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分家
別看分家從嘴裏吐出來輕飄飄的,陶老三先回過味來,劈頭蓋臉好通訓,劉氏吃了秤砣鐵了心,這家今日非得分清楚。
“家裏人多,全仗着地頭過活,鐵牛也到上學的年紀,我這當娘也盼他能識些大字,可家裏如今哪還有銀兩供他上學?他已經落村裏孩子兩年”劉氏面紅耳赤道
”我這做媳婦兒本不該置喙婆母,可老四三年不第,您勒緊褲腰帶也要供着,換做你親孫子,你卻說人小再等等,我瞧着倒不是等,而是家裏供不出第二個讀書人,托着大的上臺頭,把小的往泥底下踩。”
在場人悚然一驚,疼兒子不要孫子,這話是能随意胡開口的?陶老三擰着臉斥道:“死婆娘,給我回屋去”說着拽人
劉氏甩開膀子鬧起來:“娘偏心能做,我憑地不敢指出來,陶老三,那可是你親兒子你不疼,來日養老送終指着你兄弟不成?”
林雲芝暗嘆了口氣,一大家子人不睦緣由很多,歸根結底不過兩樣,一是小的貪得無厭,二是大的做太過。黃氏太偏頗陶家興,恨不能所有好寶貝都送到他懷裏
兄弟是自家人不會說什麽,可嫂子從來都是外姓,來日飛黃騰達與她們又有什麽幹系,該争兩句少不得是要争的。
眼下被一口氣堵死,說眼皮淺吧,不見得,換做自己是劉氏,家中境況,大抵也會選擇分家。
只是......她偷偷瞥看被指桑罵槐的對象,見他面皮白淨,耳根子卻微微泛紅,到底還是個少年郎,縱然心性好,但叫兄嫂當面點出來,任誰也不能難以無動于衷。
黃氏已經壓下火氣,讓老三松手,冷岑岑道:“盡管讓你媳婦說,別憋壞了回頭來怨我這婆母刁難刻薄,老婆子吃不消背地的亂舌根,有話在跟前了當。”
李氏念劉氏平常頗多為自己說話,上跟前來勸:“大事化小就是了,婆媳哪有越不去的坎,娘年紀大你何苦找話氣她,氣出好歹你且能負責去?”
她原是好心,但壞在話有兩頭意思,劉氏在她處總使不上勁兒,以為是自個沒尋好空子,現下登時撥雲見霧,哪是她話不精巧,是人早投黃氏處,她磨破嘴皮子也無濟于事。
面上最要遮掩的皮都撕破了,劉氏哪還會再顧忌李氏這吃裏扒外的妯娌。
她陰陽怪氣道:“二嫂,你別假好心,火沒燒到你眉毛底下,你自然不着急,饅頭比鐵牛小不了多少,娘能不讓鐵牛上學,不見得後頭饅頭不會落得跟他哥哥一個下場,一輩子在地頭埋頭苦幹,不定那時還要供他小叔叔上書塾,畢竟這科舉路難走,七老八十混不出名堂的筆筆皆是,誰敢保證老四不點背,次次不中”
林雲芝頭疼地看着膽子大過天的劉氏,她還真是什麽都敢說,黃氏多偏心陶家興用腳指頭都能想明白,滿心歡喜指望人能拿功名回來,劉氏剛剛竟然敢咒人七老八十還是老童生?這不是往黃氏槍口上撞嗎。
劉氏話音未落,黃氏卻騰地站了起來,三步并兩步到她跟前,揚手就是一記響亮耳光,直将人白面打出個紅手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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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怒容瞪圓斥道:“叫你這歹婦胡說八道,我看你不但是想分這家,當初以為你是個聽話的,沒想到私底下如此龌蹉,竟然咒自家小叔子。”
“老婆子我還沒死,姑且現在還沒分家,便是真分了,我依舊是老三他親娘,我若要他休了你這歹婦,我看他有沒膽子反駁他老子娘。”
