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兩步外,定妃對着鏡子沒回頭,語中帶笑地道了句:「你來了。」

而後她擺了擺手,為她盤發的宮女和随玉引進來的那宮女便會意地齊齊福身,就此退了出去。

殿門再度關上後,一方寝殿裏就只剩了定妃和玉引二人。

定妃從繡墩上轉過身,仍舊坐得端正,她睇了眼跪得同樣端正的謝玉引,聲音淡淡的:「你嫁給逸郡王,多長時間了?」

玉引心下一滞,不太明白定妃怎麽還沒叫她起來就先問上了話,仍先如實道:「妾身是去年臘月初進的王府,到現在……四個多月了。」

「嗯,四個多月了。」定妃點點頭,口吻悠悠的,「也就是說,顧氏和蘇氏,也入王府四個多月了。」

「是……」玉引的聲音因為不明就裏而顯得有些遲疑。

定妃又繼續說了下去:「兩個多月前,你們府裏的側妃尤氏有了身孕,你還進宮從本宮這兒替她讨了個宦官去,說是幫她打理院子裏的事。」

玉引身上莫名瘆的慌,又應了一聲:「是……」

定妃的聲音驟顯厲意:「你是真想讓她省心安胎,還是想借着本宮這兒出去的人把她壓下去!」

「母妃?!」玉引愕住,擡眸就見定妃滿目冷意。

定妃沉了口氣:「本宮還以為你修了十年的佛,總該是個和善的性子。倒忘了你也是個世家千金,整治妾室的手段你自然是有的。」

「妾身沒……」

「那你告訴我,顧氏和蘇氏可曾侍奉過逸郡王?」定妃問得平心靜氣。

謝玉引驀地語塞。

她平日裏雖不主動跟北邊走動、北邊的妾室們也沒資格來向她問安,但逸郡王見過誰,她這個當家主母卻是知道的。

印象裏,自她入府以來,北邊好像只有顧氏和逸郡王下過一盤棋,其餘的,不論是和她一起入府的新人還是早先賜進府的那幾個,都沒怎麽見過逸郡王。

她的無言以對讓定妃眼底的失望更深,定妃注視了她一會兒後起身向另一側的羅漢榻走去,淡漠地留給她一句:「你想明白了,再來跟本宮說話。」

孟君淮從乾清宮退出來後,長松了口氣。父皇到底是說了兩句給母妃慶生的話讓他轉達,另還下旨吩咐禦膳房備幾道母妃愛吃的菜,開宴後着人送過去。

這便很好,母妃這一宮主位的生辰過得不丢人。

放在幾年前他是不會操心這樣的事的,但随着年齡漸長,一衆皇子都逐漸明白,在他們賜府離宮之後,留在宮中的母親若不得寵,日子就會越來越不好過——他們還住在宮裏時,六尚局不敢克扣皇子的吃穿用度,但他們離了宮,六尚局就敢克扣嫔妃的。

所以他們能做的事情不過兩樣,一是時常進宮,相互有個照應;二便是常去父皇那裏走動,各自提一提自己的母妃。像是生辰這樣的日子,不論哪位皇子都會借着向父皇問安的由頭多說說母妃的事的,父皇能開口說一句「給你母妃好生賀壽」,接下來的幾個月,上上下下的态度就會不一樣。

孟君淮一邊慨嘆君威一邊往永寧宮走,離廣生左門不遠時擡頭一瞧,看見個熟人:「十二弟?」

正有點走神的十二皇子也正好看見他,立刻迎了過來:「六哥!」

孟君淮笑笑:「等人?」

「就是等六哥呢。」十二皇子說着将他拽遠了些,壓音說,「來給定妃娘娘賀壽,我和祝氏進來得早了些,便先去我母妃那兒坐着。後來母妃讓祝氏先去向娘娘問個安,結果不一刻她就回來了,說殿門緊閉着,宮人全在外面,只說娘娘不見人。」

