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黑色冒險。
——題記
破舊的車子行駛在這個城市彎曲綿延的公路上,高聳入天的煙囪和永遠壯觀的車流漸漸被甩在身後。離開市區的最後一個紅綠燈上,倒計時的秒針執着的一跳一跳。握着有些褶皺的打印紙看了一遍又一遍,司機大叔搖了搖頭,趕走落在雨刷器上嬉戲的鳥兒。
“這地方,你确定‘弘繡’不是人名是地名麽?”黝黑的手撫摸着油膩的後腦,司機大叔搖了搖頭,“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地界還有叫這個名兒的。姑娘,這人不能是诓你呢吧?”
漆黑的指甲靈巧的相對,一團東西噗的彈到了對面同樣污跡斑斑的車窗上。看着那有些尴尬但卻樸實的笑,盯着後座上褶皺着堆成一團的衣擺,我無奈的搖了搖頭,對上正射入眼的柔媚日光。
“這‘弘繡’不是人名,也不是地名,是招牌的名字,盡管我不知道那是個怎樣的地方。至于會不會诓我,你,怕死啊?”
“哈,我怕死?”大叔說着執着的扭過身,一副準備好好“談談”的架勢。
“哈什麽哈,快點兒開車,綠燈啦。”
後車的笛聲低沉的響起,地方氣息濃重的咒罵聲自歪斜的車窗淡淡的傳來。司機大叔一臉不快的搖開吱呀的車窗大嗓門兒的回應,接着用力的踩下年頭不短的油門,車子嗖的離開原地。城郊清新的空氣徐徐飄來,夾雜着路邊盛開的小野花的香氣,好像把時光推回了好多年前的那個冬天,家鄉小城的茶店裏,也養着類似香氣的草花,我和林博炀面對面坐着,那是久別重逢後的寒假,他約我去那裏,狹小的桌子上,濃郁的可可香環繞下,我們抱着書,靜靜的任時光流逝,偶爾翻書的聲音會帶來默契的凝視,接着會心的一笑,各自又重歸浩瀚的書海。那時的他,修剪的熨帖的短發,濃密的眉,泛紅的薄唇還清晰的映在眼前。甚至那本來自倫敦的新生手冊,和我手裏厚如磚頭的詞彙書。記不清那是有過了多久,他握住我握杯的右手,
我羞怯的擡起頭,卻迎上那突然的一吻。是那個瞬間決定的吧,愛他,去倫敦,然後一步一步有了今天,談不上後悔或是遺憾,酸澀的剎車聲打斷我的思緒,我只記得我開始恨那些小花,和那些不知道丢在哪裏的青春。
“哈哈,到了到了。還真叫你猜中了,‘弘繡’是招牌名兒,不過就是個賣飲料的地方啊?”說完,興沖沖的司機大叔打開車門,急切的挨到行道樹旁解決困擾了他多時的背癢,我則悠閑的推開車門,環視這個來頭不小的“飲料攤”。
大叔口中的飲料攤,實際上更像快餐店的得來速,立在高速路入口前,雅致又不失財路,可想到此行的來意,我要找的人絕不可能待在飲料攤恭候我的光臨。接過服務生找來的零錢和挂着水霧的檸檬水兒,我湊上前。迎上小姑娘有些錯愕的眼神兒。
“女士,有什麽問題嗎?”
“告訴我,接下來的路怎麽走?”
“什麽,怎麽走啊?”
“去‘裏面’的路啊,我是新人,最近心情不好,過來玩玩兒。”
“女士你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啊,我這兒有什麽可玩兒的。呵呵。”
小姑娘尴尬的笑笑,避開我探尋的目光。盯着那仍舊忙忙碌碌但明顯不自然的雙手,我抓住面前瘦削的肩膀,遞上事前準備好的一摞紙鈔。
“真的?”
無法掩飾的小姑娘揚起陽光般燦爛的微笑,将一個手牌遞到我手裏,開心的問。
“真的。”
“兩點鐘方向再開十分鐘,拐到樹林裏面。只收現金不刷卡,可以留宿,但要另外加錢。酒水免費。”
“知道了,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謝謝。”
捧着檸檬水回到車旁,等候多時的大叔看着瞬間笑逐顏開的我,愣愣的不知所以。
“你咋了,和那小姑娘說啥那麽開心?找着那人啦?”