黃氏這巴掌用勁兒大,劉氏挨個正着,連束發的簪子一應晃了晃,叮當一聲砸在地上,烏央的頭發鋪散開,嘴角溢出血沫,半張臉肉眼可見紅腫起來。
“娘……”饅頭縮在她娘身後,見他娘被奶恨打一巴掌的慘狀,登時吓得哭出聲。劉氏委屈,母子兩抱在一處嚎啕大哭。
“挨千刀啊,不把媳婦當人看,陶老三你是啞巴嗎,叫你媳婦這樣被欺負”
陶老三從他娘動手,就急上了,他雖然常罵他婆娘,但從沒舍得下重手去打,可如今動手的是他娘親,幫了媳婦勢必得罪他娘,不忠不孝的罪名是擺不幹淨,他索性不吭聲。
“他是我生養大的,你指望他大義滅親,他沒那麽高的覺悟”黃氏冷笑道:“他要敢動手,連帶你們一家三口全轟出門去,分家一個子你們都落不着”
黃氏生性潑辣,細脖上有道入肉細疤,劉氏是想分家,但恁地要她淨身出戶,地頭農活他們夫妻兩沒少挑擔子,要拱手讓出去,劉氏心裏如何能甘心,遂而閉了口。
這會子屋堂內靜,黃氏繃着張臉,沒人敢上前觸她眉頭,林雲芝安安靜靜充當空氣,陶老三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婆娘娃兒抽抽搭搭抹眼淚珠子,他想安慰又怕再激怒老娘,眉頭間簇起團焦灼。
“三哥,你帶嫂子先回屋去吧”還是老幺幫人解圍,黃氏是真疼陶老四,林雲芝想這節骨眼上怕是只有這尊大佛開口,才不會惹惱黃氏
陶老三隐晦地瞥看他娘臉色,見并無異樣,忙攙扶起婆娘孩子往門外走,黃氏嘴皮子動了動,叫人搶去話頭
陶家興道:“娘,你脖頸兒上的傷可有大礙,要不去請郎中來瞧瞧”
“又不是了不得的傷口,不過噌破層皮,要請哪門子郎中”黃氏道:“你別為你那沒用的哥哥打掩護,他要護着自個媳婦,拿你這兄弟來擋刀,你還真來,不怕一道挨訓。早先叮囑讓你好生在書塾裏讀書,且不聽話,越發讓為娘鬧心”
三房跨出門檻的身子忽地頓住,掙紮半晌依舊沒再踏回來,待東邊廂房木門合上,黃氏收回睃擺。
“三哥也不容易”陶家興攙他娘坐下,想替人松肩卻叫大嫂截去
這委屈不當叫他一人受,禍原是自家丈夫而起:“小叔叔趕了一路辛苦,先坐下歇息一二,伺候娘由大嫂來便好”
陶家興蜷縮了手,吶吶轉身在條凳坐好,心底有顆樹芽破土:“勞着嫂子了”
挑事的不在屋裏,在鬧也無用,黃氏幹脆不提,問陶家興夜裏是否用過暮食。
“趕着回來,未曾”黃氏又是好通說,也不叫林氏捏肩,吩咐她去廚房煮些面餅子熱熱。
林雲芝臨出門時喊上李氏,堂屋有股子未散的硝煙味,待久了她渾身冒不自在。
臨出門,聽了一耳朵黃氏細問人讀書近況,感嘆這親兒子也分親疏遠近。
陶家興是遺腹子,黃氏格外偏心些,比起折騰搗蛋長大的其他幾房,陶家興自幼聰慧,聖賢書記得快。
因寡婦出身,黃氏獨帶大幾個孩子,四下求人知道難,越發清楚家裏若是有個官老爺會是如何體面,前些幾個孩子過了讀書識字的年紀,再學業讀不進那些之乎者也,倒是陶家興是陶家少有的讀書苗子,自然一疼再疼,她覺着是老天爺給他陶家送文曲星,豈能不供他出頭。
林雲芝同李氏下到廚房,将還剩的大骨湯熬熱,又貼鍋熱兩張餅子。
李氏在爐邊看爐子,邊嘆氣道:“老三媳婦這回是徹底捅破天,也不知道娘會怎麽處置”
“總不會真将人休回去”林雲芝笑了笑,黃氏雖然氣極,可畢竟還要顧忌小輩,休劉氏容易,陶老三年紀不少又帶着個孩子再想談門親事就不容易了,況且誰能保證後娘能比親娘待鐵牛好?
