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陶家小姑
元旦不開張,需得央告熟客,免得白跑一趟,做了許久營生,不少叫她養刁習性,日日都要來吃上她家餅子一回,如今驟然斷了莫名有些感懷,送兩句關懷話外,一味叮囑尋問何時開張。
滿打滿算,家裏又不缺錢,想着偷兩日閑,便答過了新年,第四日門庭會開,日子如此定下,有舍不得的也沒法子,總不好追到小娘子家中去。
半賣半送,連着鹵菜煎餅一樣不留,算作人情留客:“還望三日後,諸位依能來捧兒郎家生意”
熟客原就惦記,這下又得順水人情,更加歡喜道:“定來,定來”
夜裏收拾幹淨碟盤,恐幾日積灰,用粗羅布遮蓋住。陶家有二房常住照看,除穢迎新的活兒,頭兩日李氏已經做主張羅,不用自己廢心。
次日上酒肆添置一角椒柏酒,酒館掌櫃認出是東街陶家食肆的娘子,道兩句佳節賀詞,林雲芝壓着韻,回兩句蹩腳詩句以示誠意,兩相正兒八經的商賈,冒了半日文人雅士,倒不失為樂趣。
昨個店裏不忙,黃氏讓二房先接她回去,晌午便走,因而除開自個,她還得去書塾接陶家興。
驢車是早先商定好的,由着街坊介紹,是個老叟,霜鬓枯面,身子骨卻硬朗,趕着家裏養有驢常接些運送小差事,謀點銀兩,老叟在巷子口等着,少見如此俊俏的閨女,便攀談兩句:“閨女,是在等你家丈夫嗎?”
未等自己分說,老叟自問自答上了“讀書郎好啊,将來有出息,閨女也能跟着享福 ”
林雲芝哭笑不得只好跟解釋,見老叟點頭以為是聽去,約莫等有一刻,巷尾間隙轉出個綠襕衫,認出是陶家興。
“今日老師拖堂,交代來月縣試事宜,叫嫂嫂好等”
“縣試是大事,先生多交代是好事,裏頭一應細節繁多,還是得多注意”這其實跟考前老師講注意事項差不多,提點考生哪些不可為
林雲芝上輩子沒少聽,大考小考無數場,耳朵都快磨出繭子,童生只會更嚴苛,稍有不慎弄個終生禁考,那這輩子基本全毀了。
陶家興坐在胡床上,無需偏頭,眼尾自然而然能掃見左右,憶起昨日夜裏生出的夢,他霍地垂下腦袋,不敢再多瞧。
夢裏,他同大嫂要比尋常親近兩分,瑩案前親送羹湯,少時兩相手觸到一處,僅是片刻,如輕羽點水依舊讓他驚醒,透着窗紗見外頭冷風蕭瑟,他不禁冒出滿身冷汗,再一看濕濡裘褲,雖未經人事,卻也不是垂髫小童,登時臊得他扇自己一記耳光
強壓下念頭,陶家興将思緒往聖賢書上引,先生今早說,逢大選之年,當今官家诏令翰林院大學士,內閣大學士親拟考題,便是比歷年都要艱難,文采筆墨出衆者無數,自個也沒膽子敢誇海口能成,畢竟前車之鑒,鬓角未收顯出一片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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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雲芝盤算着明日幾時起,非得賴上一兩個時辰不可,又恐養成的生物鐘,蛾眉擰出兩道彎。
老叟細趕着驢車,一回頭瞥見兩人神色迥異,明晃晃不大高興,他老頭子眼睛亮堂,卻耳饋厲害,以為人是因前頭失約生悶氣,勸解道:“閨女,你莫同你夫君鬧,他讀書不易,叫你在寒風中久等些,也不是本意,你便原諒他這回,不跟他計較就是”
他嗓門且大,順着風往耳蝸子鑽,林雲芝叫他驚出滿身冷汗,老叟我行我素:“夫妻是林裏的鳥,男人要是不能出人頭地,女人家再有本事也得被壓一頭,我看你家夫君是個官命,往後你有的福呢!如今好好的,比啥都強”
見他口若懸河,于己所辯解,一句未接,林雲芝忽地醒悟過來,這人不會是聾的吧?那自己前頭不是白廢唇舌?要命的是自個邊上還有人看着,林雲芝好不容樹立起自己好大嫂人設,被一耳饋老叟擊得搖搖欲墜。