「這怎麽回事?」孟君淮一時沒懂,旋即蹙眉,「我家王妃呢?」

「我就是為這個在這兒等六哥!」十二皇子扭頭瞅了瞅身後的永寧宮,「祝氏私底下問了,說六嫂在裏頭。母妃就說讓我趕緊過來等六哥,讓六哥就算被宮人借辭阻擋也務必進去瞧瞧,別是鬧出了什麽不快的事。」

孟君淮心弦一緊,遂向十二皇子拱了手:「多謝,哥嫂承你情了。」

「兄弟之間不論這個,六哥快去。」十二皇子也不跟他多耽擱,這般說罷,就先一步折進廣生左門,往賢嫔的永安宮去了。

孟君淮走進永寧宮時,就見外面候着的宮人果然比平日要多不少,此外還有随玉引進宮的幾個府裏人。他沒多做停留,徑直走向殿門,門口的宦官立刻迎了上來:「殿下萬安,定妃娘娘正跟王妃說話,您……」

「我知道母妃正跟王妃說話,正是最适合進去問安的适合。」他說得兩個宦官一愣,足下又提步繼續往前走,大是硬往裏闖的意思。

兩個宦官也看出他面色不對,估摸着這位爺大約是已打聽到了點什麽,不敢強攔,只為難地看向了池嬷嬷。

池嬷嬷從容地迎上前,垂眸一福:「奴婢只說一句。定妃娘娘在氣頭上,殿下進去後,別跟娘娘硬頂。」

「多謝嬷嬷。」孟君淮點了頭,池嬷嬷就退開了,兩個宦官則退得更遠。

他推開寝殿的殿門走進去,又回身阖上門,繞過屏風擡眼一掃,他首先看見母妃側卧在羅漢床上正讀書,接着,便看到玉引跪在離妝臺不遠的地方,手裏還端着東西。

定妃見他進來,先開了口:「你怎麽進來了。」

「父皇那邊沒什麽事,兒臣就先過來了。」他一邊回定妃的話一邊走向謝玉引,伸手先把她端着的托盤接了下來,斟酌着辯解道,「王妃修佛久了,常不太通人情世故,要是說錯了話,母妃您別怪她。」

他覺得只能是她不小心說錯話了,若不然還能有什麽事?她平常都見不着母妃幾面。

孟君淮說着便要攙玉引起來。玉引已跪了小兩刻,底下也每個蒲團墊着,被他一提乍覺腿上麻得使不上勁兒,不由自主地整個人都攀在了他胳膊上。

定妃淡淡看着,也不管,就任由他扶。待得玉引勉強站穩了,才又開口道:「既然王爺護着你,本宮也就不再多問從前的事了。但是你記着,若再讓本宮知道你苛待排擠府中的側妃妾室,本宮還會罰你。」

「母妃?!」孟君淮頓顯愕色,看看玉引又看向定妃,「這話從何說起?」

定妃冷眼垂眸不再說話,玉引想了想,正要解釋,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一松!

孟君淮只覺荒唐,未作多想,奪到定妃面前便分辯道:「您這是什麽話!玉引什麽時候排擠妾室了?!」

寝殿外,正将耳朵貼在門縫處偷聽的宮人聞言相視一望:得,這位爺的脾氣還是上來了。

「你倒還為她和本宮嚷上了。」定妃則仍是穩穩地端坐在那兒,對上兒子的目光,蹙起了眉頭,「本宮也不想多管你府裏的事,可你不要忘了,你上一個正妃陰毒時做了什麽——你的長子險些因此沒了!個中輕重你要分清楚!」

「母妃!」孟君淮惱意更甚,「玉引這吃齋念佛的性子,您看她和郭氏是一回事嗎?她像會欺負人的人嗎?」

玉引沒想到孟君淮脾氣沖到敢跟定妃硬碰硬地争執,腿又僵得挪不動,只能遙遙地出言勸他:「殿下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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