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三世缱绻。

——題記

午後的機場,盛夏的陽光有些絢爛,又有些刺眼。來來往往的人流好似下一秒就會如同眼前飄忽而過的灰塵消失在時間的節點。挽着仍舊有些虛弱的費淩走出接機口,陸琪快速的迎上來,伴着筱玫有些吃驚的微笑和啜泣。

“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陸琪的眼神故意的別過我,大力的擁抱着費淩,或許對于他來說,我不過是在莫名的失蹤幾天後理所應當的帶回了他至關重要的合作夥伴,而我也早已降至到遵守基本禮節的程度。已然不在如面前小孩子似的筱玫的溫婉浪漫,看不透拿不準就選擇禮貌的逃避的舉動滿滿都是投資家的風範,而緊握着我的手的那份純澈的關心,我卻受之如饴。

“很辛苦很擔心吧,不要說你了我的心髒都還在突突的跳。不過是幾天的是啊,那天Fay還電話我一定要回來,快讓我看看,你沒事吧嗯是不是?”

身上還有這高原陽光浸潤心脾的甜,筱玫拉着我不住的原地轉圈,依稀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倫敦的歲月,那個提着行李包匆匆趕來的女孩,那個陪伴我一起走過漫漫長夜的女孩。

“好了,她沒事,我就是拼了命也會保護她的。”

不知什麽時候,費淩悄悄的挪到我們更前,那些早已成為自然的親密舉動讓筱玫好生的不知所措,直到陸琪也笑着挽着仍舊有些擔憂的筱玫。搭乘上塞滿各色食材的吉普車朝向徐恒私宅的方向,傾斜的暖陽路線巧妙的鑽入氣氛熱烈的車廂,盯着手裏已經加密塑封等待申請專利保護的商标底稿,筱玫的笑是那般的自信。

“很漂亮是不是?費叔叔和清敏阿姨一直在誇我,我也覺得好棒。你看,是不是既有普羅旺斯的情調又有馬賽港的繁榮興盛?我覺得真的很好看哦。”

筱玫說着,孩子似的抱着底稿蹭到我身邊哈哈的笑。那的确是很有創意的商标底稿,馬賽港輝煌的落日被抽象成幾根簡潔卻不失流暢的線條,Fyes的集團名稱則被按照圓弧的角度進行抽象壓縮,而清澗的藍則汲取了海洋百萬年不變的光輝。難怪這樣的創意會征服身邊這麽多雙挑剔的眼睛,如海般的寬廣,就像駕駛座艙裏兩個男人的夢想,能見證這樣的夢想,該是怎樣深厚的福分。

車子駛到棧橋就無法繼續行進。鎖好底稿提着大包小裹走上吱呀的棧橋,明明是很美好的景色突然變得有些沉重,筱玫拉着我的袖口,狐疑的晃動着水汪汪的眼珠。

“真的,你們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瞎說,能有什麽奇怪的,因為沒有鄰居才會覺得奇怪,你第一次來,就搞得好像什麽都知道一樣。”

陸琪毫不理會筱玫的“第六感”,沉穩的反駁着。可筱玫并不死心,直到費淩紳士似的颌首推了筱玫向前,插曲才告一段落。可是沒有人知道,我的心裏,已然被不知何時出現的不安感淹沒,連腳步都變得惶惶。

“呀,門怎麽都沒鎖?”

最先走上前的陸琪單手拿着兩個脹滿的包裹,無助的立在門前,空出的手輕撫到門鈴,卻又不得不尴尬的放下。随後的費淩向後退了退接着仰頭向上看,卻還是無奈的不知所措。

這是一片有些荒蕪的私人宅院,雖然有着很長的棧橋和據說價值不菲的安保設施,但奇怪的敞着門着實讓人生疑。出乎意料的沉默之後,費淩陸琪默契的相視,推開那扇在嗖然轉大的強風下微微晃動的實木大門。

“哎呦,真是好暗,大白天的擋着這麽厚的窗簾做什麽。”

放下手裏厚重的包裹,筱玫走到窗邊,推開那毛呢材質的厚窗簾。應該是拉了窗簾加上開着空調的原因,室內的溫度冷的有些讓人發抖。

“我們先把東西放到廚房,哎,秋嬸呢?怎麽不見秋嬸啊?”

