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嚴岐
朱韞此次來意為的學藝
“不瞞小娘子,朱某平生最敬醫者,奈何不良行脈問診”朱韞神色懇然:“那日見鍋中藥材,私下鑽研尋醫者解惑,确有戒肝火明目,養腎健脾奇效,食道者行醫者慈悲,庖丁也能當郎中,一想到此處,某心癢難耐,以往歇下的念頭又冒上來,風雪天前來相求,萬望小娘子莫嫌某癡頓,能圓小子舊願。”
說罷,朱韞後退半尺,垂手于胸前,做了個深鞠,似要把誠意鞠出來。林雲芝勸說也不聽,大有自己不首肯,他便長鞠不起。來者是客,這樣禮讓委實不像話。
林雲芝斟酌道:“非我藏拙,實在是民婦技窮,沒有體統方子,怕誤教了郎君。郎君于我陶家有大恩,真瞧得起民婦,民婦定願傾囊相授。”
藥膳不比做菜,鹹淡可調,萬物相生既也相克,按照上輩子老師的話,逃不出五行陰陽之間,人五髒應五行,循環往複方能氣血溢,無災無病。
藥膳亦稱食療,用對藥材能養心健脾,不明藥性,随性憑着一知半解,做出來的可能就是碗損命的毒藥。
她記得自己大學時看過一部電影,便是妻子以藥力相沖,騙丈夫外頭養着的情人做脾性不和的飯菜,丈夫想家裏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一人吃兩家飯,結果将身子吃垮,不及兩年器官衰竭而亡,醫生也查不出所以然來。
“小娘子原相授,某感激不盡,何來嫌棄”朱韞喜不自勝
林雲芝心想自己從未想過有日會收徒--還是藥膳,老師要是健在,恐怕會氣得跳腳罵:“自己都沒學明白,也有膽子禍人子弟?”
不知道是不是所謂藥膳局固步自封,民間藥膳食療的知識基本全白,朱韞于學醫上似真有興趣,對藥材的藥性頗為了解,這倒有些意外。雖說自己尺有所短,但抵不過徒弟有底子,帶入門不會太艱難。
林雲芝記得藥王孫思邈的原話是這樣說的:“食能排邪而安髒腑,悅脾爽志以資氣血,待小病當先以食療,若不治,然後命藥”
食療源遠流長,元朝醫者葛可久所撰《十藥神書》中補血益氣,助力壯-陽之用的大棗人參湯,《遵生八箋》中的潤肺清嗓黃精餅,烏梢蛇、龍眼肉、蜂王漿、甘草、當歸、首烏皆以食為名,簡單來說不僅僅可以入藥,還能做好吃的
林雲芝看理論講得差不多,挑着簡單動一回手--茯苓糕,這是南宋的方子。
取茯苓四兩,白面二兩,水調做餅,以黃蠟煎熟,有花樣的糖心再輔以桂花、蜂蜜和茯苓粉,有安神、益脾、利水,久用更是養顏美容之用,垂髫娃兒挑嘴,用些茯苓糕保管能治這富貴病。
林雲芝對旁不敢錯眼的朱韞道:“藥性雖說都在糖心裏,口感還是要靠外皮襯着,外皮若幹硬苦澀,吃起來味同嚼蠟,糖心再甜也沒人愛吃,最好選上等的精白面,都說糕貴于松,餅利于薄.
茯苓糕雖說叫糕,其實是兩張餅子夾糖心,因而烙時手如分花拂柳,再滾器上不可久留,烙出來的餅薄若蟬翼才好,其白如雪,狀象滿月,之後你要初一十五,拿把刀子都能切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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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韞聽出後半句是打趣,不禁失笑。
林雲芝是邊教邊做,朱韞把前後理通,一張張滿月餅子擺在瓷盤上,正巧李氏拎着饅頭的耳朵訓話,饅頭方才玩雪弄濕了鞋襪,她伸手将人從李氏手下挖了出來,解圍道:“弟妹,嘗嘗新糕點”
饅頭縮在他母懷裏,朝他娘擠眉弄眼,氣得李氏心肺葉子抽疼,幹脆一甩手,眼不見心不煩,撚了塊糕餅自顧吃去。
摻了桂花的緣故,有股馥香,茯苓味甘,林雲芝沒熬烙漿,怕甜哈哈蓋過茯苓餅該有的滋味,只混進些許蜂蜜,有一絲絲甜味又不至于喧賓奪主。
李氏、朱韞不好吃糖,覺得滋味好,連着吃了好幾塊,饅頭吃下一塊便不再伸手,撅着嘴道:“不甜,老苦了!”
李氏笑罵道:“光愛吃糖,悠着牙疼”
今日落雪,天寒地凍的林雲芝沒貪做生意,風雪眯眼,食客們這會子大體是窩在熱炕被窩裏,有媳婦的漏媳婦,沒媳婦的摟枕頭,誰冒大寒天出來啊。
朱韞晌午便走,說在鎮上相中套院子,要回去同他爹商議,成了過兩日便搬到鎮上來,這樣離店鋪近些,來學手藝也方便。
李氏一整日支支吾吾,又不曉得朱韞是來學手藝的,他品貌不差,縣老爺幺子,家裏不愁銀兩,聽他口氣往後怕會常來,你一富貴子孫無事總往寡婦門前跑,換誰能不起疑,次日雪停,她男人來店裏歇着,兩口子在屋裏嚼舌根時李氏說起這事來
陶老二厚實地臉有些驚:“當真?”
