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熱鬧的年夜飯
她的歉意趁着糖酥饽饽的東風, 鑽進陶家興耳後根, 夥同滿腹心甘情願,賣力想掀翻這一筆糊塗賬。
事主兒“不計較”也非诓語,來去太容易, 林雲芝覺着先前的舉棋不定,像場極力哄擡的名利場,裏頭一切紙醉金迷、繁華盛景皆是空中樓閣, 虛假的, 未免自己太促狹難看, 她搜腸刮肚給自己尋了個臺階下。
“你素來心中有成算, 這次是大嫂心急, 踩在尾巴根兒上”說着垂了眉眼,她精神原就有些恹恹的, 如此不作為, 竟顯出兩分哀色忏悔
“你性子悶, 量不懂心思,如今你老大不小, 成家卻一直沒有動靜, 我跟娘急火才胡亂投醫, 叫那婆子風光事一忽悠,險些害你名聲掃地, 嫂子不圖你能冰釋前嫌,有怨怼不舒服直管說出來,萬不要憋在心裏”
少年郎做賊心虛, 站在動心的漩渦眼中間搖擺,一面要廢盡力氣掩飾這份不合倫理的喜歡,一面又宛如求偶的雄禽,恨不能抖開所有的矜傲為求那人能側目
兩邊相悖的情緒在心底左竄右行,他被折騰得精疲力竭,只能引一句:“午食的饽饽味道好,往後大嫂空閑,家中可做些備着,饅頭會喜歡的”
又以“何時回家,娘在家中怕是等久了”做筏,林雲芝叫這一打岔,兩人就着不計較順勢而為,歡歡喜喜維系着親近,只是其下裏子如何,除開真正難受的,沒人會去介懷。
林雲芝笑着說:“等朱家來人交付完銀錢便回去”
她給李全、阿鬥封壓歲禮,花糕、松子糖零零碎碎,手禮不可謂不豐富,這世道最難得人心,林雲芝素來對自家人大方。
李全拎着食盒,裏頭有小娘子特為他做的八寶鴨子,單此一樣,他覺着往後不為酒樓若盡心竭力,深愧小娘子今日的疼惜。
雖說人不全,林雲芝還是做了年終總結,說兩句勉勵話:“年後酒樓辦起來,如今的舒服日子怕不再能有,望着咱們能熬過辛勞,與銀子相擁。”
開業日子定在初五,借着“破五”的習俗,這日祛邪、避災、送窮,和着迎財神、開市街坊,屆時糧鋪、食肆、酒樓、肉販都會開張。
“阿鬥随着我跟家興回陶家,估摸咱們也算半個親人,我可不會客套,年時的朝暮食、廚下煩瑣事,全交于你”她想當這甩手掌櫃許久,如今名正言順有幫手,不懼旁人再說閑話。
阿鬥聞言擡頭,見小娘子宛如只得逞的狐貍,面上毫不掩飾狡黠,阿鬥當牛做馬半輩子,願給奴才找臺階的主子真不多見,便是京畿繁華地也不出例外,今年總該比以往伺候日子要好過。
朱家未時登門,許是對這份手禮看重,朱贏親随馬車一道前來。
珠圓玉潤的管家差使下頭奴仆點數,确保無虞後喊着搬運上車馬,不忘交代:“這東西可都金貴,萬不能有差池,你們小心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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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贏能在官層混跡出名聲,自然懂得拿捏斤兩,锱铢必較心疼錢的一方面,另一面又不好打自家親侄兒的臉,像這回最初商定好的七十兩,他摳摳搜搜又添了六兩銀粿子賞錢--打成牡丹花、小銀魚狀,寓意“年年有餘”,意頭聽起來吉祥。