費淩有些錯愕的話語點醒了有些混沌的我們。放下東西重聚到客廳,筱玫有些驚恐的環視着這個曾給我帶來無盡溫暖的空間。

“喂,這房間,不會鬧鬼吧。”

聲音有些低沉,突然轉陰的天氣加上這低沉的質疑讓我也不僅一抖,直到陸琪再次氣急敗壞的爆栗筱玫的額頭,氣氛才恢複到先前的平靜。

“陸琪,我們上去看看吧,也許是進了不該進的人。”

費淩說着,習慣性的挽起了袖子。這是費淩在不确定或緊張時才有的動作,陰森森的二樓,雖然已經得體的整修,但畢竟沒了昔日輝煌的水晶頂燈。陸琪點了點頭,随即踏上粉刷不久的旋轉樓梯。

“Cherie啊,我們也上去吧嗯,這兒,我總感覺怪怪的。”

見到兩人消失在樓梯的拐角,一直不安的筱玫終于失了耐性。點點頭相扶着踏上樓梯,筱玫像只受了驚的小獸,不安的看着四周轉暗的一切。

已經找不見費淩還有陸琪的身影,我和筱玫摸索着,打開一個暗沉的房門,掃過空曠的室內,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我努力的回想那些有些淡漠的記憶,試圖确定到底發生了什麽。如同費淩所言,在這座城市,甚至這個國家,這裏都是徐恒夫婦唯一的住處,既然已經出院,那麽有些過分安靜的這裏就一定發生了些什麽。

“哦,那裏,Cherie,那裏,你看那邊是不是有光?”

關緊不知第幾個房門,筱玫低聲指向不遠處滲透着熹微光亮的地方,那是有些暗黃的燈光,像極了老電影裏白熾光在黃銅燈罩裏反射的光芒,來不及喚上陸琪費淩,我和筱玫悄聲的走過去,接着推開那同樣微微閉合的木門。

房間是套間,隔着寬敞的雙人床,有着一層薄薄的紗幔。雖然點了燈,但燈光是在是有些晦暗,我松開筱玫的手走過去散開幔帳,一個熟悉的身影蹲坐在床邊,而那人背後,一個過分古舊的黃銅手盆裏,淺淺的一層水正在微風的吹拂下泛着淡淡的漣漪。

“徐總,是你嗎?”

筱玫走上前,深呼吸般突出這句問候。而我則伸長身體望向被徐恒背影掩蓋住的那張面孔,那是劉梅熟悉的睡顏。或許是睡得太過深沉,整個空間安靜的好像能聽到水波紋撞擊的聲響。

“徐總,我是筱玫呢,過來看看你和徐太太,你們都好嗎?哦,我們帶了好多好吃的,一起開心的吃一頓吧!”

筱玫說着,熱切的期待徐恒如常的贊譽,可是過了很久,直到陸琪費淩循聲而來,徐恒也絲毫沒有回身的跡象。就好像,我們四個人未曾出現,這個空間都不曾存在一般。

“徐總?徐總?”

筱玫還要上前,但陸琪果斷的拉住了他。費淩看了看我,用力的捏住我的手,我們默契的向前,而費淩則先于我走到徐恒面前,同樣低沉的道了聲徐總。而正是這聲徐總,我才有機會看到徐恒那僵屍般生硬的容顏,和已經血紅幹枯的雙眼。

“徐總?”

徐恒聞聲,擡起頭看了看費淩。我望着那依稀沉靜無聲的睡顏,隐約間感到了什麽。

“徐總,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費淩說着握住徐恒發白的雙手。我鼓起勇氣掀起絲絨被子的一角,幾個橢圓形的小白藥片順着力道哔哔啵啵的墜落到地面。

“筱玫,我們走吧,出去吧,嗯?”

