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酒樓開業

二堂叔家照醫囑熬好, 湯藥黑糊泥水漿似的, 苦味林雲芝聞着都有些不适,堂家小侄兒卻極乖巧,不鬧不喊, 颦着兩條細淺的眉毛,強扭着喝下,旋即一家子人的心一齊松開, 正待要各自歇息去, 堂家侄兒忽地蜷起身子, 而後斜過她娘的臂彎, 沒等起效, 卷着腹水在床榻吐個昏天黑地。

作嘔的酸味,一碗子湯藥盡數糟蹋了。

嘔完小孩巴掌臉黝白, 精神頭霜打過的長茄, 喪着股病氣, 他娘淚珠子簌簌往下滾,邊嚷着:“快去追先生回來”, 原該松散的堂內一陣兵荒馬亂。

林雲芝有臉生的毛病, 滿屋子腳跟, 方才匆忙只記個大致,如今能喊上名兒的更是屈指可數, 她腳頭還傷着,疼勁兒沒緩過去,兩句話喊起來氣若游絲, 沒點底氣。

堂內哄鬧嘈雜,一時竟沒人側耳去聽,自顧陣腳大亂,玄關未出,已然焦頭爛額上臉,自己更如托于水上的浮木。

“堂叔”陶家興聲音響在意料之外,他先頭雖垂着腦袋,眼梢卻自始至終在留意林氏,見她好些次張口,沒能引起波瀾回應,料想憋着話,遂替其開了口,這回中氣明朗,廳內忙錯的步子頓了頓。

二堂叔擰眉,自己素來通熟堂家侄兒心性,曉得他不會在事難的時候添堵,難得壓下性子問何事。

陶家興複才與林氏相視,林雲芝沖着示意笑意,後朝三堂叔柔聲道:“您先緩緩,堂侄兒病症,侄媳婦略懂些門道,容我問幾處關鍵,若是尋不出問題所在,您再去尋郎中也不遲”

二堂叔計較此去腳程,他松點下抗拒道:“侄媳婦,且抓緊些問,娃兒經不起拖”

林雲芝“嗯”了聲,瞥看哭嚎岔氣的婦人同她懷裏的孩子一眼道:“孩子夜裏可用過暮食?用了多少,堂叔如實說來”

“這同病情有牽扯?”

得了回應,二堂叔啞然,唇角翕張答不上話,他道:“芝麻綠豆大點事,如何能記得清”

自己平日裏五大三粗慣了,哪有閑工夫計較孫子暮食進多少?香不香?整日裏為村口外的一畝三分地殚精竭力,已然早分不出旁的心思。

他答不上來,自有人答得上來,抹着淚花的堂家弟妹錢氏道:“回鄰家嫂嫂,是用過的,不過進的太少,半大的餅子都啃不去,我還發過脾氣,訓過他,只以為他貪嘴多吃零嘴,不曾想肚裏鬧蟲積,早曉得......何苦現如今煎熬”

說着,一顆心掰扯開三瓣,血淋淋如刀絞,她身子弱,成婚數載才得一寶貝命根,不哭不鬧,別家孩童鬧糖葫蘆、鬧壓歲錢的年紀,他懂事過頭,從不求鬧這些,一家人拿他當眼珠子疼,長至此般歲數,連皮都舍不得他磕破,兀地叫這降頭無妄之災。

小孩縮在他娘懷裏還想着安慰別人,不及他娘拳掌大的小臉,帶着不合時宜的懂事:“娘,別哭,寶兒不疼”錢氏那一刻恨不能自己代他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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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堂嬸頗有些男相,實打實長着副柔心腸:“這幾日都是如此,朝暮食一次比一次少進”

此番一解釋,跟自己猜想不謀而合,林雲芝忙道:“三堂叔也別去追郎中先生,只管将精白面同地黃拿去廚間,我教弟妹做頓地黃馎饦,叫侄兒吃去消病”

錢氏全然一頭霧水,治病如何又扯上吃食,再說馎饦,只聽過羊湯的、牛肉的,地黃馎饦該是何物?難不成娃兒肚裏蟲也鬧餓肚子,要伺候舒服,郎中給的藥才能管用?

林雲芝笑了笑,其實郎中先前有過說法,孩童脾胃弱,加之進食削減,熬過一夜已然是空腹,地黃性寒,湯藥苦臭,胃裏叫一激,作嘔實屬常事。

地黃馎饦也并非自己胡編亂造,崔元亮《海上方》有過記載,取地黃大者,淨搗汁,和細面做淘食,正元間通事舍人崔杭女,食後是夜如廁,便出蟲尺許,狀如蟆狀,至此蟲患除矣。

地黃搗汁,浮為天黃,半沉為人黃,林雲芝用清汁熬煮了份馎饦,交代道:“摻了地黃一應要清淡些,萬不能搭滾油葷腥,不好兩回多煮,初時胃口定然不會太好,小半碗即可,等見了藥效再漸次用量,比起那些苦藥總歸好下咽,藥到病才能除,堂家弟妹應該明白這理”

錢氏心頭雖疑,此法從未聽聞,但同為親戚,伯娘家的嫂子,瞧着是靠得住的:“嫂嫂這腳?”

