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應該是,我愛你更多。
——題記
按照小姑娘有些模糊的指引,車子在黑暗的密林中幽靈般的穿梭,直到成片的霓虹燈劃破沿途的暗黑。借着熒熒的手機屏幕光,這個號稱覆蓋喜馬拉雅的導航儀終究完敗給這個埋藏在中國中部的小城。關掉手機旋緊唇膏戴上墨鏡,夜幕中幾個身形彪悍的男子擋住車頭,為首的一個輕敲了敲車窗。
“女士。”
搖下車窗遞出手牌,男子擡眼看了看我,接着背過身對着藏在西服領口的隐形對講機輕聲說了些什麽。
“女士姓原?”
“怎麽,幾日沒來不認識我了麽?”
“哦,那倒沒有。女士的包間是7號,這位先生是一起的嗎?”
“對,我的司機,兼朋友。”
男子聽完,禮貌的鞠了個躬,示意車前的人群散開。掩映在暗處的拉伸門緩緩縮緊,一個深藏在濃密灌木叢中的地下入口浮現在眼前。
盤旋的車道比想象中長了很多。隐藏在暗處不時出現的黑衣男子更是為這密閉的黑色空間增添了鬼魅般的神秘。大概過了一分鐘,車子在熒光指揮棒的引領下緩緩停住,嗆人的煙味兒混雜着各異的香水氣息和酒氣從不遠處的棗色木門散開,“目的地”終于浮現眼前。
“怎麽樣?”
趁着黑衣人檢查車子,我轉頭向身邊的人發問。
出乎我的意料,大叔并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但即使是淡然至極的點頭,其中的期待業已暴露無遺。
“可以了,兩位請。”
順着話音,自外被強制鎖閉的車鎖叮的彈開,之前敲打我車窗的黑衣男子也不知何時來到了我們周圍。
恭順的被迎下車,輕推棗紅色的木門,撲面而來的喧鬧和奢華着實使我震驚。顯然,這是一個隐蔽極好的地下賭場,聯想到無數徘徊其間的黑衣人和連接數個省市的絕佳地理位置,這個賭場顯然不同于一般的“休閑中心”,而之前塞給小姑娘的入場費也更是物超所值,頂着“原小姐”的身份,穿過人潮湧動的賭桌走向包廂,沿途的雅座上一個面色凝重,滿是倦意的精致面孔和幾個黑衣人的躍躍欲試吸引了我的目光。
“原小姐?”
“先不去包廂,我想在這兒喝杯酒。”
“這個……”
“怎麽?你也看到了,”我指了指遠處圍在賭桌旁的癡迷面孔,
“我今天不是一個人來的。這位朋友這麽想玩兒,你要是在一味阻攔,被老板撞見你堵他的財路,恐怕你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吧?”
黑衣男子看看我,悄然的退到一旁。
“原小姐嚴重了,那就按您所說。不過如果需要進包廂,您随時吩咐。”
說着,黑衣男子接過酒保遞來的澳洲産西拉赤霞珠和水晶杯,轉身離開。
大概是看到黑衣人離開,一直“沉湎”在賭桌上的司機大叔快步跑來。
“怎麽樣?哪個有把握?”
“還是番推吧,你需要多長時間?”
“不知道。”我打開提包,将成捆的現金塞到他懷裏。
“我做我的,你玩兒你的,盡量贏得多就對了,需要你,我自然會叫你。”
聽到我的話,看到懷裏的錢,司機大叔咧開嘴笑了笑,向着不遠處等候的莊荷走去。
舉起紅酒杯一飲而盡,不遠處開盤下注的喊聲和女人銀鈴般的笑聲混雜成一片,可即使這樣,相隔兩個風擋的雅座的談話聲仍舊清晰可聞。
“怎麽樣?還是沒人聽麽?”
有些低沉戲谑的男音,類似金屬物碰撞桌面的聲音。
“沒有,我不是說了,已經被帶走了,不可能有人聽。即使有人聽,也是你們不想招惹的人。”
“這樣的話,那可怎麽辦呢?哎呀,幾十萬的賬呢,沒想到曾經風光的王太太也有這樣的一天吶,啊?”
“哼,風光?表面看着風光就一定風光嗎,這位先生,錯了。”
有些懶散的女音,搭配那樣蕭索的外貌剛剛合适。搖晃着杯裏所生不多的液體,好戲正上演。
“媽的,我管你是真風光還是假風光,說吧,這賬,打算怎麽還?”
“我現在還不了,房子車子什麽的都被封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我繼續在這裏,能贏的話,還有還清的希望。”
玻璃杯子碎裂的聲音傳過來,過道安靜的反複可以聽見心跳的聲音。
“你耍我?”
“你知道我不敢。”
“那怎麽我聽說,你在城西還有棟老房子?”