眼前的一切讓陸琪及時的反應到發生了什麽。可筱玫仍舊無法理解的固執着不肯走開。

“哎你幹嘛呀,陸琪,我過來看看徐太太有什麽的,哎呀你真是讨厭……哎,你放開我,哎呀……”

筱玫的喊聲随着木門閉合的聲音漸漸的模糊,釋放已經無法忍住的淚水,我緩緩的蹲坐到地面,看着依舊溫和的面孔,撫摸着那早已沒了體溫的手掌。

“梅姐,梅姐,你看看我,嗯?我們來看你了呀梅姐?”

我的哭喊讓徐恒的淚珠也斷了線似的奪眶而出。可沒過多久,徐恒就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用力推開我,重新蓋好那被我扯開的被角。

“陳宇,噓,你別吵,May她剛睡了沒多久,讓她好好睡,我好好陪陪她。”

“不是的,不是的徐總……”

我還想争辯,卻被費淩狠狠的捂住了嘴。順着面頰滑落的淚珠慢慢的浸潤費淩的虎口,我想哭,想用哭聲喚回那離開的人,卻無奈發不出一絲聲響。

費淩就這樣拉着我退出房間,小藥片順着風吹來的方向滾的越來越遠。而房門外的走廊上,陸琪正做着和費淩一樣的動作安撫驚恐的筱玫。

看到我的出現,筱玫的哭聲漸漸被抽泣的提問所取代,她或許還不相信那個依舊面容和善的女人已經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可是同樣脆弱的我卻無論帶來她期待的答案。

“對,是我費淩,Alex,你馬上帶些可靠的人,對,徐太太,她剛剛過世了,對,保密一定要保密,好,在徐總的私宅,就這樣。”

……

“哦,是我,陸琪。嗯,對,聯系一下殡儀館吧,嗯,隐秘的,徐總的太太去世了。對,再查一下之前的主治醫生和徐太太的律師,哦,可能還需要法醫,對,聯系一下羅警官吧,好就這樣。”

……

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通電話在這個夜晚打進打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空曠的房間陸續被一張張或是熟悉或是默聲的面孔填滿。而唯一不變的,是我們和二樓房間裏,一直沉默。

“Fay,”滿頭大汗的Alex拉着還沒來得及休整得當的Sam焦急的出現在一樓大廳,将簽好的文件遞給勘驗現場的法醫,費淩疲憊的回過頭。

“哦,怎麽了?”

“那個殡儀館的負責人和法醫都被徐恒趕了出來,現在連房門都被反鎖了,羅警官的意思是讓我問問你,實在不行的話,就必須破門而入了。”

“什麽?徐太太的屍體還沒擡出來嗎?那剛才被從後門擡出去的是誰啊?”

“哦,是被徐總打傷的警衛,還是快點吧, 徐總的情緒很激動,我怕又生出什麽事端。”

“好,那快去看看。”

費淩說着,便和陸琪一起走上樓梯。安頓好帶着淚意已然入睡的筱玫,二樓的房門前,破碎的瓷片鋪滿了一地。

“徐總?徐總開一下門,是費淩,還有陸琪和Cherie。我們需要給太太梳洗一下,徐總,徐總開門?”

費淩一直敲,可一直不見裏面回應。

“不行,不能再耽擱了。”

一直沉默着立在旁邊的羅警官走上前。

“NPL出現危機,案子雪上加霜,不能排除劉梅是被他人殺害的可能。所以不管你們願不願意,我們都必須破門而入。大家考後,小張,開門。”

絲毫不等費淩辯解,被喚做小張的年輕警察一角踢開了厚重的實木門。連忙的湊上前,被完全敞開的落地窗旁,劉梅依舊安靜的沉睡在那裏。

“快,法醫。哦,不相關的人請退出去。費先生,”

老羅彎下腰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拾起滾落的腳邊的一枚白色藥片,

“你提到的藥片就是這個?”

