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驢肉火燒
店裏許久不做朝食,林雲芝備懶貪睡,能得些足頭,賴一時半刻的床,今日早間惦記昨個送來的一碗子驢肉,翻來覆去睡不着。
她是在北方上的大學,舍友中有兩個保定漕運人氏,脾性健談,閑暇時總提及其間的驢肉火燒,有次國慶大假,宿舍裏獨留她一人,黑燈瞎火,對鋪說陪她,提早三天回來,還帶了份火燒,捂在保溫桶裏。
皮子沒剛出鍋時脆,肉也有些蔫,那時吃,卻覺着什麽瓊枝甘露都不比那一份火燒暖心。
她以前還在想,何時有機會親去一回,嘗嘗熱乎的,可惜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職場工作壓力、家庭紛争嘈鬧,榨幹了她們所有的閑暇,這場大學遺憾清單目錄裏小小的一支,一擱淺就是一輩子。
托這份執念,她特學過一段時間火燒的手藝,如今因口腹之欲操撿起來,才有門道法子。
有句老話,火燒好不好,一在驢肉,二在火燒,阿膠以将養多年的老驢皮膠質奉先,火燒肉則以小野驢肉為優,肋板連着筋橫切下一塊肉,用陳鹵湯吊着煨爛,如何才叫煨夠?
有人開玩笑說,好驢肉不膛牙,男友老少若吃一口滿牙縫都是肉渣,那定是店家偷工減料,省柴火錢呢!
李氏收拾完從裏屋出來,路過廚房觑見竈爐燒着火,進裏頭一瞧,有些奇:“大嫂,這是又打算做朝食?一大清早,炖的什麽恁香”
“昨個朱公子送了碗驢肉,先前沒想出法子怎麽吃,今早想着不好白費一碗子肉,就做些火燒吃,不談賣不賣出去,打打牙祭也是好的”
林雲芝焯去鹵湯,将熱騰騰驢肉擱放好,撚了塊面團擀着,要打火燒:“老二媳婦,你幫我看着點火苗子,打火燒火候難,分心打出來的滋味會差些”
李氏聞言坐在胡床上,收拾爐竈,聽憑林雲芝添柴撲火:“嫂子盡管把功夫施展出來,我好奇這火燒能多好吃”
終日豕肉雞鴨魚,偶爾換成驢肉,倒也新鮮,林雲芝笑而不語,在鍋底摸了層油,火燒要用快火,兩面受熱均勻,否則火燒不夠鼓,口感像吃白面,待煎至脆黃酥脆。
保定火燒是圓的,用刀從中間剖開,驢肉剁碎,混着苋菜、蔥白、番椒填進去,皮酥肉香,搭一碗熱乎乎的三鮮混沌,熱滾滾冒一頭汗,吃起來心肺熨帖。
陶家食肆自入冬以來,不營朝食開得晚,不少食客還抱怨過吃不上小娘子的煎餅,她并不想整日圍着銀子轉,家裏日進鬥金,沒必要把自己逼得太狠。
食客到點與平常一樣,冒将出來尋朝食,有條件的吃碗混沌或是馎饦、拘謹些的就啃着兩張胡餅充饑,突地見陶家食肆早早開門,外頭還貼了告示,走近一瞧辨清上頭的字,竟有熱乎的火燒、三鮮混沌。
食肆地段好,又逢覓食這段時間,上門來問的食客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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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要開了春,才能再嘗到小娘子家的煎餅,不知這火燒如何?”布告羅列上這驢肉火燒索價不高,大多數願掏這錢,敘舊的亦有。
林雲芝笑着說:“如何還得郎君嘗過才好誇貶,要是郎君不喜這口,民婦就是把它誇上天,依舊不得郎君青眼,各中道理,民婦可曾說錯?”
有人撫掌道:“小娘子的話精辟,這混沌同火燒我各要一份,且趕着點上,一會兒還有差事,誤不得誤不得”
食客們的熱鬧一傳十,十傳百,加之昨日食肆因小混混一鬧,反而将食肆的名聲傳遠了,那些個驢肉混沌一應賣完
有熟悉的食客用絹布擦着嘴,神色有些躲閃,轉到她邊上,壓着聲音道:“小娘子可曉得昨日那二人來歷?又知他們為何鬧事?”
林雲芝昨兒便差不對勁兒,礙于沒工夫去查,現下消息送上門,她面露為難問:“民婦一介鄉野村婦,哪有郎君心思活絡,只以為年關将近,他們想訛些銀子,好寬松日子,難不成其中另有隐情?”
那人一點腦袋說正是,左右見無人窺聽道:“他們訛錢不假,實則還是別家想置小娘子于死地,您家生意太紅火,礙着大家夥的道喽”
“有這樣的事?郎君如何得知?”
林雲芝不驚有人要害自家食肆,樹大招風,開店之初她早有準備,立于市井,少不得同行的刀光劍影,如今單憑火鍋一角兒衆酒樓已經争相忌憚,真若如此,往後他們合該膽戰心驚呢,畢竟她滿肚子花樣還沒耍出來。
他們既然要玩兒,林雲芝也不怕得罪他們。
“小娘子勿問,此乃與某所操之業有關,某在鎮上面熟臉多,撞上兩眼,不肖打聽皆能報出大致門庭,便有不準不過十之一二”
他低聲道:“我也是看小娘子孤身艱難,特多此一嘴,那些人在鎮上經營半輩子,手段詭谲,小娘子自己務必警惕,某言盡于此。”
林雲芝謝了又謝,送人出門,回去後不免深思,鎮上酒樓真要是聯合起來,她如今食肆确有些難以招架。
鋪面不大吃不下太多的客人,這些酒樓既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她自然要好好回禮,仔細算過手裏的銀兩,擴店招人都是夠的,這事不小,辦起來卻要同家裏頭先商量,畢竟動用的銀兩不是小數目。
她這廂回家,家宅門口圍着不少婆娘,圍着黃氏指指點點,林雲芝沒大聽清楚內容,就見其抄起牆角一側的笤帚。
黃氏面色發狠,将一群人趕了出來,嘴裏嚷嚷着:“我家兒媳厲害,你們這些腌臜婆子心妒,見不得我陶家日子好過,挨千刀的,都給我滾出去”
那群婆子有争着狡辯,挨了黃氏兩笤帚,話都說不全了,三五成群合起來也不敵黃氏一人之勇,退出門外時。
有幾個朝院門口碎了口唾沫,掐腰罵着:“你家兒媳整日在外招蜂引蝶,猛浪得很,她一個寡婦不好好在家侍奉公婆,日日寄住在鎮上,怎麽可能沒些龌龊事,老嫂子我勸着你多點心,不然你家老大人死,墳頭還冒綠苗,丢了祖宗的臉”
回應她們的是黃氏響亮的“滾”字,并着扔出來的笤帚。
間或有少年郎的氣憤:“嫂子如何,那都是有本事,你們這些長舌婦,整日舌根,也不憂心來日報應,你們……”
陶家興的話消了音,後半句難聽話未及問世,先沉進肚裏,他吶吶喊了句:“嫂子”
林雲芝站在門外,眼神有些不明,說不上是難看--只隔着層容音,肩頭積滿欣慰同釋然。
終究她人诋毀之時,我不再孤身一人,如此她忽地有留下來過一輩子的理由了。
她點了點頭,輕飄飄道“娘在家呢,我還怕回來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