“無甚大礙,歇息兩日,敷些藥便能見好,你且去忙”錢氏執意将人送出門,謝了又謝。

林雲芝打量一二自己輕度傷殘的身軀,回去路不遠,路面平坦,金雞獨立單着腳回去且看行不行得通,此念才冒出來,她胸前的有失體統,不動聲色将它掐滅

別說原身骨架小,模樣玲珑,但出彩之處卻不遜色,言不過驚濤駭浪,怎麽也能稱上句--非常人能及。

陶家興沒敢有舉動,因他心裏還在別扭,原先一鼓作氣勇上腦的無所畏懼,在木楞站樁的一時三刻,愈想愈覺得失禮,觑見對方蹩腳不安情,矯情來矯情去,最後他想自己一個大男人,怎麽還比不上一介女流,

正咬牙下決心,二堂嬸子從裏頭屋子趕出來。

“要不是秀兒念叨起你這腳,家興大小夥子得顧着流言蜚語,由着嬸子背你”

想來怕沒有更周全的法子,裏子面子都能保下,林雲芝喜聞樂見道:“勞煩嬸嬸了”

明明壓頂的石頭挪開,陶家興卻不大見得欣喜,尤是林氏在旁言笑嫣然。

**

等二堂嬸家傳來消息,照法子除去蟲積,日子也熬到初五新店開業,因有初五迎財神的說法,舉目望去鎮上酒樓、食店、肉行、餅店早已開門做起生意

陶記酒樓年前就備好一應雜貨準備,年後騰出兩日搬遷與同老食客宣傳,初七當日,放了兩串紅火的炮仗,紅衣熱氛中宣了開業。

樓面頂上懸挂面額匾,行雲流水書着陶記酒樓,林雲芝頗有些感慨,酒樓到底是辦起來了。

開業當天,老食客們摸過來時,不少咂舌的,話說他們也算是陪着陶記一同成長,平常沒少為酒樓貢獻一磚一瓦,與有榮焉

像是自己投注有了見效,不管與自己有無關系,都值得高興,食客心情暢快了,點菜時就顯出綽約闊氣:“年頭假裏就在惦記小娘子的廚藝,現下可得放開肚皮,敞開吃”

林雲芝笑道:“榮幸之至,店裏除了火鍋、冷淘,精澆、臕澆外,又添了諸多硬菜,郎君想“合羹”又或是“單羹”,咱家酒樓都齊全”

廚下今日送來許多時令果蔬、魚肉、豆腐、雞鴨,鎮上多出家酒樓,于小販肉行來說那是頂香的肥肉,誰能有本事包圓下來,每月入兜的銀子只管兜不住腰帶,因而軟羊、龜背、大小骨、生削巴子,瓜姜無有不精潔的。食客道:“過節在家裏胡吃海喝一通,早養得腦滿腸肥,好不容易出趟門可不能再盯着魚肉,便多要些時蔬瓜果,蓮蓬豆腐、玉筍蕨菜,佛手金卷和糖纏瓜燒如意球,每人再要一盅紅豆膳粥”

陶記掌廚的手藝名聲在外,當初因店面狹窄許多門道沒拓展開,如今囊括包辦酒席、擺席擺宴,店裏忙活得團團轉,原先不少人還舉棋不定,畢竟承辦酒席,陶記是新娘子上花架頭一回,大多人在遠觀,等着旁人先蹚渾水。

也有機靈的,在陶記照着口味點了幾道菜,嘗過後甚是滿意,遂而年酒席面漸漸在陶記酒樓裏屢見不鮮,隔三差五便能有一兩桌來頂,給的賞錢多是一方面,要緊兒的是名聲越來越好。

鎮上林雲芝家的酒樓,這朵花開得太一枝獨秀,其餘幾家有名望的酒樓掌櫃不謀而合在陶記碰頭--他們這些大酒樓,最要緊的錢財便是席面,如今陶記已經能從他們嘴下奪食,誰心底如何都不會高興。

利頭攏共只有那麽一堆,你多我少的道理,各大掌櫃嫉妒歸嫉妒,倒是統一行徑将這股心酸壓進心底--誰讓人背後靠山大,他們沒脾氣搖了搖頭,一哄而散。

正月初七亦稱“人勝日”,民間此日是要攤煎餅,吃春餅卷的,夜裏林雲芝從犄角旮旯裏拉出煎餅車子,吹灰清洗後,熱了鏊子,手法娴熟攤了幾塊煎餅,長久未做倒也沒手生,就是習慣放辣條的滋味,乍地少了這東西,煎餅吃起來不大有滋味

阿鬥與李全兩人未嘗過辣條煎餅,沒有比較。

李全賣力地點着腦袋說:“小娘子這餅子好吃,我......能不能...再...要一個”

林雲芝險些樂壞,這孩子太實誠,臉皮又薄,難得沒長歪,她道:“莫說一個,你想吃多少就煎多少,管你肚皮撐不下為止”

酒樓開業,後院裏的廂房抱廈容得人多,阿鬥、李全退了憑租,大家夥熱熱鬧鬧的,圍着一起談天說地,林雲芝本想着剪華盛貼窗紙,奈何陶記能人不少竟找不出一個會剪紙功夫的。

為不影響明日門面生意,鬼畫符般的華盛是沒臉貼的,舍掉又可惜,便各自貼在自己屋裏,不時聊以自賞--來年再起心思,也好懂得自己退縮。

華盛的教訓卓著,次日李全眼底冒着青,林雲芝問他可是睡不慣,他搖頭道:“是叫華盛吓的”

他們剪後并沒給旁人瞧,許是大家都不咋樣,林雲芝的醜歸醜,渾身看不舒服,好歹能坐下不見心不煩,李全剪的究竟人神共憤,她忍不住好奇去偷看一回,當下也唬了一跳。

李全裏外門貼着蝙蝠華盛,原取五福寓意,但他手法委實厲害。

圓蹲蹲的模樣,叫他剪成青面獠牙,青天白日看不出來,夜裏黑燈瞎火,影子一照,真就門外付着鬼神,宛如無常鎖命。

這誰敢睡?!

她忙道:“收起來吧”

免得年後饅頭來瞧見,嗷叫亂竄。

李全撓了撓頭,想着安穩,自然應允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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