“我親眼所見還能诓你?”李氏學着朱韞神色給她男人瞧,而後道:“你是沒瞧見,那朱韞看大嫂的樣子,眼珠子恨不能脫下來黏在大嫂身上。別的不說,嫂子容貌我一女人家都瞧着動心,他血氣方剛的,誰知道有什麽心思”
陶老二颦眉道:“話別說太滿,這事如何都是大嫂吃虧,你可別瞎傳”
李氏說自己有分寸,同為女人,曉得流言蜚語的厲害,可又忍不住道:“其實,大嫂能嫁與他倒也是門好親事,如今才不過二十,莫不成真有給你們老陶家守寡一輩子?”
李氏暗下沒說,當初新婦進門,她偷偷去瞧了床,素淨得緊,半點沒有女子落紅後的痕跡。
農家成婚被面褥子為喜色,獨獨單子選的純色,為的是長輩能曉得兩人圓沒圓房,沒有落紅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新婦出閣前便不是黃花大閨女,這是要緊事媒人不敢忽悠,确保過是黃花閨女,原因只能出在大哥身上,許是壓根沒碰人家。
你叫疑似黃花閨女守一輩子活寡,這不是作踐人嗎!
“沒影的事,你還當真了”陶老二翻身朝着牆面,甕聲道:“快些睡,明早店裏活重,不然又該喊累,老三媳婦這兩日鬧要到店來,娘壓着不讓,吵得厲害,在家中沒大睡好。”
說罷任憑李氏再套話也不接茬,李氏自個胡想沒意思扯過被子閉眼睡下了。
大詩人王安石有詩訟梅,“淩寒獨自開”,傲骨铮铮,鎮外有山,及半山腰處活了片梅林,瑞雪過後梅花争相盛開,皚皚白雪落在樹梢林間,一片黯淡裏冒出片朱紅粉黛
美景盛況引得不少肚有文墨的行人觀賞,詩箋挂于樹梢,怪只怪這些人詩不作全,有頭沒尾的兩句亟待同好來對,好似如此能覓得知音般。
林雲芝之所以知道這些,并非要一展文墨,她想掃落梅英,揀淨溪之,以皚皚山泉水同白米煮上一碗粥,當是寒冬最有新意的吃食,畢竟在半山腰。
自己一介婦人出門不便,遂拉上朱韞饅頭,李氏原就嚴防死守哪能真叫他們獨處,以看饅頭為由跟着去,林雲芝想人多更好,采得多了腌蜜漬梅花、梅花湯餅、湯綻梅吃,于是挑個空日,四人浩浩蕩蕩去了梅林。
梅林外立起一座亭子,四角各挂有一銅鈴,料峭春寒的風常戲-弄銅鈴,山腰不時有脆鈴餘音繞梁不散。
亭子裏頭有休憩的條案圓墩,想是供文人歇腳作詩用,雪天梅景賞的人不少,大半是挨着外頭看個熱鬧,深入幽徑的少有。林雲芝不傻,自然不敢折外頭的,遂而成了幽徑深處的訪客。
朱韞有些囧道:“小娘子,真要采?”這紅梅粉黛挂在梢頭怎麽都讓人下不去手。
林雲芝面色不變道:“不然帶什麽籃子?”見人臉色漸青,她捧腹笑道:“逗你的,你往繁花滿樹的枝丫下站着,雖說沒有雅趣,但也不會壞他人雅致,我們撿的是落英,又不是花骨朵”
朱韞這才松了口氣,梅林很大,枝丫交疊在頭頂織成張花網,時不時風過林梢,漫天飄灑下花雨,撿起來倒是快,全然沒有來時的擔憂,約莫有一個時辰,除開玩得太野的饅頭,餘下人的籃子裏鋪了層厚厚的梅花瓣。
林雲芝交代那些沾染落泥的不要撿,洗起來太費勁兒,為了回饋梅林,林雲芝從懷裏取出先頭寫好的詩箋,挂在低矮些的枝頭上,只見素白信紙上,書着四句詩:
才看臘後得春曉,愁見風前作雪飄。
脫蕊收将熬粥吃,落英仍好當春燒。
詩成于楊成齋,林雲芝覺得用于此處委實恰當。李氏大字不識,饅頭半大孩子更沒心思在上頭,唯有朱韞走近細看,登時滿臉難以言表。
小娘子脾性乃他生平數十載僅見。
梅林深處的風光有貪看的人來賞,滿樹枝頭的梅花,豁然闖進詩箋這不速之客,無外乎引人留意。
嚴歧得聞梅林美名前來,通賞過外頭陳詞斷句只覺無趣,遂而漸往深處走,待見其上書寫全詩起了興致,細看後笑道:“詩文倒是別具一格,可惜字跡工筆,實難入眼”
長随突聞自家大人滿臉嘆息不由得也看了眼,心下同為此念。此子确為潦草!
不知是不是本次院試的童生,若是,大人判其案卷可是得為難喽!
此人正是隰縣學政官-嚴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