我笑,遞上那杯浮着冰檸檬水兒。
“平時手氣怎麽樣,橋牌什麽的,玩兒的好麽?”
“你問這做什麽?”
大叔一臉警覺的盯着我,一邊仰起頭,灌下大半的檸檬水兒。突然的酸澀讓他的面龐瞬間的扭曲,但突然升華的得意卻仍沒逃過我的眼睛。
“哎,玩兒的好麽,那不能說是好,應該叫出神入化。可也就因為這,不然老婆孩子也不能撇下我走了,哎呀,人吶……”
“你好賭?”
“是啊,”大叔邊說着,邊撸起褲管,指着上面縱橫的傷疤。
“還不上錢的時候,莊家打的。要說那次,主要是我手抖了一下,不然也不能輸的那個慘呦……”
“你會出千?”
“這丫頭問的,幹這行的,哪有本本分分贏的?本本分分的還用混麽?”
“那,今兒再戰江湖如何,錢我出,不計輸贏。”
“說什麽鬼話呢,你不找人啦,這丫頭,天熱的中暑了吧?”
“我說真的,幫我這個忙,贏的都算你的。你這破車,也該換換了,怎麽樣?”
我拉住轉身的大叔,近乎愉悅的說道。
“我要找那個人,需要你幫我這個忙,我技術不好,騙騙正人君子還行,去那兒,就是個死。”
聽到我的話,執着離開的大叔放慢了腳步,用力捏着空空的飲料杯,大叔的神情有些迷茫。
“你說這能幫上你的忙?”
“嗯,不僅幫了我的忙,還救人命,就算是你對以前過錯的彌補吧。又或者,如果佛祖開恩,或許挽回家人也說不定。”
“那地方在哪兒?我這身衣服,不好吧。”
“地方還要走一會兒,旁的不用你操心。”我說着,拿着銀行卡晃了晃,墨色的卡面折射着陽光,那是夏天的味道。
從鄰近高速公路的休息站旅社出來,濃烈的豔陽慢慢西沉,偶爾駛過的集裝卡車揚起路面的塵土,只留下越發模糊的尾影。或許是因為洗過澡的緣故,整個人輕松了不少。休息站物資匮乏,索性長期混跡職場養成的習慣,包裏的連衣裙和備用絲襪搭配剛好。坐在白色的塑料圈椅上,洗漱梳理得當的大叔憨笑着走到我身邊。
“哈,不錯不錯,人是衣服馬是鞍,風采不減當年啊!”
“看着還行吧,這兩年擦邊混,仔細一看還真是粗糙了不少。不過你放心,我這技術啊,練了好些年,不會有閃失的。你看,就今天早晨,我還贏了許三兒幾百塊呢。”
大叔說着,挽起袖子,有些退色的刺青在黝黑的皮膚上漸漸清晰,從我的方向看,龍頭依舊活靈活現。所以縱使時光疾逝,也終究留有抹不掉的印記。
“诶,我的車呢,車哪兒去了?”
還沉湎在對過去的感時傷懷,大叔在并不寬闊的休息站來回踱步,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那兒呢。”
我指指不遠處的修車廠,
“車子送到哪裏去了。盡量修修吧,可能還要載以一個人,我怕撐不回去。”
“那我們可怎麽辦好咯?”
大叔說着,一臉的不放心,和急切。我能感受到,那種對勝利的急切期待。
“那邊,看那邊。”
順着我手指的方向,一輛半舊的別克正在高壓水槍的沖洗下慢慢回複本來的色彩。
“哪兒來的?不是偷的吧?”
大叔說着,驚恐的壓低聲音。
“借的,一晚上兩千。待會兒統一口徑,你是我司機,以前混過,跟了我好多年了,嗜賭如命;而我,是職業情婦,來這兒是讨情債的。懂麽?”
大叔看着我,熟稔的點了點頭。
引擎的震動打破了短暫的平靜,年輕的技工一個漂亮的甩尾将車子穩穩的停在了我面前,被驚到的大叔接過我抛高的鑰匙,低聲的咒罵着。在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休息站,我重披夜色,開始那久違的黑色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