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二卷完結)
最後的最後。
——題記
那時的我不會知道,這将是我最後一次踏入NPL,而且是坐在徐恒曾經的位置上,以第一股東的身份和管理層代表讨論并購的事宜。而那一天,距離劉梅的離世不過三日,民間出殡的日子,劉梅的骨灰卻只能靜靜的待在郊區教會的某個角落,伴着始終微弱的燭光。
偌大的會議室,NPL的創始人和部分股東圍坐在圓桌旁,不遠處的LED大屏幕上,股票交易的實時記錄不停的變換,直到穩定在漲停的那一刻不動。
嗡嗡的震動聲驚擾起幾張麻木的面孔,炫黑的手機屏幕上,截取了交易軟件上的持倉量數目。我擡起頭,對上面前的淺藍色瞳孔,仍舊筆挺的黑色西裝,柔和的微笑。
“67.3%,絕對的多數。我們的約定,您看……”
男子拿起滑到手邊的手機,不自覺的淺淺微笑,而他的身後,Steve的臉蒙上了一層死灰。
“當然。”
男子說着,遞還回手機,接着取過助理手中的文件夾。那是NPL集團創始之初的一份文稿,上面清楚的标示出集團的經營理念和創始人們的出資比例,以及關于NPL中國獨立上市的報告書。按照當初的約定,如有一日過半數創始人同意集團分割,那麽所有的獨立子公司将有機會獲得自主經營權,聯合的關系也将就此終止。
“NPL這個名字就要消失不見了,真遺憾。”
男子一邊簽署上自己的名字,一邊傳遞給更遠處的夥伴。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婦人哆嗦着戴上金絲框眼鏡,用不知年歲多久的黑色水筆簽上自己的名字。我望着她上下蠕動的唇,想着幾小時前我們在大廳的談話:NPL只是十幾年前幾個年輕人沖動的作品,卻要毫不知情的她在十幾年後跨越數個時區來憶起關于亡夫的慘淡時光,這是個早該收場的愚蠢鬧劇,在劉梅常去的教堂前,老婦人擦着眼淚,如是說道。在她的記憶裏,May Liu還是個不谙世事的純情少女,可是現在,卻成了腐化的死魂靈。
文件被傳出又被傳回,Steve默聲收起封好,交給等候在一邊的會計師,這是一次和平的演變,在座的人也都将會有更好的前程,譬如,NPL的歐洲分部将會合并到一家新興的科技集團,而NPL中國,将會保留并轉資為一家員工持股的高科技民族企業。
人群慢慢起身,厚重的木門外,受邀的記者們正焦急的等候在臨時搭建的招待室裏。禮節性的鞠躬致意,我走到前臺正中,按照事先的安排,朗讀完那份不過數百字的演講稿。
曾經因為爆炸事故而破損的樓角已經修繕一新,辦公樓的大落地窗清晰的映現出每一層休息區液晶屏前的人群。對于他們每一個人來說,這個毫無征兆的轉變幾乎可以成功的媲美關于末日的傳說。我不知道在沒有我和爾溪的NPL裏,坊間的流言可曾提及半分,但直到我在衆人的簇擁下沿着觀光電梯離開,沿路旁觀的人群卻讓一切變得**裸的殘忍。
第一層,伸手幾乎可以觸碰天穹的高聳。那些起風的日子,那些無力的迷茫。
第二層,曾經的溫暖午後,防護面具下燦爛的微笑。我還記得,他的志存高遠。
第三層,一張張閃過的熟悉臉龐。那些黑白颠倒的歲月,那些并肩的時光。
第四層,新人的舞臺,夢想開始的地方。那個如山的重托,那個美麗的逝者,那夜清冷的月光。
第五層。
第六層。
……
最後的最後,夢想的終結。
午前的停車場,地下一層的風仍舊有些冰涼。走出觀光電梯,是Ken和依依焦急的面孔。
“我們剛看了直播,消息不久就會擴散,只是還沒有徐總的消息。”
依依說着,将手裏的風衣披到我的身上,盛夏,我卻冷的發抖。
“接下來,你預備怎麽辦?”
細長跟的鞋子夾的腳生疼,我靠着牆,看着不斷探出的公告提醒,微微的有些出神。
“接下來banker那邊會和集團法務以及事務所聯合完成,需要的資金我已經全數注入,接下來,應該不會需要我抛頭露面了。”
我說着,将脫下攥在手裏的高跟鞋扔到不遠處的垃圾桶裏,依依看着我一瘸一拐的模樣,一臉的不解。
“Cherie,這些真都是你一手策劃的嗎,怎麽這麽突然,你說的徐太太去世,徐總失蹤,都是真的?還有她們說現在的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劃的,難道真的是,你為了吞下NPL?”
依依說的越多,聲音越顫抖,望着眼前瘦削的肩膀,我走上前,緊緊的抱住她。
“我知道你想要的答案是‘不是’,可是很抱歉,我可能沒有辦法讓你滿意,因為我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假的。我只知道我必須不擇手段守住NPL,并且會離開很長一段時間。”
依依還是之前一樣問題好多,但Ken及時的攔住了她。我想在趕飛機會和費淩之前最後的囑咐Ken些什麽,手邊的電話卻頑固的響了起來。
“你好。”
隐藏號碼的那頭,安靜的只有類似風聲鶴呼吸聲的雜音。
“徐總,是你嗎?”
隔了好久,仿佛只有我自己的回聲,幾乎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一個陌生的沙啞聲傳到耳邊。
“你恨我嗎,像May恨我那樣。為什麽?”
