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劉炳被捕

隰縣下轄八鎮,以官道為軸,八鎮游蛇般九曲回環在周圍,串成張不密不疏的網,往常進出縣城太耗費功夫,因而官道少有兩條腿腳走路的。

車馬驢騾屢見不鮮,今兒有輛寶車,左無金玉珠寶,右無紅梁華蓋,車面上扯了塊半大不小的布,做成帆挂在車轅一角,上面繡着兩把交錯的金刀,朱筆在底頭添了朱家兩字小篆。

道上行在它前頭的,回頭見過一眼皆匆忙回避,驅架到一旁,由着它先走。牛馬騾子車輛中,有個老叟載着幼童,小娃額上總了兩個角,抱着塊黏糊糊的糖果,邊啃着邊揮動小手給他爺喊勁兒:“爺,快追紅紅馬”

老叟駭然捂住娃兒的嘴,指頭摁在嘴邊做個噓聲手勢,哄道:“春寶乖,那是青天大老爺的車,追不得”

名□□寶的娃兒幼齡不過垂髫,鬼靈精怪,家裏長輩時辰鎮不住他,便編了青天老爺獠牙兇狠會抓小孩的故事講與他聽,倒叫他安分下來。

知道自己居然在追大老爺,春寶糖果啪嗒從手裏頭滑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沒來得及心疼糖果,先啪嗒啪嗒掉眼淚珠子:“爺爺,我追大老爺.....嗚嗚嗚,老爺會不會抓我做大牢,我不想做大牢”

春寶愈想愈委屈,後勁兒有些發狠,直把嗓子哭啞了,老叟心疼的不行,怪他平日裏把人吓怕了,這一會子怎麽都勸不住,老叟抓耳撓腮,着急臨頭,突地冒出個法子來

“寶兒,老爺是去抓壞人的不是來抓寶兒,寶兒不怕跟爺回家”

小孩心思細,性子卻是好騙,這不小娃停了抽泣,鼻尖紅紅的問:“大老爺真不抓我嗎?”

老叟見法子有用,點頭安撫說是真的,哄着人往他棉衣懷裏鑽,老叟笑呵呵地攬着邊嘀咕:“連縣太爺都驚動了,是要出事喽”

當官的出行多半是非不清,瞧着馬車去向也猜不出這熱鬧地在哪兒,老叟搖頭晃腦收回心思。

馬車随主子清廉,沒商賈人家的做派,簡樸狹隘,四人将其內撐得尋不出罅隙,相較陶家兄弟的束手束腳,厚顏寬耳朱正年顯得有些老神在在,可惜這幅神态一時半刻也沒能撐住,看了眼渾身冒着書生氣的陶家後生,再看看撚指頭魂游天外的小兒子,登時有股子枉為人父的錯覺,他擡手照着小兒子後腦勺便是一手。

“爹,你做什麽”朱韞捂着後腦勺

朱正年氣得瞪眼:“我還沒問你做什麽,整天惦記你的庖丁大廚夢,窮鄉僻壤的沒禦廚金勺教你功夫,能成什麽氣候,送你入京又不肯,見天給我裝瘋買傻,真不明白你到底是想不想學”

朱正年的涵養到他小兒子跟前全都喂了狗,書香門第裏出個不知所雲的庖廚,那是在打老祖宗的臉,好好的陽關道不走非得走獨木橋,朱正年現如今是見着人的臉便惱火。

朱韞也弄不懂他爹,明明恨不能把他逐出家門,又非要把自己拴在眼跟前遭眼,能怪他不孝順體貼?他數度懷疑他爹故意找罪受,他嘟囔道:“有名的你又請不來,學藝不精的倒是一抓一大把,還不及我有本事,我憑地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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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朱正年一腔火正要發作,眼尾掃見陶家後生僵硬繃直的臉,臉色一轉變得和顏悅色,陶家興原有些不知所措,畢竟縣官老爺的威嚴,自己此前頗有耳聞,又逢家事,怎麽都不合他和二哥兩雙外耳聽

偏偏朱縣令不分場合,水往低處流,偷聽這事半點不由人,更何況自己是光明正大。

陶家興是叫林雲芝叫去官府搬救兵的,邁進縣衙門前他依舊憂心能不能請到人,畢竟當初鄭皖承諾好似一場玩笑,唯有大嫂自己當真,聖賢書上說天下商人無利不往,如今看來鄭皖确有不同,朱縣令應允更是始料不及,陶家興想裏頭總藏着些蠅營狗茍。

