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鳶尾花

——題記

陸琪下車的時候,看到的是天邊皎潔的明月和沉靜如流絲的湖面,來到這座城市的第未知個夜晚,他突然開始愛上這座城市,雖然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事态依然發展到如何的地步,這個飯局可能意味着什麽,但這樣的夜晚仍舊無法抗拒。

那是極難得到的安逸,即使擁着心愛的女人沉沉入睡的夜晚,也比不上這仿佛滲透入每一絲縷的恬淡,不過地圖上某個莫名的小漁村,盈盈的漁船燈火;在早已不是漁舟唱晚對月賦詩的閑散年紀,他深吐出一口氣,鎖上身後引擎滾燙的龐然大物。

陸琪按照短信上的提示,搖了搖茅草屋外懸挂的暗黃銅鈴,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家笑着指引他走向泊靠在岸頭的木筏。不遠處是開闊的湖面,游船七七八八的停泊在遠處,安靜的如同水墨畫裏的場景。陸琪小心翼翼的踏上船,伴着槳橹吱呀的低鳴,慢慢的靠近了離岸最遠處的一條小船。船身細長,有着厚厚的茅草覆蓋,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托着腮安靜的坐在船頭的隔板上,迷離的眼神裏有着太多令人不解卻又心馳神往的自然灑脫,接過女孩伸來的綿軟的手,陸琪覺得臉頰像燃起一簇火,以致不敢擡頭對視那雙美麗的眸子,直到女孩笑着遞上蒸騰着熱氣的擦手巾……這并不是陸琪面對的最艱難的飯局,但絕對是最讓他方寸大亂的一次。自劉梅離世徐恒失蹤,一群人完全仿照着全速運轉的軸承:遺囑的簽署,資産評估,警方沒日沒夜的調查,NPL股票的跌停,費淩如履薄冰的接手,還有至今下落不明的徐恒和林博炀,即使一直在嘗試着擺脫這層層未知的束縛,陸琪還是無可奈何的卷進了這個利益的漩渦,自從那天陪同費淩開完NPL的股東大會,離開的意念就在陸琪的心裏飛速的膨脹,即使涉世未深的愛妻捧着設計的商标哀嘆連連,他也全然忽視,就像他不能理解費淩陳宇和林博炀的關系一樣,他從不曾妥協至泯滅最初的意念,于是就在今天,他鼓足勇氣奔馳幾百公裏赴宴宣布告別的決定一樣:有些東西注定要在今夜改變,他太清楚的知道。

遞回已經冰冷的擦手巾,女孩羞澀的望着他,全然不同與筱玫當年的大大咧咧。陸琪想着,拉開面前的草簾子。

“所以,這應該是最好的策略了。”

船身随着一陣疾風有些搖晃,陸琪擡起頭,聽到的是那樣一句話,感受到的是有些令人暈眩的晃動。不大的船艙瞬間寬闊的出乎意料。裝潢精致的如同民國時期的大院,實木的長桌上,一道道色香味美的地方菜式殘羹冷炙般的零落成排,而最吸引他的,還是通體透明的玻璃電壺中上下翻滾的咖啡,大概也只有這裏,才會用中式的菜式搭配西式的咖啡,才會看見那些往日西裝革履的男子統一穿着閑适,而依舊整齊得體的自己反倒格格不入起來,望着淩亂的餐桌,陸琪憤怒的盯着正中而坐的陳宇,和紛紛起身預備離開的Alex,Ken,Sam,尹南,還有仍舊談性正高的中年陌生男子,以及沉睡在陳宇懷裏的費淩。

“Cherie……”

“哦,來了,随便坐一下吧。”

陳宇說完,并沒有任何與他聊天的欲望,仍舊和身邊的男子低聲說着什麽。很明顯,兩人正逐漸的達成某種共識,而自己,只得沉默的立在一旁,看着無數漸趨模糊的背影。

“這些你不用擔心,倒是Fay,我很擔心。”

“師父,哪有這樣的,你不擔心我,反而擔心一個正值壯年的男人。這不公平。”

“Cherie,你還是那樣,伶牙俐齒的絲毫不讓。我怎麽可能會不擔心你,但是你始終就是這樣,選定了的認準了的從不退讓,難道你會為了我破一次例?那剛好,我很反對。”

“當然不會,既然選了,就要走到底,這是我曾經多麽渴望的一切,讓我放棄,這不可能。”

女人說着,望向懷裏沉睡的男人,眼眸裏竟然是無可言述的勃勃雄心,這不該出現在一個女人的眼裏,不該出現在這樣恬靜的氣氛裏,陸琪想着,想着那些模糊并遙遠的異國歲月,厭惡由心底蹿出,他錯開目光,松了松領口的領結,故意咳了幾聲。

大概是這咳嗽聲在這恬靜的氣氛裏太過突然,中年男子側過身望向自己,繼而收拾起散落的文件和手提,親了親她的臉頰随即轉身離開。旁觀着這太過親昵的動作,陸琪幾欲奪門而出。