依舊高貴的尾音,那聲May既熟悉又陌生。
“當然不,徐總,你聽我解釋,聽我解釋好不好。”
“解釋,Cherie,我怎麽記得以前的你和我一樣,最讨厭事後的解釋,可是現在這是怎麽了?難道真的像May說的,緣起因果,報應?”
“徐總,不是你想的那樣,如果我不這樣做,NPL很可能會被外放并購,那是明顯的惡意并購,而且總部那邊并沒有出手相救的意思,而且您知道嗎,這一切其實是梅姐她……”
“夠了!事到如今你還在狡辯,還一口一個梅姐,我當初是有多麽信任你和Fay,才會引薦May給你們認識。我哪裏能想到會有今天?”
“不是的徐總,不是的,真不是……”
就這樣,徐恒沒有給我哪怕一分鐘解釋的機會。直到冷冷的甩下一句,‘我不會讓你如願’,我等待了太久的電話就這樣重歸入忙音。
“Cherie。”
我愣愣的呆立在那裏,看着不遠處一輛又一輛滑出的車子。
“時間差不多了,該是去機場的時候了。”
Ken低聲說着,接着感受到依依扶着我的溫暖觸感,不遠處隐蔽的備用出口前,一個有些年歲的中年司機拉開車門。
“費太太。”
“廉叔,人就交給你了,等安全到達,記得和我聯系。”
被喚做廉叔的老伯笑着點了點頭。
“Cherie,費伯已經回國,廉叔是費伯的專職司機,人很可靠。我和依依這邊沒法脫身,所以陸琪和費伯商量派了廉叔過來。Fay早上已經醒過來了,雖然很生氣但是狀态不錯。降落的時間我已經mail給了Fay,萬事安全為上,加油。”
望着Ken和依依的親切的笑,我緊緊的張開雙臂擁着我親密的戰友,做臨行前最後的告別。
“當然,連老公都騙了,當然要撐到最後,不然那還有臉面在這世上混。”
“那是當然,不過還是抓緊吧。”
有些生澀的調侃,廉叔早已将備好的行李裝進後備箱。暖暖的陽光投射到後車窗,整個人也随之放松,湛藍的天空慢慢劃過車頂狹隘的視角,我慢慢的閉上眼睛,只剩引擎微微的震動和最後一抹收入眼底的光亮……
幾千公裏外的上海。
高層酒店江景房的圍欄旁,費淩熄滅手裏燃盡的香煙,望向挂斷電話轉過身的陸琪。
“已經動身了,廉叔在,會平安到達的。”
聽到這個消息,費淩明顯輕松了不少。只是因為安眠藥劑的作用,眼神依舊有些迷離。
“真是俯仰之間天下大變,我有的時候還真想殺了她,被自己的女人耍的感覺真是糟糕。”
費淩說着,伸了伸手臂,重重的吐出一口氣。上海的天有些陰沉,費淩咳了幾聲,一陣潮紅便湧上面頰。
“怎麽了?”
陸琪說着,轉過身拍了拍費淩的背,可那咳嗽不僅沒有緩解反而越發的嚴重起來,陸琪看着眼前慢慢伏下的身影,一時間竟沒了主意。
“Fay,你沒事吧?Fay,Fay你別吓我!”
陸琪的呼喊聲驚醒了裏間小憩的費靖遠和先前一同抵達的醫生,年過半百的費靖遠飛身而來的瞬間看到的,是幾乎快要暈厥過去的費淩。
“怎麽突然這樣?”
費靖遠一邊說着,一邊協助陸琪将費淩彎曲的身體板直。
“不知道,”
陸琪一邊說着,一邊松了松費淩領口的紐扣。
“該不會是灌的安眠藥劑有問題吧,過敏或者不耐受?”
抱着醫藥箱的醫生快速的進行了檢查,可顯然,那漠然的表情也搞不清楚這突然發生的一切到底有着怎樣的緣由。
“過敏是可以排除的,Cherie先前給過我費先生的病例,應該和這無關。”
醫生一邊說着,一邊合力将費淩擡到床上。此刻的費淩一臉的痛苦,滲出的冷汗将筆挺的襯衫浸濕。一切開始進入奇怪的僵持狀态,直到遺落在陽臺的電話響起,陸琪匆匆的跑過去,費靖遠則被電視裏插播的一條即時新聞吸引。
“據本臺最新消息,就在一個小時前,由霖海市區通往機場的高速公路發生了多起交通事故,一輛滿載重油的油罐車在25公裏處突然變道,使随後多輛正常行駛的機動車高速追尾,緊鄰油罐車的牌照為霖Z7521的路虎越野車在碰撞隔離欄後追尾到對向車道,除駕駛員當場死亡外,暫無其他傷者情況。另據勘察現場的警官透露,此車在碰撞後的剎車痕長近百米,據此及油罐車反常行為推斷并不排除剎車失靈等意外人為因素,關于本次事故更多的消息本臺将随時關注,下面播報另一條新聞。”
女主播的聲音在這瞬間安靜的房間裏顯得越發的突兀。陸琪靠着牆,盯着仍在跑秒的通話界面不可置信的搖着頭;費淩則在新聞播報完畢的瞬間仰面重重的跌回床鋪正中。 7521,1975年2月1日,那是他的生日,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日子。往昔的片段開始在他的腦中快速閃現,車子裏的人,死去的人,還有現場浸在油污中殘留着血痕的玻璃碎片。
痛感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消失不見,只有那濕透的襯衫證實着剛才發生的一切。他突然記起那個吉普賽女巫的話,離開的肝腸寸斷,他終于深深體會。掙紮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他沖出房間,迎接他的,是上海盛夏又一場傾盆大雨。
只是沒有人知道,這場大雨,為什麽來的這麽突然,又會在什麽時候真正停歇。
☆、第三卷 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