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準備合離

陶家東頭寬西頭窄的兩間房,囫囵飛出只蚊蠅,聲大點隔着垂門,都能聽清震了幾響,陶家小姑那點事,不肖傳,裏外皆知。

“他這也太沒王法了,拿我們家當軟骨頭捏呢”

李氏用藥酒仔細揉着,手底下的腕臂,青紫疤痕有些還在沁血,新傷疊舊傷,一時片刻找不出塊好肉。

陶老三性子燥,搓了兩把手,眼珠兒往外冒戾氣:“他走不遠,我們兄弟幾個追上去,套了麻袋,拉到野叢狠打一通為姐姐出氣,要他知道我陶家不是沒人。”

說着缽大的拳頭攥得咯咯響,另兩兄弟少喜形于色,但橫挑的眉眼,眼底落了一片冰寒,怕同老三是一個心思。

李氏出謀劃策:“你們挑不顯眼地方打,最好仵作也驗不出來,死無對證,讓他嘗嘗什麽是啞巴虧。”

陶家小姑名字不雅不俗,取了絮字,原是求她好命,掐瘦的兩條膀子,說她三兩重骨頭那都是擡舉,她顴骨随黃氏生得高

本是伶俐的長相,卻因得眼窩子裏兩顆沒了光的石子眼,瞧着一副空殼皮囊,透不出半點生氣。

“逞哪門子口舌”黃氏沉了臉,姑娘婆家離這好幾裏路,山水隔着,消息閉塞不通。

這回真把人打喽,兄弟是能耐,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兩家關起門來過日子,這些能耐勁兒還不曉得會怎麽落在丫頭身上,她家女婿伸手打罵從不是稀罕事。

“那便不送回去,家裏又不是養不起姐姐”陶老三稍稍變臉:“娘不會還對那姓劉的抱有念頭吧?姐姐成婚至今,滿算也有四年,多少喜慶日子,他們劉家哪次不是趕上一回鬧一回,今兒他敢在村口動手,明個就敢提休妻”

人前尚且面子不做足,人後不知該如何糟踐,阿姊小時候疼他們,如今挨欺負,卻讨不回公道,胸口似往外燒出團烈火,陶家男人燒紅了雙眼,赤色鋪天蓋再看不見他物。

李氏入門早,那會子小姑還沒出嫁,相貌在村裏頭也是交口稱贊的,哪是這幅枯草蒼敗,她不禁紅眼抹淚:“小姑身上沒一處落好,這新傷舊傷,背着我們得吃多少苦頭啊”

她娘家在村裏艱難,好歹拿自個當姑娘,脫皮動骨的活兒一樣沒舍得自己勞神,嫁到陶家,日子兩指不同長,有寬宥也有拘謹,整齊沒個碗大的疤,哪裏跟小姑子似的,沒塊好肉。

黃氏連牙帶發都在打顫:“合該就我一人不疼是不是?你姐姐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麽不盼她好,但這事不該鬧起來,都別圍着,外頭去,吵你姐姐休息”

陶老三要争辯,被劉氏一扯衣角,拉住了,劉氏心想上趕着湊合別人日子,閑的你:“娘自有主意,要你強出什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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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氏的考量林雲芝有數,陶家三兄弟真要是去把姑老爺揍一頓,氣是能出,但姑爺家遷怒執意休妻,婦道人家名聲比命重,一紙休書,能被街坊鄰居指一輩子脊梁骨,後半生都擡不起頭。

她幫着勸:“小姑受了驚,屋裏這麽多人确實不大妥當,有事且先放放,夜裏再說。”

如此明着點出不妥,陶家男丁也不好屋裏待着,盡管親兄弟姊妹有些東西還是得守規避。大家沒多大胃口,胡亂扒兩口,比糊弄還不走心。

林雲芝在鍋裏留飯,借火又熬了碗熱湯,小姑子這會子怕不會有大胃口,又不好空着肚子,哭沒力氣,叫入冬來的風一吹,再染風寒的,消瘦的身子骨更承接不起,喝口熱湯,暖暖身子。

“你也辛苦,屋裏有我照料,你也回屋歇歇去吧”黃氏接過湯碗,扶着二丫頭靠坐在床帷:“依女婿的性子,丫頭朝食也不曾用,這是你嫂嫂特熬的,她手藝好你多吃些”她捏了捏人手骨,抽泣道:“身子骨怎麽弱成這樣”

“謝過嫂嫂”陶絮動了動身子,見風倒地晃了晃,林雲芝忙說犯不上,也不退出去留在屋裏照應。不忍黃氏擔憂,陶絮伸手接碗,一汪眼淚憋着不落

黃氏先按住人,而後親手喂着羹湯:“別瞎動,喝完再躺會,既然回來了,與劉家将來如何都是後話,陶家什麽時候在你後頭撐着呢”

林雲芝道:“小姑聽娘的就是”

陶絮這下眼淚止不住淌,黃氏邊拿帕子擦拭邊安慰,一碗湯水生就吃了半刻,發涼剩去小半,叫林雲芝潑去豬圈,收拾着廚房,黃氏從東屋出來,在廚房門外止住腳跟,猶豫着進不進,隔着門房,黃氏一舉一動不落地掉進眼中,林雲芝行到門邊道:“娘,飯菜替你溫着,現在可要用些”

黃氏帕子纏了手指兩三圈,一點腦袋說用,林雲芝應着端出飯菜--夜裏才是團圓飯,午食簡單糊弄些,兩碟子青菜搭一碗香蕈湯。黃氏不是真餓,就着張餅子吃下去,幾次要開口又咽下去。

“娘有話只管問”林雲芝看破且點破,不然由着黃氏支吾下去,指不定要拖到猴年馬月去。

黃氏一垂腦袋,渾眼珠子滾了滾,哀嘆道:“你主意大,我也不瞞你,二丫頭實在過得不成人樣,真若是接回來安在家中,你覺得可行?”

