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咱家不收昧良心錢

火鍋流毒甚廣,崇尚之風這兩日吹進了“雅俗之地”的即知堂,書塾幾十來號人,不忌高矮肥瘦,空時聚在一團,三言不離兩語。

陶家食肆的老板娘鑽研出一套排號子的法子,一日放出百十來張號,拿不到號,有錢也吃不上

食客雖說不用空等,但好這一口的,時常有了上頓沒下頓。即知堂誰若排上號,招呼一聲,人緣不論薄淡,走時必定前擁後繼,神氣得很。

“在下新得張陶家食肆的號子,能傍帶三人,夜裏可有人同去?”開金口的郎君喚許翀,素日身邊圍着群跟班,遂他一開口,争着同去的倒有不少。

許翀有陋習,愛瞧自己高高被捧着,他并非多想吃,只是同昨日衆星拱月的林桐較勁,今早吩咐下人替自己排號,吊着眉梢,從袖口裏摸出柄紅骨扇,唰地展開幽幽扇着,不緊不慢報着名字

叫他點中的自然喜不自勝:“泉石兄慷慨,略待夜裏薄酒幾杯,以聊表諸兄敬意”

沒點中又拉不下臉,許翀狀似無意道:“好說,好說,還待一人,卻不知該如何選?”

他面露為難,有人提議道:“抽簽甚好,一人難選,索性寫下名字,抽中誰這最後的名額便歸其所有,泉石兄不用為難,不失為良策”

筆墨紙硯皆在眼前,按理是最好的法子,許翀卻一晃腦袋:“抓阄固然是好,若挑中同我性情相悖,豈非食不下咽?一頓好銀兩,十分不值當,岳亭兄覺得可是此理?”

他這話一出,湊熱鬧的登時鳴旗息鼓,許翀夾槍帶棒,任長腦子的都能聽出裏頭的□□味,衆人若有若無去瞥端坐在書案前的人,見他青衫漿白,長發用一桃木冠發,身無長物,唯坐如青松,想來是聽見了,執書的手偏偏絲毫不動,倒是驚怒他前後。

“許泉石,巴了你爺爺的,指哪門子桑,罵你家祖墳槐呢?”後座斜眼橫肉最沉不住氣,許是心寬,體态壯如山包,不過是起個身,身前的條案幾經搖晃,險些被他當場掀翻,揚眉豎目要沖上跟前,被一只素手抓住衣袖攔了下來,空山環佩的聲音好聽是好聽,就品不出半點人情味

“習遠,坐下”

肉山銅鑼嗓不服氣吭哧道:“家興,他欺人太甚.......”見人面無表情看着自己,鐘習遠像是鐵拳錘擊棉花,軟綿綿沒點回應,賊憋氣,鼓着張臉坐了回去,細眼瞪圓也只能看見條縫

他想不明白許翀這外強中幹的慫蛋有啥好怕的,不就是仗着爹有兩間衣料鋪子,不知道還以他家是皇親國戚。

許翀樂得鐘習遠吃癟,畢竟他們同陶家興這鄉野雜毛是一夥的,物以類聚,便是再讀上十年,骨子裏依舊逃不掉輕賤,找回場子,許翀從裏到外透着得意,随手一指将“便宜”丢給身邊離得最近的狗腿子。

“便給你了,夜裏帶你們見識見識,好過整日坐井觀天的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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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習遠悶了一日,午時用得不多,他怒其不争地盯着慢悠悠沒事人似的陶家興道:“你就半點不氣憤?天,往日伯母少有叫你受氣,你倒先無師自通”

林雲芝若在場,便能認出鐘習遠是那日同陶家興來捧她煎餅的同窗,四人品貌不濟,貴在講義氣,當然這義氣是單方面的,陶家興從未首肯,他為人不愛顯山露水,至少從臉上--能挖出兩分不同旁人來。陶家興字是黃氏求老童生拟的,不常用,親近些皆喊他家興。

他指了指他的肚子,哪兒方才鬧動靜,好大一聲響:“餓了?”

“你還管我餓不餓,人都趴你頭上屙屎撒尿了”鐘習遠一副蒼了天神情,他本來就磕碜,如今更是沒眼看

“鐘習遠,你惡不惡心,哪有像你如此精于描刻的,叫你說吐了!”幾人如初一辄般作嘔,鐘習遠登時大怒,沖上前去同幾人扭打在一處,他滿身橫肉不是虛吹的,叫他壓住氣都喘不勻

四人橫躺着仰天喘氣,罵罵咧咧道:“污言穢語,該有此報”

陶家興不知這些人火從何處燒起來,他道:“何必呢”四人一臉茫然,心中素養歸天,鬧半天盡是他們自作多情呗,就聽陶家興面無表情道:“他朝我家送銀兩,我應感激才是”

“送錢?”

“正是”陶家興點頭:“陶氏食肆主人甕,正是家嫂”

四人徹底驚住,鐘習遠腦子靈巧,率先明朗過來合掌大笑:“高,委實是高,陶兄潛藏之深,鐘某佩服”後又接着道:“若食肆确是大嫂所開,陶兄嘴饞可要排號?”

陶家興搖頭:“無須,家嫂特有為自己人留備”

鐘習遠:.......

