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細數其下因

來人形形色色,不挑“燕肥環瘦”,須發髯面,有臉橫刀疤者,火光下刀疤宛如蠕動的蟻蟲,一咧嘴露出滿口黃牙,沖着陶家人不懷好意,陰寒勁兒讓林雲芝打了個寒顫。

人群熙攘,翻來覆去不過還錢二字,也不給辯解的機會,大抵沒人喊停,他們能吆喝到天明。

林雲芝側看黃氏背在身後的手,握着柄柴刀,二房三房則取了房梁邊角的木耙,鐵鋤,反觀自己空手空腳,一會兒鬧起來可是要樣樣吃虧,思慮是不是回屋備件利器

吵鬧忽地鳴旗息鼓,從中往兩側讓開條窄道,來的是兩個耄耋老人,連須帶眉盡白,手杵蟠龍拐,步态龍鐘地行至跟前。

黃氏認出是鄉裏的耆老,恭敬道:“三叔公,九叔公”

兩人輩分奇高,村裏沒進棺材用兩條腿走路的,撞見他們都得問聲好。免去後輩俗禮,左邊着五蝠喜壽襖袍的是九叔公,右邊大紅金絲仙鶴紋的是三叔公,雖老态龍鐘,眼底卻爍熠。

“陶大媳婦,我同你三叔公來此所謂何事你應當明白,不是我們坐長輩非逼着你們,實在是鬧得不好看,拖了好久,今兒總該給大家夥個交代吧,再不濟商量個章法出來,好寬大家夥的心”

這聲陶大媳婦并非喊林雲芝,黃氏亡夫家中行長,是來催債的,黃氏登時面露出難色道:“實不是我有意,而是确實沒能力填這天大的窟窿,望着諸位見諒,多寬宥一二,好叫我們去湊”

“誰知道你這多久會不會又诓我們”說話的是個婆子,粗衣雲鬓,一張面皮拉得老長,顴骨高凸,細眼蛾眉,生得鼠頭獐腦,聲音也不入耳

“陶家嫂子,我們也是吃不上飯才又上門來,你家大郎當真是把我們害慘了,如今上頓不濟下頓,只等拿銀子救命呢”

有好言好語讨要的:“我們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十幾好些兩,有的甚至更多,總不能體諒你家,便餓死我們自己不是”

亦有撕破臉皮大家誰也別想好過的:“今日若還不上銀子,房契地契只管都要你抵上”

指摘氣使,不入耳的話一籮筐一籮筐往外蹦,黃氏氣性傲,低聲下氣不見回轉,反叫人嗆得啞口無言,黃臉憋成胭脂嬌面,哆嗦着手

“真要如此,你們非要咄咄逼人,我也沒大好活,拿我老寡婦一條命還你們銀子就是”說着便把藏在身後的刀往自個脖子上架,那刀子刀鋒雪白,真要在脖子處見肉,真會出大事。

原以為這是用來防身的,沒想到黃氏竟然用在自己身上,林雲芝忙對吓得呆愣的二房三房喊道:“還不快架住娘”

兩人回神,而後兵荒馬亂地去扯黃氏手上的刀,兩大老爺們一人握刀背,一人握刀把,算是把刀從脖子上取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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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這一會功夫,黃氏脖子上已然見紅,林雲芝忙抽出帕子給人擦拭,心頭冷不住發酸,純白的帕子上綻開紅梅,她臉色驟然冰冷,将帕子交付于二房,自個往兩位耆老面前走。

古人被道德框在敬老愛幼的框架裏,耳濡目染,自當上行下效,可她林雲芝不是,若是你行長輩之事,她自然奉還長輩之禮,可若是你倚老賣老,她也絕不會客氣留面。

三叔公等人空有耆老名頭,卻帶頭到院子鬧事,只這一點,林雲芝便再無半點尊重,且她一介寡婦,不懼再嫁,無需名聲來錦上添花,不懼添一項嚣張跋扈之名。

“兩位耆老真要見我婆母血濺門庭才肯罷休不成?”林雲芝冷眉:“我陶家從未說過不還,你們在這空口白牙胡亂編排給人定罪,所安何心,且敢明說”

三叔公不知黃氏如此剛烈,鋼刀說往脖子上架便架,他們一把大年紀的人見血是大不吉利,聲音不禁帶着溫怒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當初借時陶家大郎可從未說過一日日慢慢借,東家十兩,西家二十兩的拿,如何豪爽,現如今推三阻四全不是個道理。”

九叔公道:“還不上,這田契地契正好做補償,他們若被逼急找縣老爺對簿公堂,你陶家的田地依舊要劃出來,等那會子人財兩空,不如私底□□面了當”

黃氏掙紮着起身,傷口因這牽動又咕咕往外滲血,陶老二忙擒住人安撫,黃氏全不顧道:“做你的春秋大夢”

她不是個慈祥軟和的主兒,求也求過,依舊不見成效,黃氏抖開潑辣,挂了自己滿身的刺。

“三叔公話已至此,我有幾句話要問問諸位”林雲芝心頭有念頭,只是不敢确認,不聲張不顯色先拿眼睛掃過衆人,後指着其中一人道:“我丈夫賒你多少銀兩?”

那人一愣,以為這是要還呢,話在嘴裏打了個轉,旋即高聲道:“十五兩”

“那你呢?”她又指一人

“三兩”

衆人不知陶家新婦何意,但被問及又不得不答生怕人會抵賴,銀子數在暗地裏往上漲,在場人心思全在如何搶回錢中,并未仔細留意銀子數,問了個遍後,竟過了半百。

林雲芝嘴邊卻綻開一抹笑:“我夫君欠在場銀子,如今目不對數,白紙黑字寫明是四十六兩,但如今會緣何平白多出三十兩。”

“還有你”林雲芝走向一人道:“我夫君欠你最多,但你所操何業?依你身上衣帽鞋襪,一年之間又能有幾兩銀子進賬?二十五兩,拿你腦袋上那顆項上人頭作借他?”

“地頭農家一年撐死三兩銀子入賬,扣去吃喝費用,能省一二兩已屬不易,諸位好大的手筆,能如此慷慨,十數年心血盡數交于他人,該說是這賬目不對,還是你們受人指使,要來害我陶家。”

此言一出,便是兩位叔公也啞然,陶家新婦着實厲害。若是尋常人許是不會發覺其中微小差異,但林雲芝自小接受現代教育,心算了得,這些人必定有問題,因為衣着樣貌,他們根本沒能力借給她死去丈夫那些錢。

因而,他便宜丈夫并不是亡命賭徒,而是有人在設局,算計了整個陶家!

只是陶家世代務農,又能有什麽好被惦記的,難不成有人跟她一樣穿了?還可能是男主上輩子的死對頭,現如今要來搞死他?

踏進門檻的腳忽地一頓,陶家興臉上精彩紛呈,兩道劍眉凝成深川,渾身冰涼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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