珠放大了隔板的紋路,連同原本雜亂的紋路都變的層次分明線條優雅。舒展被溫度融化的僵直的手臂,裹上浴巾踏步在墨棕的地板上留下蜿蜒的水印,浴室門外正對的裝飾鏡前映現着的是料理臺前裹着圍裙的費淩忙亂的背影。
“OK!快來看看啊,費氏的招牌手擀面,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哦。費太太,請起浴品嘗……”
費淩一邊忙亂的用餐巾擦淨殘存在竈臺上的湯汁殘渣,一邊顧自的忘情喊叫着。默默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對比着平日裏那個衣冠楚楚叱咤江湖的翩跹紳士,一股強大的暖流襲遍我如今不堪一擊的軀殼,擊潰女人心底那脆弱的防線。
“出來沒啊,這熱湯面涼了就不好吃了……”
端着盛有熱湯面配和小菜的托盤小心翼翼的轉身向外,直到在側拉門前看到我,緊張的神情才得以放松,随之而來的,是那印滿疲憊的面孔上燦爛的微笑。
“啊呀,陳經理你可是,越來越壞了。”
費淩一邊牙咬切齒的看着我,一邊小心翼翼的轉身,将托盤放到餐廳的長桌上。因為盛的太滿,碗口處的湯汁在慣性的作用下濺落到精致的真絲桌布上,迅速的浸染出大片不規則的水印。費淩見狀,一邊撩起圍裙費力的擦拭,一邊滿懷歉意的對着我不住的笑着。
“這,這完全是失誤啊,呵呵,呵呵,哎你倒是快點過來坐啊,這賣相,這味道,你就一點兒不動心?”費淩一邊說着,一邊費力的在湯碗的上面扇着蒸汽陶醉的嗅着。
緊了緊有些垂落的浴巾落座在費淩搬開的椅子上,清爽的湯汁上幾片漂浮的青蔥散發出陣陣的濃香。拿起湯匙小口的品嘗,依舊的鮮嫩爽滑。
“怎麽樣?”
見我放下湯匙,費淩原本期待的面孔上多了幾分焦急。我望着越發湊近的費淩的側臉,沉默的搖了搖頭。
“不好吃啊?不會吧,出鍋之前我嘗過了的,味道還蠻清爽的。”
費淩一邊說着,一邊匆忙的解開別扭的纏繞在腰間的圍裙。
“不然這樣吧,我去附近的粥店買些粥和爽口的小菜,不吃總是不行的。你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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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還真是個大傻瓜。”說着,我攔住已經轉身離開的費淩。戲谑的抱怨着。
“你是真心讓我吃面嗎,哪裏有人吃面用勺子的?只給我勺子,不就是讓我只喝湯的意思嗎?”
說完,我擡起頭,望着滿額汗珠的費淩,讨好的搖了搖他光裸的手腕。略黑的皮膚有些粗糙,但依舊健碩緊實。熟悉的氣息混雜清淡的油煙氣和隐約的汗意,更添了幾許陽剛之意。
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明白我話中所指的費淩無奈的笑着搖了搖頭,在櫥櫃前翻騰了好久,搬開我對面的椅子,将筷子遞到我的手裏。
鐵制的筷子細長微涼,又在湯面氤氲的蒸騰下變得溫熱。仔細的挑起面條,仔細的品嘗,熟悉的味道滿溢唇舌,以致在我混沌的腦海裏剪切出那些曾經的異國歲月。
“還是那個味道,一點都沒有變化。加了番茄醬的湯汁,淋過蛋液的切面。原來這世上真的會有歲月磨不掉的東西。如果只有經歷之前那樣的折磨才能吃到費總親手煮的湯面,我想我會願意,每天經歷那樣的折磨。”
說完,我擡起頭,對着費淩濃情的眉眼微微一笑,繼而果決的解決掉面前的美味。右手握筷,左手持勺,鐵器和瓷器的碰撞聲交彙連綿,卻不知究竟是那一枚音符,撥動了費淩的心弦。費淩緩慢的擡起手,直到握住我的。
“Cherie,我想這世界上,只有你,會因為一碗面而滿足,因為一碗面去原諒我的不盡責。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會發瘋的捶打我,向我哭訴,抱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人承受?”
“為什麽要去抱怨,哭訴和不諒解?與此相反,我覺得現在的我很幸福。”
“幸福?你覺得經歷那些是幸福嗎?整個人好像虛脫了一樣,連睡着的姿勢都是蜷縮着的。那樣怎麽會是幸福?”
