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貴客談買賣
陶家院門邊角栽了顆半大柳樹,因秋霜風吹,禿落得水靈,藤條細鞭似的挂着,風大時站在樹下,冷不丁會被抽兩道,保管火燎辣疼,平常小輩抓野都離得遠,空出好大塊場地,乍然多出輛挂玉鑲金的紅梁寶車,別提有多晃眼。
村子前前後後的老弱婦孺讨熱鬧,在馬車外圍成個圈,叽裏咕嚕推搡,倒把馬車并人當稀奇猴兒耍看。貴客年紀不大,穿卻不差,比起村裏短打粗衫,他一水色綢子緞子怎麽瞧都金貴。
大體是面皮薄,那張俏生生的臉羞得通紅,掙紮着要從人堆擠出去。可他細胳膊細腿,哪能争得過膀大腰圓的地頭婆娘,有個把嘴上還不着調。
“小郎君急啥子嘞,同姨說說,成沒成家,要是沒成姨家有個大姑娘,也不嫌你沒把子力氣,只管你點頭就成”
有認出說話的是村裏有名的銅鑼大嘴巴子,越老越發沒正經兒,她口中的大姑娘真真是恨不能留到老子娘進棺材,生得磕碜不說,又一味兒只知好吃懶做,村裏男人寧可單着決計不會攤上她家門。
如今一把年紀還嫁不出去,她娘如今逢人便推她家姑娘,也不挑肥揀瘦,是個帶把的都敢說。
“齊家的,這小郎君模樣頂好,你家姑娘拿什麽配得起人家,我看你也少做女婿夢,趁早把你姑娘送庵堂做姑子去吧,省得整日惦記煩心”
大家夥心知肚明,話讓羅家媳婦講出來好笑,有些忍不出噗嗤出聲,齊娘子惱羞成怒,蒲葵大的巴掌就往羅家媳婦身上招呼,兩人都不大好相與,相繼扭打在一處。
衆人勸架的勸架,打诨的打诨,三姑六婆起來差點沒把人小郎君擠成肉餅子,混亂中不知是誰忽地喊了句:“陶家掌事的來了”
場面頓時靜了靜,正主回來若再鬧,依着黃氏那狗屁氣,指不定要拿鐵耙子追着她們打。
春生頭冠衣袍被擠得歪斜起褶,整個人東倒西歪,現下落下腳忙理袍帶冠。有些個嬸子偏喜歡這郎君彬彬有禮,好心指認:“打前頭來的是黃氏,是你要尋人的婆母,再後頭是她三兒子媳婦們,個個都是把好手,就是近有些事鬧得不妥....”
後頭春生卻是沒再聽,他看到了林氏,那日酒樓上借着主子指,他也偷摸看過兩眼,認得身段。還沒到跟前,他倒是先迎上來。
春生禮貌地拘禮,語氣中頗有些松快:“總算是見到小娘子了,可□□生一通好找”
“恕民婦眼拙,卻是不識郎君,郎君如何識得我的?”林雲芝滿頭霧水,望了望後面的馬車确是不凡,這年頭馬是金貴物,有錢不定能賣到,大體是因屬于軍事物質,我朝有法,私下不得随意售賣良馬刀兵。所以,用得上馬的人家,非但得有錢財,社會地位也有要求。林雲芝不敢瞎攀關系,倒是實話實說。
“小娘子不認得我是常事,你我二人并未面對面見過,說來今日還是第一次”春生微點了點頭,笑禀來意:“我是代主人翁,邀小娘子到鎮上一敘,我家公子吃過小娘子的煎餅,對小娘子的手藝頗為看好,想從您手上讨買個辣條方子”
原是來尋辣條方子的,星月酒樓,林雲芝一時能想到便是“貴客”,畢竟她賣煎餅時日不短,真是鎮上有心人早上門來問了,何須等到如今,她又不大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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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家主人翁是何許人?”
春生早等人托問,遂一挺腰背,清了清嗓子道:“家主原是此地籍貫,卻時常在外,名聲不顯,其中多費口舌小娘子也不見得認識,小娘子只需明白家主真心誠意盼與您一見,小的做不了太大的主,望小娘子賞臉,其中銀兩定叫娘子滿意”
看來是貴客無疑,兩人官腔打得雲山霧罩,黃氏聽得直犯迷糊,見自家大兒媳要被忽悠上馬車,她忙将人拉過問:“老大媳婦,這怎麽回事?瞧着你與他也不大熟,如何還扯上去鎮裏。”
“娘,你別多心 ,是給咱送錢來的”林雲芝斟酌着用話,覺得這句最實在易懂,前半生她也有過追尋古菜做法的日子,整日往深山大溝裏鑽,沒少動錢去朝那些封閉在深山的少數民族學手藝,別的不說,學費總不能少。
方子自古都是稀罕物,同樣食材不同方子煮出來的滋味卻有天壤之別。
大晉是家傳秘籍,子孫世代宴席卻不傳徒子徒孫,因而學藝之人煮出來的菜總欠些滋味,方子自然變得值錢。“貴客”起心思要同她買方子,她也不好太妄自菲薄,萬一人家就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呢?再說沒看見前世,某品牌暢銷全國,利潤驚人嗎?