林雲芝笑彎眉眼道謝,她原沒指望能有賞錢,畢竟請朱家大牌打廣告,不用給廣告費,她覺得挺值的。
朱家馬車走遠,陶記年前的生意徹底告一段落,碟盤竹箸用紗布蓋着,未免落灰,長條凳架在四仙桌上,廚裏剩餘的菜蔬裝筐準備運回陶家,以備年用,門外下好銅鎖,只等初五開張。
陶家事宜裏外由着黃氏操辦,年夜飯林雲芝有意讓阿鬥露一回手藝,有這年夜話頭,阿鬥也能順理成章跟陶家多些親近,再者她頭回不曉得如何操辦,上輩子從奶奶過世,科技貫穿生活,大家都低着頭捧手機,各自為政高興,年味早就不比以往。
加上工作繁重,一年到頭好不容易有兩天假,她更是懶得折騰,草草了事,沒滋沒味将就十來年,沒想到還能再聚一大家子人,她怕出纰漏鬧笑話,麻溜地讓出交椅,跟在阿鬥身後打下手。
年夜飯五辛盤、屠蘇酒外,另有四碟菜果、四碟案鮮,一瓯濾蒸的燒鴨、一瓯水晶豬蹄,雞是禿肥幹蒸的劈曬雞,豬肉非烀,用白炸的手法,雞子吊收的濃湯,熬着清酒、秋油、陳醋炖爛,肉是農家自家飼養的,不顯幹柴肥膩。
即是年夜,自然少不了火鍋和魚,怕衆口難調,林雲芝幹脆改做鴛鴦鍋,紅白兩面,全憑口味喜好,肉圓子、黃芽菜、菘菜、豆幹之類
滿滿當當的碟盤擠滿桌席,至于火鍋是紅湯還白湯,林雲芝覺着不大要緊兒,一會兒熱鬧起來,到最後都逃不到兩頭沾的結果,紅湯白湯誰又分得清楚。
魚兒是鮮活的草魚,兩斤來重,剝皮去穢,分肝、肉,姜汁去腥,醬酒郁足一個時辰瀝幹,裹上層芡粉,後用油炮,滾油炸要過兩道,直至兩面焦黃。
魚尾炸不透,她特意多滾兩次熱油,保管整條魚呈越龍門的之态,為圖家中和睦騰達
而後起鍋重用瓜、姜、蔥花、椒,甜酒、秋油、豆豉滾沸,煸炒鹵幹色紅,淋在魚身上,酥軟紅亮,就着一尺遠便能聞着味兒。
“阿鬥這手藝,确實好,娘一會可得好好嘗嘗”李氏笑着同黃氏說道
陶家樂得接納阿鬥,廚藝精湛,又老實厚道,除了劉氏見過滿食案豐盛泛酸的嘴臉。
未開席前,陶老三拉着劉氏回了一趟屋子。
才進院,陶老三劈頭蓋臉訓道:“你少給我擺臉色,大過年的找不痛快,別以為我不明白,大嫂娘家前陣子天天來竄門,娘被逼着下地躲,本想着她來幾回尋不到人,自不會再來,你倒好,把人接到屋子不說,好話好茶伺候着,鐵牛撞見好幾回,你誠心要更娘鬧不痛快,先同你說,最末鬧僵起來,胳膊肘哪兒都不拐,只沖有理的一方”
陶老三深谙自家媳婦脾性,話不說絕,她不曉得進退:“一會兒不管你高不高興,總之敗了這頓年夜飯,且看我不送你回娘家”
“成,裝也給你裝像”劉氏鬥敗的母雞般撒開翅膀
大過年節骨眼上男人脾性大,不好對着來,免得真送她回娘家,街坊鄰裏都看着,面子裏子不得丢盡了。
席上都是自家人,本沒那麽多拘禮,這會子團團圍坐,怎麽松快怎樣來。
林雲芝挨着陶家興,看着食案邊兩個小蘿蔔頭:“開吃喽,夠不着管來喊母,母幫你們夾”
黃氏也笑道:“就是,拘着做什麽,提筷提筷,起先在廚房外嚷嚷肚子餓,這會子不餓了?”