他總覺得若此人有尾巴,怕是已然翹去天邊了。

“可能通融”他也想不排號吃火鍋,陶家興點頭說:“可”

鐘習遠四人樂開花,仿佛瞧見許翀撞見他們時青黑的臉色,啧啧,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叫這喜悅一激,肚子鬧得越發響,他道:“走走走,即刻去食肆”

陶家三叔今日送了好大一尾烏鳢,一臂長兩掌寬,林雲芝突然想吃後世名菜--水煮活魚,原多是用草魚,但相較起來林雲芝覺着還是烏鳢口感更鮮美,少刺且肉彈,唯有不好的便是烏鳢是肉食魚類,魚肉裏帶着股腥味,處理不好很難下口。

因魚兒是人送的,林雲芝讓三堂叔喊嬸嬸表哥過來,說是有口福啦。

陶家三叔常聽媳婦誇大侄女手藝好,推脫不掉應下道:“唉,我這便回去載他們娘兩,好給你搭把手”

林雲芝道犯不上,讓人穩着些,水煮活魚沒多大功夫活,先将烏鳢洗淨後掏去內髒,除開要小心刮破膽汁免得魚肉發苦發澀外,切片的時候沿着魚骨下刀,功夫好削片後,能剔出整條魚身上所有的骨刺。

魚片過白水焯去血水浮沫,後頭便是湯底,正好有現成的火鍋湯底,配上豆芽,土豆,海帶,豆皮,肉丸一鍋燴,倒是比火鍋更有滋味。

廚房活忙到頭,饅頭颠颠跑來說有人跟小叔叔在店裏鬧起來,林雲芝愣了愣,她确信陶家興不會是如此莽撞的人,拿不準是何事,緊跟着出去看看。

果真在人群中尋到人,她三步并兩步擠到跟前,見撒野客人身旁帶着三人,個頭樣貌比起陶家興身旁的差得太遠,林雲芝壓根沒擔心人會吃虧,光就前頭堵着的人肉牆,若是傷那也是對方比較嚴重點。

既然人無事,林雲芝便問緣由,她是認識鐘習遠的,同他鬧起來的自然是許翀,至于因果,許翀見他們四人來時大肆嘲諷:“你們沒號來做什麽?求着大爺賞你們口剩湯嗎?”

不得不說許翀煽風點火的本事委實厲害,鐘習遠炮仗脾氣,一點就着,當即回嘴:“我再不是東西,也不會跟狗搶肉吃”

兩人原在書塾時就不對眼,算是孫悟空同老壽星比命長,吵得臉紅脖子粗,要不是鐘習遠一力攔着怕是要掀桌砸店了。鐘習遠明白陶家興随他怎麽鬧,唯有一點--不能在店裏鬧出大事,過過嘴瘾可以,真要動手那可不行。

林雲芝了解完來龍去脈,見沒摔碎什麽,就想着息事寧人,許翀尚不知曉陶家食肆是陶家興嫂子的店,想着自己落不着好,怎麽也要把你撕下一層皮來

他昏了頭道:“憑地他沒號能進,窮小子出身,怕是這頓飯錢也結不上,瞎擺哪門子闊氣,財氣裝給何方鬼怪看?”

店中不少是常客,明白陶家興同林雲芝的幹系,至于許翀,有認出是東街許大福的賭苗,看着人愈發起勁兒,忍不住扶額,許大福哪是生了個兒子,這是生了個冤大頭啊!當人家嫂子面罵小叔子,心得多大?鐘習遠一臉宛如偏癱般屈視許翀

許翀倒不是真沒心,他罵着罵着也察覺出不對,四下食客瞧他的眼神同鐘習遠如此一辄,連同素來溫柔的老板娘面色也難看至極。

真是活久見,林雲芝頭回見如此嚣張跋扈的人,敢欺負人到家門口來,能容他撒野?

“我倒是想問問,郎君上自家吃飯,也用得上排號結賬嗎?如此,令尊怕是貔貅轉世,落進錢眼去了”

許翀迥然,他視線在她與陶家興之間來回睃擺,喃喃道:“自家.....他不是....”

“是窮小子嗎?”鐘習遠倒是很會挑時候:“恕鐘某一句勸,您那雙眼睛該從腦門頂上拿下來了。”

林雲芝幹脆利索道:“這位郎君,張口閉口便是窮小子,本店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佛,還請您移步他家,您兜裏的銀錠,小店不賺”

許翀第一次叫人如此明目張膽的下逐客令,一張臉憋成豬肝色,左右看他像看耍雜戲的猴子,怒火一時攻心,一手摁在桌面就要掀,不料鐘習遠蒲葵大的巴掌厚厚蓋在上頭,半生力氣壓了下去,他愣是沒掀動,氣急敗壞地出店。那些同他齊來的同窗,一時也沒臉逗留。

店裏靜了下來,林雲芝朝食客們致歉:“家中私事,擾諸位心情,還望海涵”

林雲芝後頭又每桌送了盤肉丸,大家夥高高興興的看了場熱鬧,又白得了份吃食,直道:“若是每日有這熱鬧好事,我日日來光顧你家小店”而後朗聲大笑

林雲芝哭笑不得,拉着陶家興到跟前,咬着牙道:“你又是在鬧哪門子花樣?”

陶家興心裏暢快,問什麽便答什麽,聳肩道:“他家銀子髒,我們家不收昧良心錢”

林雲芝:.......

這銀子一天轉那麽多人手,你還能瞧出昧不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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