老羅的問話并沒有影響現場法醫的勘察,一枚枚白色的藥片被收集起來,而費淩卻像被凍住一樣,一點反應都沒有。

“費淩,費先生?”

我和老羅默契的喊着費淩,費淩如夢初醒般的盯着我,

“徐總呢,你看到徐總了嗎?”

直到這一刻,我們才意識到在鎖閉的房間裏究竟發生了些什麽。老羅并不專業的狠狠抛下手中的白色藥片,将身體探出窗外,不出所料,窗外的一側,一個木制梯子正安穩的立在通向環城高速的小路上。

“快點,快派人找,一定要找到徐恒,不能讓他出事,快點。”

等在門外的警察循聲消失在通向花園的後側樓梯上,而仍舊留在室內的法醫則将劉梅擡起裝到銀色的斂屍袋中,緩緩封上的拉鎖盡頭,那張美如天使的臉龐終究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之中,而我,則靠在冰冷的牆上,連哭的力氣都已耗竭。

可這個漫長的黑夜并沒有就此結束。幾乎就在劉梅的屍體被擡出去的同一時間,Sam氣喘籲籲的跑上樓。

“費總,那個樓下……”

“樓下怎麽了?”

費淩挽着我,對着Sam一臉的不悅。

“律師,徐太太的律師來了,說是要宣布遺囑。”

“宣布遺囑?現在?”

費淩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我,接着走到樓梯欄杆邊。同Sam所言的一樣,一樓的大廳上,幾個西服革履提着公文包的人正精神矍铄的站在那裏。而被噪聲驚醒的筱玫則不知所然的盯着眼前的一切,直到陸琪跑到她身邊。

和費淩走下樓梯,幾個男子禮貌的起身。為首的那個見到費淩,卻是一副十分相熟的模樣。

“Fay,真的是你?”

“尹南,真的是你?你現在回國了?”

“是啊,哦,不過這不是May Liu女士的家嗎,那你是……”

兩個人熟稔的笑了笑,接着費淩簡略的告知了其中的原委。名叫尹南的男人笑了笑。

“可是,”費淩邊接過Sam遞上的咖啡遞給尹南,邊為難地說。

“可是尹南,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徐總現在,額,下落不明,所以恐怕今天要你白跑一趟了。”

“徐總?”尹南笑了笑,

“不是,Fay,我要找的人,不姓徐。”

“不姓徐?怎麽會,據我所知徐太太沒有其他姓氏的親屬,所以……”

“誰知道呢?你知道像這樣的豪門來說,很有可能把遺産贈送給非同姓親屬,所以……”

尹南說着,接過助手遞來的公文包。

“請問,在座是否有名叫陳宇的女士?”

“陳宇?”

費淩再重複,陸琪再重複,甚至連仍舊有些恍惚的筱玫都直起身體。

“你是說陳宇?”

尹南笑着,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我是,如果你找的叫陳宇。”

尹南說着,打開手裏的文件夾,我的一張照片出現在文件的內頁。

“你好陳宇小姐,根據May Liu女士的遺囑,你将繼承如下May Liu女士名下所有的遺産,包括NPL的股份,相關的動産不動産,和股票現金等等。這是遺囑的正式文件,沒有異議的話接下來将由我們全權辦理遺産清冊等相關程序。你看陳小姐?”

我沒有看到任何人的表情,只是茫然的接過手裏的文件,十幾頁紙上慢慢都被各式的表格證明占據,而最後的,還是劉梅那隽秀的簽名。

人群開始躁動,筱玫小聲的對着陸琪說這些什麽,陸琪恍惚的對着筱玫搖頭,而費淩則魯莽的搶過我手裏的文件。那一頁,恰好是帶着一連串零的整頁數字。

“不,這個遺囑我不能接受。”

我說着,交回手裏的文件。

人群在低聲議論,夜色正濃,而我卻仿佛感受到在這偌大的房間的某個角落,劉梅的靈魂正盯着我,說着那些我再也聽不到的話。

三世缱绻,終究逃不過一世離別。而我的出路,它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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