槳橹的吱呀聲漸趨漸遠,我側過身關上沸騰的咖啡壺,将懷中沉睡的費淩挪至不遠處的靠墊上。已經起效的強力安眠藥使費淩的面頰蒸騰出一絲詭異的紅,而那本就蒼白的唇幾乎沒了血色,我望着眼前的男人,慢慢俯下身吻上去,竟是那樣的戀戀不舍。

安頓好費淩轉過身,陸琪正用憤怒的眼光盯着我。新鮮的水煮魚已經徹底冷掉,但我還是拿起筷子,大吃了幾口。陸琪無聲的望着我,憤怒早已将我撕碎不知幾個來回。

“這是新鮮的湖魚,很好吃,可惜你不會喜歡。”

“我怎麽沒想到你會有這一手?怎麽,想集體孤立我,還是讓大家覺得我是多麽的離群?如果這是你的想法,那麽恭喜,很利落,很成功。”

“陸琪,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前是,現在也是。所以我早說你可以做律師,但絕對不會是個優秀的律師,譬如尹南。”

“尹南?用尹南舉例子未必恰當,倒不如以你幾十年的律師千金的身份,直接說我無法超越令尊豈不更好?”

陸琪說完,拿起了手邊不知是誰的酒杯,很烈的白酒,但卻剛好讓他冷靜自己的行為,比如提到了不該提的人。

“還有什麽難聽的話不如一起說清楚,免得日後沒了機會。”

我笑着,拿起手邊的酒杯,對着陸琪一個幹杯的動作。

“怎麽會沒機會,壞人活千年。”

“是麽,哈,我多希望是這樣。”

我說着,從手邊的提包裏拿出一個棕色的信封扔到陸琪懷中。

“看過了再說,你是不是真的确定我有機會活千年。”

陸琪聽着,打開懷中的信封。修長的手指在裏面探尋了許久,直到觸摸到某樣東西,沉靜的表情終于變得慌亂起來。陸琪一邊盯着我,一邊将信封正面翻轉的眼前,那上面用工整的漢字寫着我的名字。

“什麽時候收到的?”

“六小時前,準确點說是六小時二十三分鐘五十一秒。”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Cherie,告訴我。”

陸琪有些失态,因為握着我的手力道大的吓人。

“這是對我的警告,因為我要摻手他們對NPL的收購,而且很可能已經掌握了我繼承劉梅遺産的消息,也就是說劉梅離世的消息守不了太久了。”

“羅警官怎麽說?他有沒有派人?”

“我怎麽敢和羅警官說,而且說了就會有用嗎?如果他們害怕警察,又怎麽可能會寄這種東西給我?”

“那你想怎麽辦?你不害怕?”

“怎麽會不害怕,我連蟑螂都害怕的要命,難道會不怕不長眼的子彈?”

陸琪就這樣握着我的手臂,重重的跌坐到一旁。他的身後,費淩仍舊熟睡,像個嬰兒。

“陸琪,我需要你幫我。”

陸琪聽着,但眼神放空好像沒了魂魄,但不過幾秒鐘,便恢複了神色,很明顯,他也在害怕。

“我?我怎麽幫你?不會是……”

“對,你之前不是和費淩說,競購必須盡快開始嗎,NPL已經跌停了,只要我們持續抛售,NPL一定會不得已被迫退市,那樣風投插手,就可以同等競購了。”

“可是萬一徐恒回來怎麽辦?還有如果向外界公布劉梅的死訊,你要承擔的壓力你想過沒有?”

“老羅剛才和我說,法醫診斷的初步結果确認在房間裏發現的小藥片只是澱粉,也就是說劉梅抱必死的決心,而她給我的發簪,就是在指示我要替她做些什麽,雖然我們還不是很清楚故事的來龍去脈,但是我必須守住NPL,不然沒了劉梅又沒了NPL,徐恒回來也不會活下去的,你怎麽還不明白?”

“好,就像你說的,但是Fay這邊怎麽辦?你當真讓他接手?那樣外界就會認為這是有預謀的,不僅是你,Fay也會陷入水深火熱。”

“不會,我不會讓他和NPL有任何關聯,我會出面,所有的一切我來承擔,你來幫助費淩,讓Fyes順利上市,撐到徐恒回來,我就可以安然退出了。這樣既保全了兩邊又皆大歡喜,何樂爾不為?”

“你不會是想排除費淩吧?”

“就是。待會兒Sam會來接你和費淩,你無論如何都要讓他安安穩穩的待在那邊直到上市挂牌,而這三天,我會逐一公布徐恒離開的真相和劉梅的死訊,以及我掌握劉梅遺産并将掌控NPL的決定。換句話說,我必須在他們動手前完成所有的一切,我不能讓劉梅死不瞑目。”

“可是你呢,費淩呢,你怎麽把這個過程想的這麽簡單?別的不說,現行制度也不可能同時允許一對夫妻一個忙着上市一個忙着收購。更何況暗地裏槍口正對着你。”

“誰說我們是夫妻了?我只不過是個騙取男人的真心爬上高位又贏得他一半身家的壞女人而已,你這麽說太高估我了。”

“什麽意思?你是說你和費淩并沒有實質性的婚姻關系,他把財産贈與給你,只是,單純的贈與?”

