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歪打正着
季婆子也不是頭回竄陶家門, 頭次吃癟, 以着自己“鐵娘子”的名,不甘心兩宿。經手操辦的喜事不說半百,亦有三五十樁, 細心咂摸,品出些許關竅卻不難,單就相親這事上, 陶家長媳沒生有半點心思, 牽線原是兩方有所謂, 興才有的撮合, 一方若半死不活的, 媒人磨破嘴皮,一樣無濟于事。
私底下她都已經撂下這份子喜錢, 陶家主母登門商談, 她緩了半晌, 好不容易從灰燼土裏挖将出那點兒“星火不滅”,這婆媳兩南轅北轍的神情, 說沒名堂在裏頭, 那是假話--既然自己跑一趟腿, 比起之前,如何要盡回人事。
季婆子不鬧不催, 老彌勒佛似的往長條凳上,穩如泰山一坐,擺出副禮笑相迎的款兒, 林雲芝手心下“一巴掌冷落”,就此掀了肚皮的鲥魚,沒等在面上興風作浪,就草草憋回心底。
“老大媳婦,今兒這事也不是偶然,我琢磨好些時候,想着趁今日一并說清楚”黃氏細講起緣由:“守孝規矩上要守三年,尋常寡婦膝下有兒有女,加上咱家日子越來越紅火,自然不愁改嫁,耽擱兩三年無妨,你無兒女所累,年紀只比待字閨中的閨女癡長一二,相貌手藝,在十裏八鄉裏是把難得的好手。
“由着季婆子把關,咱多賠些嫁妝,尋個頭婚強健的兒郎,沒得要操心鳏夫那些瑣事白賴的家事,日子滋潤和美過下去,也算我對得住你”
黃氏鐵了心不吃這筆糊塗,不理會老大媳婦的假花樣:“莫不成是對季婆子有芥蒂?”
林雲芝二五眼沒等裝明白就被扒破,幹脆破罐子攤牌:“娘,我上次回絕的多懇切,如今臉便有多疼,前後還沒囫囵兩月”
這悔同上輩子無為青年發誓“要做國企首席”一樣,心口不一,有種聽聽就算了的錯覺。
黃氏眉角一挑道:“換個媒婆你就能乖乖聽話?不說全般通曉你心底下的小算盤,五六分卻不難,诓我說與老大夫妻情深的鬼話,權且先省省,前後沒幾個月的夫妻情誼,再說我自己親生的兒子,能不曉得幾兩德行,原不是那些能叫旁家閨女一見傾心的脾性”
“又不是鐵板釘釘,沒準我就愛吃老大那樣的性子”林雲芝還想争辯,叫黃氏虎眼一瞪,當下心底攪起兩道聲音,一面嚷嚷“人家親娘都願意為你做媒,自己犯什麽矯情,幹脆順水推舟一回,總還能越過越孬不成”
另一面則下巴矜傲地仰鼻俯瞰,“自己如今什麽都不缺,唯獨少個伴兒,既然寡婦名聲約束所累,再嫁不抱攀龍附鳳的念頭。”
兩不盼間,林雲芝大大方方承認,自己在相貌協會的池子裏,不淺不深地泡了兩輩子,早泡發進骨頭裏,扭轉不過來。
“這季婆子名聲極好,前次是我沒看明白”黃氏此前尋過別家,但大多拿錢快,辦事遲鈍,再聽陶家寡婦想做頭房,喜婆一個兩個,不急不緩吊着。
她性子急,哪裏能容這啞巴虧,一應全鬧翻過後,得堂兄弟家妯娌說起--她家兒郎以前也一直拖着,眼瞅越發不成樣子,後找到鎮上“鐵娘子”辦,這事才成,故而推着老嫂嫂去試試,黃氏別扭鬧過好一陣,這不才咬牙下定決心。
“老嫂子,成不成您倒給個回話啊”季婆子見陶家婆媳嘀咕勁兒漸次沒了聲響,暗自明白差不多火候,拿捏着時候插話進來:“不瞞老姐姐,得您前腳囑托的功夫,我記挂着翻手裏的姻緣薄,正經兒有家兒郎求親,相貌年齡跟嫂子說的相仿,家境殷實
祖上世代商賈,府宅、田地齊全,獨獨想尋個精明的當家主母,一直不得果,遂而托問到我門下,瞧着您家長房兒媳,可以試試,沒準能成段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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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氏略一驚這“鐵娘子”手腳麻利,而後回過神拉着林氏,柔聲道:“娘不會害你,若我稍敢些自私,誰舍得把賢良的兒媳婦推拒在門外,就當娘有點良心,不敢對不住你亡故的母親,相看相看,親事妥與不妥都是後話。”
“我這腳不能白遭一宗罪”
林雲芝瞥見黃氏眼底的愧疚,繃在心底不知名的弦莫名一陣輕顫,許是上輩子奶奶彌留之際,最常念叨的便是自己成家,這會子黃氏的模樣漸同與世長辭的奶奶相重合,漫着股無力:“那便相看相看”
至于後話,許是不大可能。
黃氏喜笑顏開,顧着身子沒法子挪動,只好直起半身朝季婆子招呼,而後從枕頭下掏出張紅皮庚帖,遞了出去:“這是我家雲芝的生辰批字,你拿去與他家瞧瞧,若中意了,管來支會我一聲,也別來家裏尋我,同上回去酒樓就成。”
季婆子心底已然裂開花,哪裏有什麽兒郎求親,倒是求着她撮合陶記酒樓女主子與自家愛子的掌櫃,不在少數,想起事成之後的天價喜錢,季婆子恨不得立時替對方給出回信,克制下沖動後,玩笑道:“老姐姐難不成還信不過我?亮招牌的事,哪裏敢怠慢,定給老姐姐辦的妥當”