“還能有這好事?”黃氏腦子靈光一閃:“該不會是為西頭屋子裏那些東西吧?“大媳婦點頭似是在應自己的話,她不免喃喃道:”敢情真是值錢物呢,糟蹋了糟蹋了”
饅頭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他奶剛剛瞅他的眼神太吓人了。
送到家門口的銀子,林雲芝卻是不打算往外推,偏巧老半天他們也沒提多少銀子,周圍看熱鬧的街坊鄰居抓心撓肺,還真是來送銀子的,陶家這是走了哪門子鴻運。
既要面談,不大好全家都去,黃氏讓陶家興陪着:“家興他識字,老大媳婦你帶上,好不讓他們占便宜”
林雲芝很想說她不是文盲,但自己一人确實不妥,春生從馬車裏取下馬凳供兩人上下。等人坐穩叫車夫駕車,轱辘轳往村外頭走。
揚土落定,大家夥都在言陶家這回發達了,黃氏聽在二耳朵裏面上不由得泛紅,老大媳婦還真有本事,瞧瞧送銀子給他們送家門口來了,那小厮穿着都如此得體,他家主人又該是何等富豪權貴,陶家難關何愁難過。
黃氏笑眯了眼,瞥見老三媳婦青紫着張臉站在邊上,難免暗自冷笑,三房媳婦指不定上輩子是掃把星轉世,才分完家好日子就來,黃氏懷疑前頭家裏諸事不順都是這婆娘引來的,越發看其不順眼。
進鎮子的路,林雲芝熟悉得很,但待下車時她依舊有些反應不過來,果真是萬惡的資本,看看這馬車舒服的,一點不颠簸。裏頭半尺寬的床榻,上面鋪着厚厚的毛皮毯子,金絲枕描龍繪鳳,小案上擺着三足香鼎,糕餅一應小吃零嘴,活絡地還擱置套茶紫砂茶具,用來閑散消遣。
馬車停在後院,林雲芝昂頭見這宅邸并無出彩,相形見绌下尚多了兩分陳舊氣,春生下得車一路在跟前帶路解釋道:“是老太太喜歡這老房子味,不讓老爺動改,地頭磚塊有些松動,小娘子郎君謹慎為好”
林雲芝低頭,果真青石面上布滿細細密密的蛛網,踩上去有些硌腳,轉過長廊時更是,不大主意心眼,猛地崴了下,她邊上的人迅疾穩住她的身量:“嫂嫂當心腳下”
“謝過叔叔”手心仿叫炙火灼燒,猛地一哆嗦抽離,察覺掌心空落,陶家興緩緩将手背在身後。
先頭有人早去報老爺,待到正堂時,見一容色驚絕之人端坐在上首,邊上擺着白底靑面茶盞,順手一指:“想來我的意思春生有同你們講明,我再為你二人多打消兩個擔憂,一是不日我便啓程回京,方子我亦是要帶去京城的,兩地間隔千裏,你大可安心,我不同你搶生意。這二來,你若點頭即刻銀兩便能送到你手裏,林娘子同陶公子自個再想想”
他不慌不忙,倒将吃茶這拙動作擺出花來:“五十兩買一方子,林娘子可見我誠意了?”輕描淡寫,好似銀兩在他嘴裏不過是個數,落不到實處去。
白紙黑字就能解陶家危困,值當。
林雲芝哪裏能不滿意,只是又難免擔憂,真值這麽多銀兩?不比後世,車馬州府間閉塞,貨物流不大那麽遠去,辣條的生意路拉不了太廣,利潤必然大打折扣,但人家買家都不懼,她又懼什麽,財神爺送錢來她自然樂意接着。往後她又不靠辣條賺錢,賣了還能解如今陶家的燃眉之急,索性一口應下
“民婦無甚不妥的,承蒙貴人看得起”鄭皖忽地笑開,擱下手裏的茶盞,讓人去取字據,林雲芝轉頭讓陶家興核對完無甚大礙,等按字畫押後,銀鈔揣進懷裏,林雲芝整個人都松了口氣,她想着酒樓食肆不大久也能辦起來,日子是要過紅火的。為對這半百的銀子負責,林雲芝決意回去仔仔細細謄錄。
“我明日會尋個手巧的同你學,還望小娘莫要藏拙”
“豈會”林雲芝想自己怎麽說也是有道德底線的:“老爺只管差人來,民婦保教保會”
出了鄭宅,林雲芝問鎮上可有幾處好做食肆的鋪面,陶家興日日在鎮上雖少有出書塾,卻總知道些左右事,這下問鋪面算是問對人了
“嫂子要做吃食?”陶家興皺了皺眉,飲食多為繁雜勞累,倒不是怕吃不了這份苦,而是以大嫂的相貌,便是容易讓聲色先奪人耳目,總歸抛頭露面不大妥當,但他又不能轄制,畢竟林氏照輩分算是自己長輩。
林雲芝兀自點頭,腦海中已然還是規劃藍圖,大晉尚食,只要做的好不怕沒食客,天底下沒人會餓肚子。見她喜笑顏開,陶家興心頭盤旋的芥蒂忽地散了兩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