“也該我收不住脾氣,這逆子實在有辱門庭”朱正年頹然嘆了口氣道:“若他能同陶後生般懂事乖巧,我也不會如此煩憂”

陶家興聽了一路訓話,多少清楚些內情,他寬慰道:“不瞞朱大人,小生也以為朱公子并無大錯,不過是攻于他途而已,庖丁亦能出人投地,寒門秀碌碌無為者何止千萬,像我雖得您一句誇贊,三年童生試比不第,功名路上依舊前途未蔔,相較令郎頗為羞愧,若非家中供養,單憑我一人怕是未等功成名就已然被柴米油鹽拖垮。”

“你若一朝為官,舉家變遷,又該是如何光耀門楣,豈是庖丁能為?”朱正年皺眉道:“後生妄言啊”

“我原也是如此念頭,可歷經一事倒看開了”陶家興擡手作了個否道:“大人可知我大嫂,雖為一介婦人,亦是庖廚,卻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若是沒有那些庖技,如今焉還有陶家,怕是我将為颠簸流離,為住所三餐煩憂,一技之長傍身總歸是好事,後生冒大不韪說一句,天下百無一用是書生,秀才郎許是還不必庖廚”

朱韞側目看了眼心底明鏡般的陶家郎,難得沒有出神,朱正年開懷大笑,拍了拍陶家興的肩道道:“好,好你個陶家後生,能有如此見解,将來必定有可為我倒是想會會你口中的這我大嫂了,能叫你如此稱贊”

陶家興頓了頓,心底莫名有些喜意,他道:“鄉野村婦,叫大人擡舉”

“本官瞧着可不像”

朱正年問何時能到,陶家興掀簾朝外頭一望道:“約莫還有一個時辰的車程”

陶老三回來一趟帶了好些人,在陶家院子裏站出了高矮胖瘦,他同人嚼耳根道:“這些是杏子村的人,平日裏沒少受劉炳氣,大嫂你尋思的法子管用,我回來路上就聽得消息,劉炳被悶打一頓火氣沖天,照着他的脾性有酒樓裏那起子事,他定會懷疑是娘找人下的黑手,估摸人已經在來的路上,掐着時辰會在老二後頭”

一方有了着落,林雲芝惦記起周全:“耆老處要勞煩母親親去一趟,單憑我們晚輩,村裏那些老人難免倚老賣老請不動”

事前通過氣,陶家品行在村裏算是頂好的,前陣子賭債事連打帶消了不少歹心,難免有些人會心存芥蒂。

黃氏半截身子入土,總歸比兒孫有經驗,林雲芝連陶罐裏的銀錢都掏出來備着,不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些耆老臨了都快活成精,有時候金銀財泊比唇槍舌語來得有用。

果不其然,來時這些人臉上不耐煩壓根不需要遮掩,林雲芝咬牙要把銀子分出去,陶家興領着朱正年往屋子裏來,滿屋子有眼力見的不少,外加朱正年身上那件袍子是七品外官的青袍襕衫,一下有眼尖的人認了出來,喊了聲縣官老爺,林雲芝驚在原地。

縣令?真的假的!

“大嫂,這位是朱縣令”陶家興面皮下藏着笑,他還是第一次見她錯愕的神色,他指着林雲芝道:“大人,便是家嫂”

林雲芝在朱正年的熱情勁兒裏回過神來,平複下心思,倒不是說她多難以接受,更多是始料未及,縣令換成前世也就是地區市書計,更高職位的上輩子也沒少見,因而打起交道來頗為得心應手。

朱正年似于她頗感興趣,聊得歡暢,林雲芝話迂回兩圈轉到正事上,細數陶家姑子的苦,又道了陶家的不容易,以及劉炳行徑,她話功夫深,沒攤開明說,古人個個七竅玲珑心,這種饒舌拿調他們更能明白。

“劉家委實逾矩,夫婦一體如何能容他如此作踐”說話是村裏的耆老,姓林,輩分不小,原就屬他臉拉得最長,極不樂意,如今見陶家竟同縣令官府還有交情,翻臉比翻書還快,一副氣憤替陶家抱不平的嘴臉。