“沒錯,可那是我女兒的名頭,和你我都沒關系。”
“沒關系?你和你丫頭的命都在我手裏,還敢說這房子和我沒關系?乖乖的把房産證交出來把賬還清走人算了,如今這地界,可不是你待得了的了。”
“哼,不是我待得了的了?你還真是蠢,我早說過,一定會有人來找我,現在趕我走,你就不怕我把你們這兒透出去?那這罪過,可不是你能承擔的了的了。”
“你他媽的混蛋!”
“我就是混蛋怎麽了?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我連死都不怕,還怕這些?告訴你們老板,二號地皮的事兒了結之前別再來惹我,我知道的可比你知道的多的多。”
“好,好。”
第二個杯子的碎裂聲,男子起身,一行人慢慢的散開。
“算你厲害,不過你這賬不清,我消停不了,你也別想好過。想想你丫頭吧,來這樣地方替你還錢的話,可惜了麽不是?”
男子說着,冷笑了一聲,接着有液體被潑出的聲響。
“還真是怪不得,你男人不願意和這樣的女人生活,換做是我,也會找個年輕貌美的小模特,只是可惜呀,被蒙在鼓裏接受調查牽連全家不說,事到如今連個面兒都見不上。你說,你老公貪的錢,是不是都給那個小模特揮霍了呀?哎,可憐你這‘模範’好妻子,被自己老公算計了都不知道,哎呀,哈哈哈……”
男子說着,領着一行人走遠,歡送他們的,是更多碎裂的聲響。
隔着屏風看着碎裂的玻璃蹦出很遠,我拿起杯子,慢慢走向滿桌破碎旁那張滿被酒水浸濕的漠然面孔。雖然狼狽至極,但是 那面孔中蘊含的,是無法掩蓋的曾經的優渥和高貴。
“真是可惜,新西蘭Sileni啊。你說這酒有什麽錯。”
聽到我的話,女子慢慢擡起了頭,霧蒙蒙的眼珠裏滿是疏離和警惕。
“要是談紅酒的話,你找錯人了。”
女子邊說着邊嘗試着起身離開,我抓住閃過眼前的手肘。
“不是說會有人來找你嗎,我來晚了,很——抱歉。”
聽到我的話,女子明顯的愣了一下。
“你?”
“對,我,二號地皮的事。”
“你怎麽就知道我是你要找的人?”
“女人的直覺吧,很高興見到你。有興趣的話坐下來聊聊,我們各取所需。”
環廊的燈光漸漸轉暗,衣着暴露的女子開始了火辣奔放的舞蹈,時值淩晨,這是一天當中最激情的時刻。
“你想說什麽?”
一杯赤霞珠下肚,女子的神情舒緩了不少。從包間的玻璃隔斷,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舞臺上的一切。穿着斯文的男人摟抱着衣着亮麗的女子做着放蕩的舉動,臺下的叫好聲化作一片,盯着眼前的酒池肉林,厭惡之情油然而生。
“關于二號地皮的,你手裏應該有不少東西,有多少我要多少,價錢好商量。”
“你怎麽就确定我有你要的東西?”
“姐姐小看妹妹了。”我放下空了的酒杯。
“不是有那麽句話嗎,男人是女人的第二個老師,我命不濟,遇上了個混賬老師,就學了這麽個混賬模樣。”
“那你……”
“啊,我是怕姐姐你聽到這名字惡心,周謙,認識吧,我跟着他來着。”
聽到周謙的名字,女人的神情明顯的呆滞。
“周謙…….周謙,你跟着他?”
“對。所以,我和姐姐你一樣命苦,但唯一勝過姐姐的,是我還有些小錢,我想這或許能幫上姐姐。眼下只看姐姐你願不願意給我這個做妹妹的機會。”
“我是想來着,可惜‘妹妹’你找錯人了,我不知道什麽二號地皮,更不認識周謙…….”
“撒謊!”
我陡然加高的聲調混雜突然的搖滾吓的身旁的女人一驚,也幾乎就在同時,桌上的白色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女子回過身,看到那個電話號碼,瞬間像變了一個人。
“我接個電話,你別出聲。”
“喂……”
‘喂’字還沒出口,一個清亮的女聲從電話那頭傳來。
“媽,你在哪兒呢,家裏電話也沒人接,爸的電話也沒人接。”
“媽在外面,你爸他,正忙着吧。”
“哎呀,我不管你們幹什麽,這個月怎麽還沒給我打錢,下半年的學費也要存了,媽你想什麽呢,真是的!”
“哦,可是我上個月不是給你打了很多嗎,這麽快就沒了呀?”
“多什麽呀,才兩萬多英鎊,這個季度最好的新款大衣都是上萬的,何況除了衣服還有鞋子,去年的怎麽穿呀!”
聽到這,女子明顯的尴尬了許多,可電話那頭,并沒打算放過她。
“媽,我待會兒的飛機去意大利,同學說今天又有新款的包包上市,媽我先透支,你記得按時幫我還哦,時間來不及了我就先挂了,媽你別忘了啊。”
說完,電話那頭乖戾的聲音就變成了無情的嘟嘟聲,女子放下電話,一臉的絕望。
“0044020,倫敦的吧。小姑娘愛美,只是好像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麽,真是為難了。”
“你怎麽知道?”