“全中。”

“我的天!”

陸琪看着我,又看了看身後的費淩。

“瘋了,全瘋了。但是我不可以和你一起瘋掉。Cherie,不可能,我幫不了你。”

陸琪邊說着邊起身,但我卻更堅定的拉住了他。

“你必須幫我,沒有第二種選擇。”

“別傻了,哪有誰必須幫助誰?我不會的,不會。我來是想告訴你,我打算近期回法國,我不會再卷入NPL的任何一切,更不會以生命做賭注。”

“你會,因為林博炀,所以你一定會。”

提到林博炀,陸琪的情緒明顯的波動。

“你從進到這裏,眼睛裏遍全是林博炀的影子,你還是放不下他,至少在你心裏,他是你人生一段時期的見證,那種患難與共的承諾讓你至今對于自己的無力耿耿于懷,所以你不會放棄這次可以救他的機會,你不願意只是因為你擔心筱玫,就像我不舍得費淩和我一起冒險一樣。”

“沒錯。”

陸琪回過身。

“筱玫就是很好的理由,我放不下她,因為她不是費淩,沒有我,她會死。”

“費淩也是,沒有我,他也會死。所以我們都不能死。我們不能死的唯一方法就是占據主動權,讓敵人死。”

“聽着,三天後是我婆婆的生日,這也是為什麽費淩和費靖遠父子選擇那天上市的原因。筱玫可以以祝壽的名義飛去英國,有我公公的保護,筱玫不會有事。而我們,足可以在這之後讓一切步入正軌,那時候随便你去哪裏,我都不會阻攔。”

“可是這和替Tony洗刷冤屈有什麽關系,你還是在利用我。”

陸琪懷疑的盯着我,沒有絲毫的信任。

“這一切都會逼徐恒出面,徐恒出面,就會逼NPL表态,到時候就有機會逼那邊撤訴,畢竟內憂之下,沒人會在乎那些細小的紛争,而你的目的,就回完整的達到。”

“我憑什麽相信你,要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個周密計劃,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陸琪,”我起身,拉住他的手。

“我不知道該怎麽相信你,因為這些年來,我幾乎都不信任自己。可是我之所以有今天,正是因為費淩。我不管林博炀當初為什麽離開我,我确定的事現在的我已經完全的不愛他了,但是畢竟,我和費淩的一切都是源于他,我認為我有義務去回報,即使這個理由看起來蹩腳。如果你愛筱玫,那麽請相信并幫助我,無論如何,我必須試一試。”

木筏的銅鈴聲逐漸清晰,模樣乖巧的女孩子警覺的探出頭,而在他身後,Sam正氣喘籲籲的擡手示意着不遠處岸上,幾個依稀攢動的身影。

“準備了機票,淩晨的時候就可以到那邊。費淩被灌了安眠藥,一時半會兒醒不了。還有這是醫生的診斷,他的昏睡會被合理的解釋為用藥的不良反應。而且以防萬一,會有醫生同行,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不必擔心。”

陸琪不可置信的看着幾個彪形大漢七手八腳的擡起費淩,搭乘另一艘小船向岸邊閃着急救燈的救護車駛去,一邊看着我手裏的機票診斷書,驚訝的合不攏嘴。

“我沒有退路了,是嗎?”

我确定的點了點頭,陪同陸琪踏上之前的小木筏,搖晃的槳橹旁,陸琪低聲嘆息,

“但願,我不會後悔。”

寬闊的波音客機頭等艙裏,費淩正在醫生和空乘的全力配合下被妥當的安置在臨時的“病床”上。雙手抱胸的陸琪沉默的立在一邊,盯着手機電視裏衣着正式的女主播用高亢的語調朗讀着來自署名陳宇小姐和WJC投資公司的聯合競購聲明,而在那聲音之後的,是早前NPL股價跌停的K線截圖,而在幾小時後,這一K線将以不可置信的速度筆直上揚,創造另一個金融神話。

“先生,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請您關閉一切通訊設備,謝謝合作。”

空乘溫和的提示,陸琪微笑着點點頭,拔掉手機的電池。一同離開的空姐狐疑的對視,繼而沉默的離開。陸琪回到座位,和同行的其他乘客一樣熟練地系好安全帶,深呼吸,假裝這只是一次普通的遠行。

而在距離此處幾千公裏外的藏南,一家破舊的民宿裏,一老一少兩個男子正盯着滿是雪花的屏幕裏美麗的女主播沉默的對視着。年輕男子因為缺氧幾近昏厥,但仍舊全力撐着盯着屏幕發呆,而那年長些的男子卻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

“徐總,我們……”

“博炀,是時候回去了。”

男子說着,砸碎手中的劣質瓷碗,碎裂額瓷片四散,如同盛開的鳶尾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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