她讪讪道:“我以為他聽去,誰知”一肚子辯解排山倒海的話開始翻湧,最後頹然一甩袖,真的是啞巴吃黃連。
陶家興自那句“官人”始,眼中潮海晦暗,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撞破,洋洋灑灑将心口填滿,轉瞬又散去,因為他也看出老叟耳饋之狀,不嫌若此為真該是多好
他莞爾:“我信嫂子不曾說過,老叟昏聩,歡笑兒戲不可當真”
林雲芝松口氣:“是這理”說罷,她偷偷查看臉色,陶家興一派常态,她只當事沒發生過。
到了陶家,未及門前就聽到院裏頭嬉鬧聲,進門一看原是在做打糕,三五個漢子聚在石臼前,輪番用木槌敲打,李氏在茅棚裁豬草,聽到動靜清手快走兩步迎兩人進屋
“是三堂叔家新添個小子,釀滿月酒呢,嬸子想着吃打糕,就借咱家石臼一道做了”
“是大年堂哥家嫂子?”林雲芝問,坐過他家的順風車時有閑說兩句,對堂家嫂子有孕還是知道些的。
李氏一點頭道:“是他,這兩天當爹,給他樂得不知南北,嫂子是不在家,否則非要見見他那副傻樣”
不用細想,單憑李氏兩三句,林雲芝就能想象出那憨男人扯開白牙的模樣,也樂呵:“添娃換誰家不高興,往後你要是再添個小子或是姑娘,你瞧老二他笑不笑傻,老四,你說嫂子說的對不對”
陶家興想起二哥當初的憨态,難得點了點矜貴的腦袋
李氏笑罵兩句道:“說起姑娘,小姑子那頭說是要來,眼見到飯點也沒個影子,別又鬧什麽幺蛾子”
姑老爺家不是個東西,逢大年小年總要鬧事,回回如此,他們家之所以走大黴,五成是姑老爺鬧的。
林雲芝是後頭進門,并不清楚小姑子情況,問過後知道人幾年前嫁娶隔壁村屠戶家,誰說日子不艱難,上頭卻有個厲害的婆婆,日日雞蛋裏挑骨頭,小姑子沒少吃苦,年紀輕輕嗟磨得比她黃氏還老些。
院子裏石頭臼搗完,正分着打糕,陶老二喊他媳婦,李氏應喝完折去屋子裏拿了大碗分得一份頭,沾着黃豆炒熟磨的粉和紅糖吃,圖個吉利,林雲芝吃下去兩團,滿嘴粘膩味,打糕沾嘴還膛牙,用着帕子擦,遭污痕跡灼目,弄得她不忍再要帕子。
“又怕什麽,都是自己人”黃氏笑得開懷:“你瞧瞧他們幾個,只比你更沒相”
林雲芝一瞧,果真如黃氏所言,大家夥嘴邊滿是碎屑粘塊,她心想糍粑這貨到底是誰研究出來的,麻煩不說還不大好吃,真真是費力不讨好。因不好克化,臨近晌午自己肚子也不餓,吃飯時也不大情願坐着,沒怎麽動筷子。
“你二姐姐怕是不會來,咱不等她了,都吃吧”一家人舉箸,林雲芝正吃着,門外有個婆子急沖沖往屋裏頭來,林雲芝不認得,黃氏見是村頭程家媳婦,素來有些交情便問何事:“這席才剛開,程家的要不坐下來吃些?”
程娘子哎呦一聲道:“我滴親娘,好姐姐,你姑娘叫人欺負了去,你還有空子問我吃不吃,且快去村頭瞧瞧吧,你那混賬女婿,不是個東西,竟然動手打你家姑娘,吵着要休妻呢”
啪嗒一聲,木箸掉在地上,黃氏猛地站起來問人緣由,好端端為的什麽打起來?程娘子也是七竅通了六竅:“離得遠我沒敢細瞧,快來報你,大體是因孩子的事,話罵得可是難聽啊”
黃氏這下信了,她那讨債女婿真能做出這種沒臉沒皮的事,當下就往村口去,林雲芝不明所以要跟上卻叫陶家興拉了一把:“嫂嫂在家等着就是”
林雲芝不懂:“為何?”
陶家興嘴抿了抿不語,只道:“嫂嫂莫去,我同二哥他們去接姐姐”說罷離席,林雲芝沒頭沒腦地看着李氏
李氏一副吃了蒼蠅的臉道:“嫂子聽老四的沒錯,咱家那姑爺不是個東西,流裏下賤貪圖聲色出了名,嫂子去了保管叫他糾纏”
林雲芝目瞪口呆,李氏談道:“當初娘是瞎眼了才把小姑嫁出去,如今真是造孽啊!我先到屋裏尋藥,不定小姑子會不會落傷”
等黃氏領着臉上帶傷的小姑子回來,她算是見識到李氏為何會有如此舉動了。
還真他娘是渣男!連婆娘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