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對頭開竅變情敵
朱家大伯當名嬴字,是祖上蔭佑的富貴,府邸在南黔府流裏不算頂尖,照着蘇陽園林燙樣仿的,不窺全貌,大致有五六分肖似,長廊水榭,亭臺樓宇。
阍人識得來的是叔老爺家的公子,沒細加盤問,點頭招禮,領着他們繞東角偏門,轉過兩扇矮子門,一水的青石板路,連上頭描刻的花兒都大相徑庭,辨不清腳下走過多少步子。
林雲芝腿肚子有些泛酸,正想着問問朱韞這府邸究竟多大,就見前頭往天高海闊裏一鑽,兩側瘦窄的過道殘影似後退,朝見了東西廂房供月似的主屋。
“去禀主子爺,叔老爺家公子前來拜訪”阍人壓着聲與門童咬了兩句耳根,門童先是一愣,回頭朝朱韞蹲禮後,打簾進裏間通報,約莫兩彈指兒的功夫,來報說主子有請,跨進門,林雲芝以為消停了,天曉得權柄人家如此多規矩,從下頭招待飲茶,見着主家又延了半刻。
“叫你們久等了,一筆糊塗賬對到如今,怕一會兒點數不清,索性誤些時辰,望小娘子見諒”朱嬴年過半百,模樣中規中矩,見笑時一對招風耳、彌勒眼有自個的主意,滴溜溜轉,皮骨裏透着和善
“今日勞煩小娘子親自上門,不為其他,便是想問問,那日食盒裏的糕餅如何議價?說來不怕小娘子笑話,壽禮眼瞅臨門,某這廂回禮還未酌定,這些日子也急過,只是能看對眼不易,索價高些,某力所能及萬不會推脫叫小娘子空跑一趟”
有些人也妙,說他吝啬,三湯五割、戲文四折,窮山之珍,竭水之錯,哪一樣都容不得後世诟病,但偏偏锱铢于微末,且算計得斤斤計較
林雲芝有容錢的氣度:“民婦來前略通餅店的內情,得朱老爺看中,哪裏會為幾兩蠅頭小利打臉,說定好的價,便是定下的規矩,這是行規,容不得民婦胡亂違背”
糕餅引盤起用,最次一等也要一兩銀子,稍好些描補的食盒做襯,五六兩銀子貫投不出水花來,林雲芝曉得一口氣吃不成胖子,頭回這場生意掙的不過是辛苦錢,長遠還是得将糕餅的名聲打出去。
朱嬴活似塊招牌,豪門大戶誰家都不短那百十兩銀子,盤根錯節血緣親疏才是第一緊要,三姑六姨、上司親友逢節走動,誰不帶些手禮,尤在人之感情深淺以手禮多寡左右,裏頭銀兩利頭絕非是筆小數額。
早年有五辛盤做饋贈,如今商賈名流多選糕餅精巧之物,朱家往來的無非是府州名流,巨商補子官員,借他舉薦做渠道,開了這門生意經,往後逢年過節便不懼空閑無趣,糕餅單子保管叫她忙得團團轉,銀子白花花兜頭蓋下來,做夢都能樂醒。
“小娘子大義”朱家大伯眼底螓着笑,一面睃看朱韞:“這回大伯可要好好謝你,要不是你幫着照應,事一拖再拖險些誤大發喽,回頭席上大伯親自敬酒,你莫要推脫,如今府裏忙得手腳不沾地,便不作多謝了”
朱韞拱手說無妨:“自家親戚,無須客套,林小娘子于我有恩,大伯能幫着眷顧一二,侄兒就心滿意足了”
林雲芝愣了愣,朱韞這是聽出她話外的意思替她說道呢!連他都能看出來,遑論朱家大伯人老成精。聰明人打交道,這點最有意思,話無需剖開闡明,有些事說不透講不贏,心領神會兩方都高興,又問份額何時來取,若是要得多,自己回去就準備,以免趕不贏。
“倒也不少,需百餘份,至于日子......”早先請算命先生合計過,除夕前天夜裏要,席趕在年尾巴,畫堂流水掌燈,通宵達旦,日昳三刻起至次日平旦前散,賓客一吃便是半天一夜,吃席的半數要在酒桌上守歲的!
