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回家
王家後院,衛子瑜剛剛一腳進門就聽到了時高時低的哀嚎聲。屋裏的婢女們見着來了人,急忙低下頭去。
衛子瑜瞧了瞧地上剛剛換下來的紗布,墊了墊腳尖,特意繞開了往裏走。他一撩開簾子,王多寶那張腫成豬頭的臉就猝不及防映入眼簾,他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怪異起來,嘴角抖了好幾下。
坐在床頭的王老爺轉過臉見着衛子瑜後,一雙死魚眼就瞪得大大地:“姓衛的,你們衙門是吃白飯的麽?沒有弄死那個傷了我兒子的兇手,還有臉來見我?”
衛子瑜擡起手指擋在鼻尖,不着痕跡地離遠了一些。又攤了攤手,狀似無奈地道:“王老爺,這您可就冤枉我了,我今兒就是來給您一個交代的。”
他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張銀票,賠笑道,“這是那家人給您的賠禮,足足五百兩銀子,這可不是個小數目,人家底兒都給掏空了。這十裏八鄉哪個不知道您王大善人的名頭,定然也不會過于為難他們的。再說了,犯事的又是個心智不全的,也不能這麽草率地就治了他的罪。依我看,都是街裏街坊的,不如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
見着那五百兩銀票,王老爺一瞬間眼睛都直了,他站起身,黑着臉将那五百兩銀票扯了過來,又仰起下巴,用鼻孔冷哼了一聲:“就這點銀子還想把這事兒給了了?沒門兒!我兒子被打成這樣,那每日的補品和藥錢都不止這麽點。”
他說着,怒氣沖沖地将銀票塞進了兜裏,轉過身,擡了擡手,“這就當給我兒子的藥錢了,雖然不夠,但本老爺大發善心,也不為難那幾個窮鬼了。但這只是藥錢的事兒了結了,打傷我兒子的事兒可沒完。我不管,我給你們衙門投了那麽多錢,我就是要那個傻子償命,再不濟也要他發配到邊疆去幹苦力,總之不能這麽輕易地放過他。”
旁邊的管家也湊了過來:“衛捕頭,您瞧瞧,我家少爺那玉樹臨風的臉,都被那個瘋子打成這樣了。他哪像個傻子?我看他就是裝的。”
管家說着,又往衛子瑜身旁靠近了些,寬大的袖袍擡起,“況且只要衙門開了口,他就只能是裝傻的,這事還有誰敢說一個不字?”
覺察到有什麽東西塞進了自己手裏,衛子瑜手指微動,便知那管家放進來的是一錠銀子。他扯開嘴角,将手中的銀子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袖兜裏。
他擡手拍了拍劉管家的肩膀,笑道:“劉管家說的是,什麽事還不都是我們衙門說了算?”
見他如此,劉管家也松了一口氣,跟着他一起嘿嘿地笑了起來,露出兩顆鑲金的板牙,油膩的臉上橫肉就擠成了一團。
坐在床頭的王老爺仰起頭,似乎還算滿意他這樣識時務的态度。他岔開腿坐着,對着衛子瑜發號施令:“衛捕頭,你是個聰明人,回去應該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衛子瑜眯眼笑着,點頭稱是。
床上的王多寶卻忽地張開漏風的嘴,臉上的橫肉被擠開,他艱難地往外吐着字:“還……還有那個,那個洛明蓁,那個小……小賤/人,她……”
咔嚓一聲脆響,王多寶的話生生被打斷了,驚恐地睜大了眼,扯着嗓子大叫了一聲。
衛子瑜提了提插在王多寶脖頸旁的橫刀,穿着官靴的腳踩在床板上,他低下頭,眯眼笑了笑:“罵誰呢,有種再給我說一遍。”
被吓到的王老爺也回過神來,指着衛子瑜,抖着嗓子道:“姓衛的,你想對我兒子做什麽?”
衛子瑜一手撐着橫刀,偏過頭,勾了勾嘴角,漫不經心地道:“我跟你們好好說話的時候,你們非要跟我開玩笑,那我這會兒也跟你們開個玩笑喽。”
“你……你放肆,我明兒就讓縣爺扒了你的皮!”王老爺見着衛子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還有那插在王多寶脖頸旁的橫刀,吓得腿都要軟了。
衛子瑜不屑地嗤笑了一聲,仰了仰下巴:“我衛子瑜吃官家飯的,你算哪根蔥,敢管到你爺爺頭上來了?”
他低下頭,拿着刀背拍了拍王多寶的臉,咧嘴笑了笑:“你不是要動洛明蓁麽?動她一下,你試試?”
王老爺氣得臉都紅了,可見着衛子瑜手裏的刀,也是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壯着膽子道:“光天化日,你一個衙門當差的,竟然敢拔刀威脅我們,還有沒有王法了?”
“喲,原來你們也知道王法啊?那怎麽不早說,幹嘛非要鬧得大家這麽不高興呢?”衛子瑜将手撐在刀柄上,笑嘻嘻地道,“既如此,我今兒就來給你們講講什麽叫王法,街上那麽多人都看着的,是你兒子王多寶意圖強搶民女在先,又當衆造謠毀人清譽在後。哦,我差點忘了,你們還給本捕頭塞銀子,這賄賂衙門的人,那可是罪加一等啊。”
“你!”王老爺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差點氣得一口氣沒喘上來。
榻上的王多寶也是又氣又怕,斜眼瞧着脖子旁的橫刀,都快吓得尿褲子了。
衛子瑜捏了捏鼻子,一擡腳,将橫刀插回了腰間的刀鞘裏,随意地道:“你們王家背地裏那些勾當,我們都門兒清,不動你們,是看你們也就是小打小鬧,給你們留個面子。可今兒洛明蓁她表哥的事兒要是過不去,那你們也別想在灣水鎮過下去了。這話是我衛子瑜說的,不信你們就試試。”
他說着,沒再理會屋裏那群憤恨地瞪着他的人,一手提着橫刀,甩了甩身後的馬尾,徑直便往外去了。
行至門口時,他頭也不回地擡起右手往後一扔,只聽“哎喲”一聲痛呼,王老爺抱着額頭就嚎叫了起來。
地上,一錠銀子滾了好幾轉才停了下來。
衙門大牢裏,洛明蓁跟在衛子瑜身後,有些緊張地搓了搓手,使勁兒夠着頭往裏瞧。
她還是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嘴:“衛子瑜,王家那群人真的同意私了?”