“那樣當然不是幸福。”我放下餐具,推開托盤,反握住費淩的手。
“我感受的幸福是,我有資格有能力通過犧牲自己去保護我在乎的人;可以在那樣的時刻過後吃到一碗飽含愛意的熱湯面;可以有那麽一個人,為了我不遠萬裏的飛奔而來。還記得嗎費淩,我說我不信命,但如果現在的一切是命運安排的最好的結果,我想不到不坦然接受的理由。如果現在的放棄可以成全更多的幸福,我為什麽要去抱怨?”
“更多的幸福?哪種幸福?知道嗎,我想過的給你的幸福不是這樣的。我想的,是像徐總那樣,強大到可以将整個世界遞到心愛的人面前,而你,則可以向夫人那樣,閑來無事,塗塗抹抹,種些花花草草。”
望着滔滔不絕的費淩,我微笑着搖了搖頭,接着伸出手輕捂住他蠕動的唇。
“不,不是的,費淩。我并不需要整個世界,我需要的是可以像現在這樣陪着我,為我煮面的老公,而不是像徐總那樣,一年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航線和談判上度過的空中飛人。至少在這一點上,我勝過擁有徐總整個世界的夫人,而且這樣的勝利,是夫人無力逆轉的。”
争辯着說完,環繞的空間又一次變得靜谧無聲。我望着眼前滿是不解的費淩,望着他交錯的雙拳和自眉宇間透露的些許怒意,突然明白了幾個月之前在徐總的住處夫人傳遞給我的那種感覺,而這些感覺,我卻無法通過語言描述給費淩,也無法用語言向他展示,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我一個人站在漆黑的落地窗前,看清楚的那些未來。 “可是…….”
費淩正要開口,自書房傳來的傳真電話鈴聲打斷了這長久的沉默。我和費淩下意識的對望,思慮着那個鮮少想起的鈴聲背後的一切。
雙雙起身奔向書房,費淩豎起食指示意我噤聲,接着按下傳真電話的免提。
“您好。”
“請問,是費先生嗎?”
出乎我們的意料,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一個中年女性低沉卻滿是焦慮的聲音。那聲音沉默且顫抖,卻也激發了我的好奇心。
“我是,您是哪位?”
聽到費淩的确認,電話那頭明顯的輕松了好多。
“費先生,這裏是徐恒徐先生的住處,我是徐太太的幫傭,徐先生讓我聯系您,看您是否方便立刻和費太太趕過來。”
“徐總的住處?有什麽急事嗎?”
“是有很急的事,只是徐先生囑咐一定要與您兩位面談。您看?”
聽着電話那頭隐忍的回答,我默默的拉住費淩的衣角,微微的點了點頭。
“好,那我們馬上趕過去,請徐總耐心稍等。”
費淩說完,面色沉重的按掉接聽鍵。雷利風行的打點好坐上車,距離電話挂斷還不足十分鐘。
去到城南的路因為連日來襲的暴雨變得格外漫長。呼嘯而過的維修車和搶險車占據了大半邊路,往來的私家車則只能沿着繞城高速的應急車道按照指揮緩慢前行,也因此,抵達城南徐總的私宅已經是離開六個小時後的入夜時分。
和上次拜訪不同,眼前的徐宅多了幾分蕭索。沒有了雪景的襯托和煤油燈的照亮,修剪的有些粗糙的沿路灌木多了幾分難言的猙獰,被雨水和狂風卷落的殘葉鋪滿了搭建的木橋,連續不斷地吱呀聲更是讓人心煩意亂。
伴着綿長的剎車聲下車,虛掩的房門外,秋嬸正焦急的來回踱步。雖然衣着依舊整齊精致,但彼時的優雅從容早已不複蹤影。
“秋嬸,這是出了什麽事,這麽急着叫我們過來,徐總呢,是在裏面嗎?”
見到我和費淩,秋嬸不住的撫着胸口。
“兩位可是趕過來了,可趕過來了。”
“這是出了什麽事,為什麽這麽驚慌?”
秋嬸望了望費淩,又望了望我。悲切的搖了搖頭。
“不是先生,先生還不知道兩位過來的事。是我,是我實在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所以偷偷溜進先生的書房,從傳真機裏找到了兩位的聯系方式。”
“那,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是夫人,兩位從昨天晚上就一直在吵。先生不讓我去樓上,所以我不知道兩位到底再吵些什麽,可是夫人一直在哭在灌酒。夫人去國外療養有些成效不過幾日,我是擔心在這樣下去,一切就都會付諸東流。兩位是先生信任的人,一定要勸勸,不然,不然這結果……該怎麽辦才好?”
秋嬸的話音還未落地,一連串器皿碎裂的聲音便從虛掩的門縫向外傳來。來不及思慮太多,我和費淩推開怔住的秋嬸,奪門而入,
卻也在奪門而入的瞬間被眼前所見的一切凍住了前行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