林雲芝聽後心底有了盤算,這委實不是輕巧的活,先得囤貨安排人手,光光糕餅揉面蒸煮印模子就得廢好大力氣,因是要送去開闊生意門路的,糕餅不能太早備下,其時怕味道有變,博不出好名聲,反倒得不償失,因而一應的活兒只能提早一天備下,怕不娴熟做不貫,自朱府回去她就召集肆內的人手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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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成品自然不能留着自家吃,林雲芝在木牌上貼了糕餅的消息,上書--今而恭賀年關,陶記謀恤諸卿辛勞,為解往來親友手禮所憂,怖禮數不當而親友離心,拳拳赤子特奉佳節糕餅做禮,二兩銀錢盡得體面,實為走親訪友之良選,下頭鬼斧神工搭了圖樣,那些話翻譯過來,就是過年了,我家有好糕餅,走親訪友帶一盒吧,又便宜又好看。
廣告沒水準,圖也不傳神,勝在有實物可鑒,林雲芝找了木工師傅做食盒,有些像後世的百寶格,狀似牡丹,不動時花瓣斂蕊,動時幾處花瓣自內膽裏旋出來,裏頭盛放各色糕點
有菊花糕、玉蘭糕、紫蘇糕、五香糕、棗泥糕這樣軟甜糯糯的,亦有玲珑酥、桃酥、山楂索餅這樣脆酥的,紫的、白的、黃的、紅的點綴牡丹,倒是将天地顏—□□羅在其中,羞煞春日牡丹、秋時芙蓉,一盤吃下來盡過瘾,供着有食客嘗試,挑了小碟在邊上叫往來者試吃。
“這玩意兒忒巧?小娘子非但鍋子做得好吃,這些糕餅點心亦不差,小生欽佩,正好同娘子回門,帶上一盒倒能叫她娘家那群禍害精停了鬧騰”
食肆裏的常客,家中不短良田鋪子,不似農家拘謹般過日子,不興這一二兩銀子,圖的就是個臉面和熨帖
--火鍋熨帖了肚子,比起用牛油紙包起來的桃酥糕餅,這樣盒子不更有臉面?妯娌親友聚時兩相一比,窮酸不用嘴說,他尾巴都能搖上天去,這銀子甩起來也就大方。
當然也有慈孝的:“我也要一份,我丈母娘一輩子沒見過世面,二兩銀子的糕餅,足她吹噓一輩子,風光風光。”
由頭璨若漫天繁星,林雲芝管不着,她這些天只管數錢兜子,做夢都能笑醒--為了不與朱贏日子撞上,特地多留時日準備,除夕前兩日便停了練手,如此盈利的銀錢依舊叫人眼紅。
鎮上的酒樓原就嫉妒陶記火鍋生意紅火,日進鬥金,但又尋不到方子,自家庖廚鑽研,味道總差些滋味,不曉得事的食客嘗過後有了對比,朱玉在前,差不多的價錢自沒人去選頑石,鍋子生意漸漸便擱淺。
上回鬧事同樣沒能弄臭陶記的名聲,好些大幾十年的酒樓對上陶記,滿肚子的困惑,每回出力卻砸在棉花上的錯覺,沒能傷敵,反倒将自己氣得夠嗆,心口堵了團棉絮,不上不下要把人逼瘋,生意場上如此憋屈還是頭一回。
這下又聽什麽二兩糕餅,幾家掌櫃聚頭時止不住搖頭:“陶記究竟下了什麽邪術,要食客如此心甘情願掏銀子”
二兩銀子的酒席,他們每日不少,但其中成算利潤有多少?她那盒子糕餅又有多少?硬要掰扯一斤棉花同一斤生鐵一樣重,那握着也是拿鐵的手累啊!
“能怎麽辦?這些日子還少下功夫,你有見着回頭果?”有人面無神色道:“我算看明白了,陶記跟我們八字不合,如今她家出個癝膳生員,見縣太爺不用下跪的秀才郎,今年秋闱再一舉提名,舉人老人做縣丞老爺也是夠數的,正兒八經的七品官,誰敢上趕觸他家眉頭”
這些個生意場的老狐貍全然沒想着會叫一介寡婦弄得束手無策,其中有人道:“不肖等她家出舉人,單憑林氏同縣老爺公子的親厚,我們就不能再糊塗”
“怎麽說?還扯上縣老爺”
“也是才打聽到的,縣府家公子似師從林氏學藝,朱小公子廚藝如何你們心底能沒數?鎮上好些名聲遠播的大家,也沒敢托大為人師,多傲氣的一主兒,林氏能名正言順以師者貫名,就我們所雇那些庖廚有哪門子本事敢跟她當面叫板,這不是老壽星吃—□□,嫌命長嗎!”
突兀地有醒悟的:“怪不得,這事十之八-九錯不了,你們看蹦跶這麽久,星月何時出過手,他家掌櫃若論人脈,縣老爺也要禮讓三分,為何不動手?”
還能是怎麽回事?唯有人家背景确實厲害,星月也在忌憚,反查自己這群愣頭青,一個勁兒自讨沒趣,說不定早叫對方記恨上喽,如此一想在座的無不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收回來,都收回來,那些收買的錢全當打水漂,萬不可再提起,還有往後對陶記定要客套些,便是沒法子為友,也不能化敵”整不好被對方連根拔起,那真是老狐貍順當一輩子,臨老腳滑,一無所有。
“左富兄說的極是,若論為友,我聽聞食肆主子是介寡婦,年紀尚淺,保不準沒再嫁的心思,吾兒不才,正逢而立之年,尚未娶妻,瞧着與那娘子般配得很,不日我差媒人上門問問,若是有意,一應排場我敢承諾,保管鎮上挑不出第二家來”
在座的聞言心底紛紛嗤之以鼻,但仔細想想又覺着頗有道理,再親近能有一家人親近?一家人所得銀兩還分什麽彼此,因而家中有未成婚的兒郎,屁股底下好似着了火,片刻都坐不做,又怕對方瞧出來,忍得冒頭大汗,道家中有事,實則心照不宣散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