王家是出了名的土霸王,做生意短斤缺兩,慣是會占人便宜,誰見了都要在背後罵他們兩句。蕭則把王多寶打成那樣了,就算賠了不少銀子,可他們竟然那麽輕易就同意不追究了,也不知道衛子瑜到底跟他們說了些什麽。
前頭開路的衛子瑜晃了晃手裏的鑰匙,嗤笑了一聲:“這灣水鎮還有我辦不成的事兒?那幾個膿包,随便吓唬兩句就完事兒了。”
洛明蓁低下頭,“哦”了一聲,又擺了擺手:“反正這事兒多虧你了,回頭我請你去醉仙樓大吃一頓,點什麽你說了算。”
衛子瑜偏過頭瞧了她一眼:“喲,沒想到啊,這鐵公雞也能拔出毛了?”
洛明蓁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去你的,愛吃不吃。”
衛子瑜別過臉笑了笑,沒再逗她,忽地停下步子,指了指拐角處的牢籠:“諾,人在那兒,你自己想想,是要把他領回去,還是交給我們衙門處理。”
洛明蓁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鋪滿稻草的角落裏蜷縮着一個穿着破舊囚服的人。因着身形太過高大,褲腿短了一截,露出泛紅的腳踝。淩亂的墨發散在身上,埋住了他的臉。
她略低下頭,瞧着他這副模樣,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衛子瑜已經把牢門打開了,什麽都沒說,只是瞧了她一眼,便掠過她去了外面候着。
門鎖打開的瞬間,蕭則動了動眼睫,直至身上攏下一道陰影,他擡起頭,露出滿是血污的臉。睫毛上的血珠子還凝着,手背上翻開的血肉已經開始腐爛了。
見到突然出現的洛明蓁,他的眼尾就紅了起來,動了動皲裂的唇瓣,想像以前一樣喊她一聲:“姐姐。”
可目光觸及自己的雙手時。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眼裏的微光在一瞬間熄滅。他垂下頭,緩緩縮回了手。裸露在外的腳不安地動了動,用雙手将自己圈了起來,冷得瑟瑟發抖。
他是個會傷人的怪物,沒有人會要他了。
他将頭埋得更深,痛苦地閉了閉眼,攥緊了手,骨節上的傷口再一次裂開,也感覺不到一絲疼痛一般。
直到一只溫暖的手落到了他的頭頂,他整個人在一瞬間僵住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還傻愣着做什麽,不跟我回家,還要我在牢裏陪你坐會兒麽?”
蕭則慢慢擡起頭,微張了嘴,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蹲在他面前的洛明蓁,身子卻抖得更厲害了。
“跟我回家。”洛明蓁說着,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挑了挑眉。
蕭則愣愣地看着她,張了張嘴,眼淚就順着面頰淌下。
姐姐沒有不要他。
他低下頭,像個害怕被抛棄的孩子一樣放聲大哭了起來,脊背都在顫抖着。
唯有握着洛明蓁的手,怎麽也不肯放開。
洛明蓁拍了拍他的背:“好了,都沒事了,我不是在這兒麽。”
牢房裏都是蕭則的哭聲,一直到他哭得累了,又給他包紮好了手上的傷口後,洛明蓁才帶着他出了牢房。
一路上,蕭則都緊緊地攥着她的袖子,一雙眼哭得又紅又腫,可臉上卻洋溢着滿足的笑容。
洛明蓁偏過頭,瞧着粘在她身旁的蕭則,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也許就是她多想了,蕭則現在這副模樣,哪裏像會發瘋的人?王多寶的事應該只是個意外而已。
她順了順氣,瞧着天邊的紅霞,涼風吹在身上,連帶着這兩天的煩心事都被吹散了許多。她拍了拍蕭則的肩膀:“來,咱們比賽,看誰先跑回家,先到的做飯。”
蕭則壓根沒聽清楚她話裏的意思,高興地點了點頭,直接撒腿跑了。
洛明蓁慢慢悠悠地在後面走着,看着傻乎乎往前沖的蕭則,差點笑彎了腰。
而街道旁的酒樓裏,雕花木窗大開,素色幔帳被風卷起,一個身着紅衣的少年慵懶地躺在榻上,仿若十五六歲,五官精致漂亮,卻帶着病态的蒼白。懷裏抱着一個四肢殘缺的木偶,裸露的腳踝系着一串銅黃色的鈴铛,随着他的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
桌案上擺着兩塊玉石,在幽暗的燭火下忽明忽暗。
一只白貓從他的衣擺鑽了出來,搖晃着耳朵尖兒,獠了獠尖銳的牙口,看着不遠處的蕭則和洛明蓁,他咧開嘴笑了起來,渾身都因為興奮而顫栗着。笑到最後,他抑制不住地咬住了蒼白的手指,鮮血染紅了他的唇。
他用手指勾了勾眼尾的紅痣,舌頭撩過唇瓣:“抓到你了,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