“餓”兩蘿蔔年紀不大,脆生生喊,饅頭在食肆除了他母,就屬跟阿鬥親近。
阿鬥閑暇會做些零嘴解饞,李氏管得嚴,不容他多吃,他貫會撒嬌哄得阿鬥手忙腳亂,沒法兒幫他忙着李氏,兩人的革命友誼就此展開,愈打愈結實,如今饅頭心裏阿鬥地位跟他爹不相上下。
一席面上有人動筷,過節講究熱鬧,觥籌交錯、杯盤相撞,熱鬧得很。
喝了一角的屠蘇、一角的椒柏,在座或多或少,腦子都有些熏醉。
除夕夜,長輩要給小輩發壓歲禮,老者為先,依次照着輩分輪,每一份壓歲禮要換一句吉祥話,家中小輩不多,這些孩童月初就在念叨,一年到頭攢不住錢,富裕便在過年這幾日,待十五上元節花燈會,糖葫蘆、泥人、花燈、元宵,不愁朝父母長輩伸手要銀子。
輪着陶家興時,饅頭外衫的紅夾襖有些不大合身,盤口的扣子太緊實,紅彤彤火球似的裹着,他原就寸短憨态身子登時腫成顆元宵,咿呀做禮道:“祝小叔叔做大官,娶漂亮嬸嬸回家,生糯米妹妹”
妹妹便罷了,還要添糯米兩個字,黃氏登時樂得仰倒,李氏忙擺手澄清:“這熊孩子,書不曉得讀,瞧瞧這三句繞不開吃”
黃氏道:“他沒上過書塾,還要他說出多漂亮話來,糯米好歹入耳,合該他沒旁的胡亂形容”
“是這理”林雲芝點頭應道,照陶家興的長相,只要孩子她娘不太拉後腿,怎麽也比饅頭、鐵牛黑泥丸長相來得讨喜,她偷摸摸打量,想着從他臉上窺出那未出世的侄女形貌,不巧兒沒等看清五官,就跌進片深沉,
琉璃色的空洞裏透着一豆燭火倒影,烏央央是片潮海,恰如一介扁舟入汪洋,多的是沉浮漂泊,自己險些溺斃在裏頭。
林雲芝慌不擇路回神,呷了口熱湯定神,食案拜禮還在肆鬧,而她總覺芒刺在背。
席罷,林雲芝将早先分出來的銀子送去與老二、陶絮:“二弟妹幫着的時日長,且多些銀兩,往後小姑在店裏日子久,分紅一應會比如今豐厚的”
陶絮眼中沁着淚道:“大嫂太客套了,能有這些我已經占大便宜,再多我哪裏敢收”都說出嫁姑娘回娘家,妯娌少不了要擠兌,日子苦哈哈難過,輪到她卻是反過來,非但妯娌幫着她,又給她指了生財之道,她已經知恩滿足了。
李氏手底下也在顫,裏頭可是真金白銀,沉甸甸的咯手,怪她沒見識,一輩子怕是沒見過這些銀子,食肆才開,整年頭不到就如此紅火,往後老常客多起來,白花花銀子砸得她眼暈:“謝謝嫂子”
心底忍不住松了口,當初聽孩他爹的話,果真沒信錯。
黃氏料不到自己也有一份:“怎還有我的?”
林雲芝道:“若沒娘在後頭撐腰,哪有這些錢,我一寡婦,吃穿用不大多少,娘收着這些錢,免不得往後為家興打點娶親,有備無患!”
聞言,黃氏樂呵呵收下說:“也為你再嫁,留些嫁妝。”
林雲芝以為不過是玩鬧并不當真,黃氏心想自己不能做損人姻緣的老賴頭,等老大守喪期滿,怎麽也得給老大媳婦找門歸宿。
她老子娘前陣子竄門為的什麽自己門清指着那樣的人介紹親事,還不如自己幫着來。
陶家往後便是老大媳婦的娘家,嫁女兒誰家不要些禮金嫁妝,有備無患這話,怎麽都沒說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