原身後娘進門前,何等寵原身,過門後還不是人前人後僞善惡毒兩張臉。
餅子不大需要多少工夫,黃氏手腳也麻利,端去讓人吃完不到半個時辰,主屋就有動靜傳去西邊院子,說是同意分家,且連着二房也面上問過要不要分,李氏心頭微動,倒是陶老二說尚早。兜兜轉轉一圈,陶家興上她屋前問自己。
“大嫂,娘讓我問你,你是不是也要獨一房出去?”
林雲芝知道黃氏不過是未免落人口實,多此一問,她一介寡婦無子,鬧去耆老鄉紳哪裏也瓜不到田産家財,只能跟着婆母:“去告訴娘,她跟前還要人伺候,你大哥走得早,我哪裏好再離了娘”
四房未成家理所當然分不了,如此一來倒是只有三房是鐵了心要割出去。
分家不是多難的事,原家中兒女成家,皆能提分家,不過是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也會好過些,不到情非得已,少有小輩會提。
因是分家,族裏要有載錄,需得陶家人齊全,所以次日林雲芝便沒能敢進城裏賣煎餅,自然不知道鎮上貴客正派人尋她
春生見不到人急得團團轉,主子發話要讓他尋到小娘子,沒工夫耽誤,過兩日他們便要回京,只好改問過左右。
混沌攤老板娘明白人來意,臉上露出笑來:“原是來給小林送銀子的啊,許是家中有事耽擱來不了,郎君真急可去她下處找,也不遠便是離幾裏外的平安村上,郎君問問便能尋到”
春生千恩萬謝過,回府調了馬車便往平安村趕。
黃氏也就嘴上說說,該分給陶老三的一樣不少,這是規制,至于多的情面銀子,黃氏是半點欠奉,劉氏分了銀錢田地難得有好臉色,李氏看在眼裏羨慕,但想起夜裏丈夫忠告,偷看了眼大嫂,稍稍松了口氣,她信丈夫眼光。
林雲芝才下走出祠堂,就迎面撞上個人,是鄰居家王氏,正喘着氣道:“陶家媳婦,快,快回家去,你家有貴人來”
大家夥莫名其妙,陶家窮得兒媳都鬧分家能有哪門子貴人,林雲芝也不知道,但見人繪聲繪色說完,她想不會真有貴人吧,最後還是黃氏一揮手道:“回去瞧瞧,別在這燈下黑,胡亂猜”
一大群人鬧哄哄往家裏趕,劉氏一把拉住在旁喘氣的王氏問緣由。王氏是個心眼活的,見陶老三媳婦手腳麻利分家,即是佩服又不忘等着看好戲
來人用的是馬車,上頭描金挂玉,一看就是非富即貴,這種人指頭縫漏下些就能助陶家渡過劫難,不定還能升官發財呢,不過這都跟陶老三沒多大幹系,分了家就是兩家人,黃氏再好心還能把自家大米倒進別家米缸去?
劉氏聽完猛地變臉,她嫁進陶家七八年,可從未聽過有什麽富親戚,心癢難耐,不會是黃氏诓自己先分了家,其實暗地裏早有法子還上錢了吧。
自以為觸到真相,劉氏一張臉黑成鍋底,暗地裏破口大罵,且不忘急急往家中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