黃氏問她用沒用過飯,得了告辭的話,猝地一彎眉眼,指着林雲芝說:“替我去送送你季嬸子”
“留步”行至院井時,季婆子忙道:“小娘子便送到這吧,我乘着轎子來,不肖遠送,快回去照顧老嬸子要緊”
等回了裏屋,黃氏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床帷,婆媳兩緊着又說好會子貼己話,時辰經不住熬,不大多久兩人眼皮子沉珂,經不住困乏。
林雲芝替着挑滅床帷邊上的油燈,唯留一盞于桌前,不至于太亮堂睡不着,又防黃氏夜裏起夜,自己跌跌撞撞怕出事,囑咐叮咛:“娘,有事只管喊我,我在耳房下處歇着呢”
黃氏擺手示意:“去吧”
偌大的屋子,針落般沉寂,屋外冷風呼嘯,唯有屋內一豆子燈火忽明忽暗,圈落下片拘謹的光,裝起來怕是不及一只海碗,撒在寬大的屋子裏,黝黑的幕布下泛着些耐人尋味的碎金色,好歹眷顧了眼睛。
耳房裏,林雲芝正仰在被褥堆裏,想着法子婉拒所謂的相親的儀式,由着不安穩事雜,昏昏沉沉睡過去時,竟不大體面的做起場夢。
雲裏霧裏瞧不真切臉,只依稀對相親之人出乎意料的滿意,而之後娶親事格外順當,前後未滿半年已然至迎出門子的地步,喜燭明仗中高高興興随至夫家拜堂,親朋好友圍着道喜。
眼見媒人那句“送入洞房”音落,就聞外傳“新探花郎到”,而後花廳內衆人紛紛距離叩拜,連着自己所謂的未婚夫也拉扯着她一道下跪。
兩膝沒等落穩,肩上就霍地一沉,一股大力将自己踹翻在地,珠翠蓋頭零碎碎散開,她回過神正要去看哪個膽子包天的狗東西踹自己,迎面就劈頭蓋臉砸來冰冰冷的呵斥:“娼婦,有壞綱常,給我押入縣府大牢,秋後問斬”
喜事突逢遭變,花廳內早已經兵荒馬亂,喜婆席客紛紛撂袍子奔走,唯恐被連累,林雲芝掙紮着要去看清下令者,卻猛地與新郎官打個照面,一時之間吓的魂飛魄散--廳內哪裏還有同她一見鐘情的男子,而在旁的新郎官那張臉赫然變成“陶家興”的模樣
他此刻掀着嘴角,眼尾含着兩分輕佻,兩瓣薄唇翕合,怪別說自己竟讀懂了,而這一懂,她木地一轉頭,她與其說是人,不若說是面正衣冠的銅鏡,兩面光可鑒物,她居于中間充楞,左右是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孔,
連眼尾內的清嘲,都如出一轍,頂着同樣模樣的“陶家興”冷冰冰的嬉罵她“娼婦”,而後便是一記重力兜頭而下,桌臺前一盞鎏金陶制雙耳瓷瓶,彭地一聲砸在腦袋上,血沫橫濺。
林雲芝猛地驚醒,額角生汗未褪,裘衣濕噠噠黏在身上,氣息失衡般急喘--她心底下狂跳,總覺着黃氏打算的相親不妥,這夢來的太古怪。
外頭微微放亮,她窩回被窩躺有大半個時辰,眼底的恐懼悉數褪去,才騰挪爬起來穿戴衣物,而後伺候黃氏洗漱吃朝食,大大小小的包袱收整,臨近午時折騰完,搭在借租來的驢車上往鎮上趕。
“屋裏頭東西已經備齊了,娘不肖費心思”李氏摻和她娘說話,等出門卻叫林雲芝拉去角落。
李氏亮堂堂擺着困惑,深不明其中意思:“大嫂,你如何鬼鬼祟祟的”
林雲芝說一言難盡,将黃氏安排媒人相親一事合計捅咕,李氏下巴都快驚掉:“我還以為最先忍不住有念頭的是我,沒想着娘倒是厲害,直接為大嫂安排好,如此好事,嫂子緣何要愁?”
或許在李氏心底,嫁個男人當歸屬便是最好的出息,寡婦婆娘能許她再嫁已然不容易,可大嫂支支吾吾并瞧不出喜悅,看着林氏越發明豔的臉,忽地福至心靈。
她瞪大眼捂着嘴說:“大嫂,莫不是你有中意的人,所以不想娘再安排?”
林雲芝默然将爬至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似乎見李氏眼中的萬分不虞,如此理由不乏是好方法,又不好展現太拙劣,似是而非叫李氏越發篤定,吊着她抓耳撓腮,最末一露哀容懇求
“弟妹,你得替我想想法子”
如此無疑不在回應自己,李氏心底百轉千回後最先猜忌起林氏所謂的意中人,兜來轉去她便猜到朱韞腦袋上,畢竟那些事瞧在眼中。
若地位權柄,縣府小公子無疑是良配,想着往後自家有門縣太爺親戚,能行方便在後,旁人要惦記他們也得先掂量斤兩。
李氏止不住高興道:“大嫂只管寬心,除開保守外,我還能替你應付應付娘”
不經意收獲戰友,林雲芝也欣喜,喜聞樂見:“勞煩弟妹替我遮掩,如今還不是揭開的時候”
李氏直點頭,林雲芝單憑兩人有些不夠,并就着李氏原模原樣的猜忌與阿鬥說過一回,等她拒了這次相親攤牌做假有心上人,他們的話能作證。
阿鬥聽完小娘子暗有所指的話,腦子裏兀地浮現沈寒的臉--小娘子終究還是折損在美色上。
作者有話要說:簡而言之,兩磕cp頭目沒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