這事黃氏如何做都是有理,婆母架子大,真要我行我素老大媳婦有怨頭那也得憋着,但一家子要的是和氣,話說開總能少些嫌隙,也就将事挑大的說起幾件。

林雲芝這才知道姑老爺叫劉炳,隔壁村的屠戶,原先陶家小姑沒指人前,他倒是勤快,隔三差五往陶家來,二兩豬頭肉沒少拎,待陶家小姑是真心體貼,黃氏考了月餘,才點頭同意。

因所操業,嫁妝在村裏也是數一數二的,黃氏那段日子面上有光,街坊鄰居眼熱羨慕。

姑娘歡歡喜喜送去與他家做新婦,本想做了回好親事,沒想着日子沒打緊半年,姑娘突地回門,身上好幾處有傷,問她不答且去問姑爺

沒想着人早非當年憨人老實臉,只拿橫肉臉乜看道:“賊婆娘,朝娘家告哪門子狀,事不怪我,她自個沒用生不出孩子,還指望我好吃好用供着?”

黃氏登時氣得仰倒,手指頭抖得不成樣罵,剮肚地憋出兩句話:“你個糟踐坯子,不是東西”

事鬧得不小,新婚出頭,鬧不至于合離的地步,親家來接,出嫁的姑娘沒由頭在家呆太久,黃氏心口再疼也只能把人送回去。

這一送壞了大事,助長劉炳歪風邪氣,往後逢年大事便要鬧一出,黃氏一再忍讓,今日欺負人欺負到家門前,委實是不能再忍氣吞聲,照着姑娘身上那些傷,指不定送去還能不能見着。

林雲芝聽清來龍去脈,臉色不大好,劉炳打着吃定陶家不敢鬧事才橫行霸道,當初黃氏腰杆子挺直了,他也就息事寧人,壞在如今沒回頭藥

“娘,家裏又不是住不下,我自是沒意見,但有些事娘還得明白,單說切斷的藕還連着絲,一回不同劉家斷幹淨,一樣要受他狹迫,他能仗着一紙婚書逼迫娘就犯,誰能保他不會故技重施?屆時娘又該如何?”

黃氏啞言,她便堵在此,劉炳故技重施,她又當如何?黃氏從大媳婦眼中看出法子,但走那一步,容不得錯,并非尋常兩句能辯明白,拉着人的手道:“真沒別的法子”

“沒有”林雲芝搖頭,敵人之所以有恃無恐,便是你沒藏起來弱點,讓他拿捏,反複幾回,只會把自己推向深淵。

畢竟是小姑子的命,林雲芝沒一口斷定咬死:“娘問問小姑,若她對劉家任有一濟念頭,我們再勸也是枉然;若是毫無留戀,能施展開的手腳也就寬闊,便是要他劉家陪葬,這婚事也得合離”

黃氏心頭一跳,又覺老大媳婦在理,只是姑娘在屋裏頭睡着,等她醒來問過

陶絮哀默大于心死,連着劉家兩字都不願再聽到,聽得母親同兄弟要為她做主,心中涕然,她道:“我願意合離,便是死,再不回劉家”

這廂當事人表态,陶家自然有底,今日是元旦,不談劉家過與不過,陶家人算是踩在一條船上,要為小姑子讨回公道,陶絮難得有了光,夜裏喝椒柏酒時,借着愁喝了半碗,下半夜混癱成一團。

席面又鬧又亂,叫這氣氛一吹,林雲芝沒忍住跟着喝了小半碗,原身酒量淺,夜裏起了醉意,喉嚨火燒火燎,屋裏又沒備熱湯,只好披着外衣趕去廚房裏,尋半晌才提對壺口,倒了碗熱茶喝下,只是沒來得及出門就撞上一道影子。

廚房燈火暗,影子又鋪天蓋地下來,林雲芝腦子不大靈光,迷糊着看花了眼,身子一傾往前頭栽倒。

陶家興是來尋解酒湯的,她娘夜裏敲門,阿姐貪多酒吐得難受,要他去熬碗醒酒湯,不曾想又撞見醉鬼

殘燈月影下,陶家興白日裏心有绮念,如今近在咫尺更是冒出滿身冷汗,不見平日裏的巧舌:“嫂.......嫂,我且先送你回去”

說完,手忙腳亂,腦子糊成團漿糊,木讷地将人送回去,待落在庭院叫寒風一吹回神,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想起醒酒湯未熬,忙疾步往廚房去,想着要不要多熬些,畢竟兩頭屋都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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