林雲芝看着好笑,順着他的話說下去:“我們陶家不圖他怎麽樣優待姑子,是他們欺人太甚在先,如今如此讨他們家嫌,我們便把小姑接回來,誰家孩子不是父母心頭肉,容得他們作踐”

“劉炳那斯,仗着身量沒少欺鄰霸小,給我兄弟傷成這樣,還望青天老爺做主啊”

說着,杏子村來的幾人連着訴苦,其中那受了一拳的拉起衣裳,一團淤青明晃晃的映在胸膛上。

朱正年臉色愈發深黑,朱韞曉得他父親的脾性,因父親同母親琴瑟和鳴,夫妻之道上最見不得三心二意,辱打妻女的混賬,此乃平生最恨,其次恨欺男霸女之事的惡棍,劉炳徹徹底底是生在他爹厭惡上,人雖未得見,但結局已然能料見。

“此等惡棍,該殺”

陶家挖了個鬥大的坑,劉炳橫行霸道慣了,非但沒動腦子細想其中端倪,反倒興沖沖踩了進門,叫人悶打一頓,劉炳打定主意要上門尋麻煩,又怕陶家算計便呼朋喚友,棍棒成群。

隔着老遠就一副兇神惡煞的嘴臉,仗着人多勢衆一腳踹翻門扉,也不細看內庭境況,嚷嚷道:“死婆娘,給老子滾出來,叫你兄弟一起出來受死”

他那群狐朋狗友吆喝着給他增添威望,模樣像極了倭寇進村。都說清官見不得悍匪,且朱正年是真清官,劉炳這假悍匪,兩方這廂一打照面,高下立判。

林雲芝見朱正年臉色變得鐵青,厚掌狠狠一拍,喝道:“來人,都給我拿下”

內庭中除開看熱鬧未褪走的,相較之前還多了些其他人,是快馬加鞭叫縣令一道手令喚來的捕快,這些捕快武夫出身,非但一身蠻力還有三兩真功夫,只見随話音落,黑面紅底,嘩啦啦拔出跨在腰間的金錯刀,一片亮堂的白光下将劉炳一群人團團圍住,

劉炳駭然,看着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人,手腳有些冰涼發軟。

“這這這.......”

他結巴了好半天也沒把話說全,朱正年卻不與他争辯的機會,大手一揮,鐵面無私道:“聚衆鬧事,給我壓回衙門!”

捕快聽令,只見來勢洶洶,踹門鬧事的劉炳被反擒,奈何他三魂早就丢了六魄,根本不敢反抗,不止是因為那一把把冷鋒卷刃的刀,更是他看見了朱正年那張臉。

他沒多大見識,但有幸見過縣令真容,印象頗深,如今這一細看,登時所有記憶翻起來重疊,直把他吓出滿身冷汗

“朱大人,您聽我解釋”

朱正年充耳不聞,眉宇籠着團煞氣,他朝林雲芝道:“倒是難為小娘子,今日若非陶家後生上門尋本官,又該如何對付此等惡棍”

林雲芝面色犯難,帶着感激道:“索性得大人庇佑,此乃不幸中的萬幸,只是像他這般的兇徒,我們陶家是萬萬不敢做親戚的,可伶我家小姑子有這樣的夫婿,下半輩子若是不脫了他,如何過下去啊”

朱正年蹙眉道:“如此兇徒,雙方合離,各不相幹為好”

林雲芝等的便是這句話:“勞煩縣令大人做個見證,要他親寫下合離書,我怕來日他若反悔,我們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事容易”朱正年喚了又在出神的小兒子道:“明日你親自送合離書來,叫陶家娘子寬心”

朱韞大眼一瞪,指着自己道:“為何是我?”

“難不成要你老子給送來”朱正年吼罵道,朱韞忙道不敢,沒來由的接下份苦差事,鼓搗着想念叨兩句

林雲芝對兩人福了一禮:“民婦謝過朱公子,縣老爺大恩大德”,聲音柔柔弱弱,他要是再多話就是真的矯情了,也就心不甘情不願點頭。

她徹底松了口氣,合離之事算是鐵板釘釘,恭恭敬敬送朱家父子出門,雖說自己設計在先,卻沒有悔意,畢竟與虎狼相搏,天時地利若不能盡其用,一旦被纏上,死的就是整個陶家。

況且自己心底門清,朱家父子之所以伸以援手并非全是因為見她可伶,沒有鄭皖的交代,家興今日連衙門府都難邁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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