“哈,三四年前吧,我和令愛一樣,經常跑到意大利掃貨,我更知道一年的學費生活費不是小數目,更知道那種日子是會讓人上瘾的。”
女子聽完,顧自倒了一大杯酒一飲而盡。
“你出多少?想要什麽?”
“多少都行,我需要能證明是周謙簽的一手合同,外面鬧得多兇,你不會不知道。”
女子沉默了一會兒,接着解開了脖子上的一串橡木項鏈。打開吊墜,一個小小的手機記憶卡掉了出來。
“所有的都在這兒。所有的。”
“你要多少?”
“三百萬,你換成英鎊寄給我女兒吧,地址,那裏面也有。”
“你早就準備好了?”
“嗯,遲早都有這麽一天的,不過早晚而已。”
“那你呢?”
“我?遲早會找到我的。這些事兒我都知道,盡管我沒有花那些髒錢。”
“周謙呢,他在哪兒?”
“事發之前就走了,無聲無息的。”
“就要這麽多,你不後悔?”
“就這麽多吧,當初她爸收到的就是三百萬,三百萬,你不算虧。”
“那是自然,一條命,當然不虧。錢我會按時打,你欠的賬我也會一起還。”
說着,我便拿起提包,走向門口。外面的歌舞臨近尾聲,距離和小姑娘說好的時間,也已經差不多。
“姑娘。”
女子突然叫住我。
“你不是跟周謙的女人。周謙的女人不是你這個模樣。”
“怎麽,”我轉過頭,“你後悔了?”
“不是,既然給你了,我就不會後悔。管你是要救誰,一定要抓住周謙,是他拆散了這個家,能答應我吧?”
“好,我答應你。”
我重走到門口,接着又一次折返回來。
“不如,你跟我走,調查結束的話,你可以去陪女兒。”
“走?算了吧。和你一樣,我也是遇到了差勁的老師,所以獨善其身也是夢想,但務必記住你答應我的話。”
說完,女子搖搖晃晃的走出包間,我被突然跑來的抱着一大堆籌碼的司機大叔攔住,等到再回身,那抹身影早已消失不知所蹤。
那夜後來的記憶都很暗淡,直到跟着警車再次來到二號地皮,負責的警官拿着影印的合同副本勸離靜坐的人群;梁經理從臨時工棚裏找到滿身疲憊的費淩,聞浩和Sam,緊繃的心才慢慢回複到正常的速率。
正午的陽光依舊濃烈,但酒店裏仍舊是清淨涼爽。因為連日來的禁锢,費淩的身體出現了輕微的脫水征兆,索性沒有拖延太久,所以影響并不算太大。而此刻,盛開着香水百合的房間裏,費淩正抱着電腦,浏覽着關于事态的最新進展:在一連串的“通力運作”下,靜坐的示威人群接受了政府和Fyes集團提出的補償協議;二號地皮也重又回歸市政管轄。涉嫌渎職的主管領導和其妻均落入法網,并在其住處搜到了相關證據的原本。涉案的周謙雖然外逃但已經發出通緝,相信不日即可歸案。而最精妙的,還是文章最後提到的,那位C姓市民的檢舉,這對于案情突飛猛進的進展,實在是功不可沒雲雲。
倚靠着讀完這篇有些長的文章,費淩輕輕的合上電腦。
“我讓聞浩去查了,可是警方好像統一了口徑,堅決不透露那位C姓市民的任何信息。”
“你就那麽想知道?”
“嗯,當然了,至少要當面感謝一下。沒有這個人,我現在恐怕已經在和上帝下棋了吧。”
“要我看啊,這件事情這樣了結也不算壞,既然匿名舉報,就一定有不便公開的理由。費總你呀,也是少操心些好,趕緊養好身體,還有那麽多重要的事情等着呢。你說是吧?”
費淩聽着,點了點頭。
“嗯,聽你的。”
望着費淩明顯瘦削的臉頰,我笑着捏了捏他直挺的鼻子,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窗臺上的香水百合在微風的吹拂下微微的搖曳,因此散落的花粉為這一世香濃更添了幾許。而相隔萬裏之外某地,另一個人正圍着同樣的香水百合默默出神。
“你說,她還是喜歡這款香水百合嗎?”
“嗯,”
躺在床上的男子輕聲答道。因為十幾個小時的車馬勞頓,看起來十分疲憊。
“辛苦你了,沒有你,事情不會進展的這麽順利。”
“也是,你怎麽謝我都是應該的。倒是你,那車也太破了。不過那夜在賭場,我還真賺了不少,總歸沒白玩兒這一趟。其他的,你小子以後記得還。”
男子笑着轉過身應允,接着俯身拾起被風吹落在地上的文件紙。那是很多份開頭一樣的機打便簽,只是落款,終究去掉了那兩個意味深長的縮寫字母——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