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裝傻

客棧內, 洛明蓁的手還捏在蕭則的臉上,她偏過頭瞧了瞧床榻上碎開的藥瓶。對上蕭則臉上的陰郁後,她愣愣地眨了眨眼:“阿則, 怎麽了?”

她怎麽感覺今日的蕭則有奇怪。

蕭則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微眯了眼, 目光淩厲似劍:“誰給你的膽子……”

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樓梯口便傳來一陣喧鬧的腳步聲。也是瞬間, 他就松開了洛明蓁的手。繃直了脊背, 眸光沉了下來。

洛明蓁本還被他剛剛那副冷冰冰的模樣給驚得愣住了, 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 房間的門就被人一腳踹開,整齊的腳步聲闖了進來。她慌亂地擡起頭, 蕭則也在一瞬間擋在了她面前,她只能透過他的背影,依稀看到一群來者不善的官兵。

打頭的是一個面帶刀疤的男人, 腰上挎着一把彎刀, 鼻翼微張, 喘着粗氣。他冷冷地掃過屋裏的人, 最後将目光停在了蕭則身上, 眯了眯眼。

洛明蓁的目光在他們之間流轉了幾下, 見那男人一語不發地瞪着蕭則,她擔心他被吓到。咬了咬牙, 就撐着身子坐了起來,腹部的疼痛讓她的額頭冒出了冷汗,她勉強扯了扯嘴角,面上帶了幾分蒼白的笑:“這位官爺,可是出了什麽事?我與我表哥只是進城來看病的, 老實本分,可不曾行過什麽惡事。”

那官兵頭子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冷冷地瞟了她一眼,目光卻是落在她小腹的位置,尤其是見得她額頭冒了冷汗,臉色也隐隐有些發白,他眼中的狐疑便越發深重了。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看向旁邊縮着身子的店小二,擡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洛明蓁:“你确定昨夜那個女人身上全是血?”

那店小二慌亂地轉了轉眼珠子,瞧着四面持刀的官兵,趕忙擡起手,身子抖如篩糠:“回官爺的話,昨兒夜裏這兩位客官來的時候,都是深夜了,那姑娘當時還是被這位公子抱着來的,身上一股子血腥味,隔老遠都能聞到。小的這麽多年什麽奇怪的客人都見過,當時也沒多想就收下了。”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到後來急忙要撇清關系,“官爺,小的就是個接待客人的小二,要真有啥事,也實在跟小的沒有半點關系啊,請官爺明察。”

那官兵頭子懶得聽他多廢話,沒理他,一手握着刀,像盯着獵物的獵戶一般,向前一步,死死地瞪着榻上的洛明蓁。他扯了扯鼻翼,厲聲道:“說,你這傷怎麽來的?”

他将腰上的橫刀提出了些許,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敢有半句謊話,就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我的刀更硬了。”

洛明蓁趕忙擺了擺手,賠了個笑臉:“官爺哪裏的話,我不過是一個小女子,哪敢跟您扯謊?”

她緩了緩氣,冷汗順着鬓角滴落,她還是強忍着腹上的疼痛,解釋道,“我是灣水鎮的,這傷是前些日子遇上了幾個地痞流氓,搶了我的銀子,您也知道我們這種窮人家的,那銀子看得比命都重要,自然不甘心讓他們搶了去。也怪我,自不量力和他們打了起來,結果不小心被他們一推,好死不死,給我撞到竹尖子上。您是不知道啊,那竹尖子正好就插在了我肚子上,當時那血啊,哎喲,流了一地,我……”

她還在講得起勁兒,那官兵頭子臉越聽越黑,額頭的青筋都突突地跳了起來。見洛明蓁還在那兒喋喋不休地講,他擰着眉頭,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再說廢話,老子就對你不客氣了。”

洛明蓁立馬收聲,眨巴着眼睛,擡手指了指旁邊的蕭則,嘴皮子極快地一張一合:“所以就是我表哥帶我來城裏看病,然後就到這兒歇腳了。”

她說完就抿住了嘴唇,鼓着腮幫子一語不發。

那官兵頭子眉頭緊鎖,一雙眼陰恻恻地盯着她,似乎是想在她臉上看出一點說謊的痕跡,卻也沒看出來什麽。再加之她剛剛那長篇大論的廢話,雖聽得他煩躁,倒打消了他的些許疑慮。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意有所指地道:“昨兒城南巷子發現了幾具屍體,都是被一刀割了喉嚨,現場也有打鬥的痕跡。而你又恰好受了傷,還在昨晚深夜住店,你敢說這件事與你們沒有幹系?”

他剛剛說完,洛明蓁放在床榻上的手就收緊了幾分,面上不顯,可心裏卻是一片驚異。他說城南巷子,那就是他們遇到那群蒙面人的地方。可明明那天蕭則只是将那群人給打暈了,根本沒有殺他們,這會兒怎麽又死了人?若死的真是他們,那殺他們的人又是誰?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下意識地擡眼看向了一旁的蕭則。他始終站在旁邊一語不發,從她的角度也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神色淡漠,仿佛周圍發生的事兒都與他無關。

難道那些人是他殺的?

可這怎麽可能,他怎麽會殺人?雖然那些人是來殺他們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可他的心智才五歲,一個五歲的孩子會一口氣殺了那麽多人麽?

她暗暗順了一口氣,急忙否認了這個想法。不可能是他的,肯定不會的,一定是別人殺的。

頂着那官兵頭子帶着威壓的眼神,她沒有時間去想那麽多,裝作一臉驚恐地道:“官爺,您瞧瞧我這身無二兩肉的樣子,殺雞都費勁呢,那更別提殺人了,再說了,我也沒那個膽子啊,我這人最是怕血了,見血就要暈。”

見那官兵頭子将目光看向了蕭則,她急忙道,“您別看我表哥長得人高馬大的,他小時候發燒把腦子燒糊塗了,是個傻的,更不可能傷人了。”

那官兵頭子眼裏閃過一絲猶豫,目光灼灼地看向了一旁的蕭則。可單單是這麽看着,除了不說話,半點也不像個傻子。他面上的懷疑越發重了起來,忽地扯了扯嘴角:“是不是你們,看看傷口就知道了。”

他說完便往前幾步,拔出了腰上的彎刀,不由分說地就要去挑開洛明蓁身上的被子。

洛明蓁心下一驚訝,微睜了眼,雙手緊緊抓住了被褥,脊背上都急得冒出了一層疹子,她小腹上是刀傷,要是被看出來怎麽辦?

那官兵頭子的刀眼看着就要挑過來了,洛明蓁正焦急得想着要怎麽把這話給圓過去。就聽得一聲害怕的低呼,緊接着一道人影撲到了她的床頭,緊緊握住了她的袖子,帶了幾分哭腔地道:“姐姐,這個叔叔好兇。”

洛明蓁看着撲到自己身旁的蕭則,眼神動了動,立馬擡手拍了拍他的背,溫聲哄道:“阿則乖啊,別害怕,這個叔叔是官爺,是保護咱們的,別怕啊。”

蕭則趴在被子上,使勁兒搖了搖頭:“他拿刀兇我,姐姐,阿則好害怕。”

“乖啊,不怕不怕,姐姐在呢。”洛明蓁繼續安撫着他,擡頭沖那個官兵頭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官爺,您別見怪,我表哥心智跟個小孩一樣,這頭一回見着您這樣威武的人,可能是有點吓到了。”

那官兵頭子眯了眯眼,盯着趴在榻上的蕭則,見他這副模樣,一時也有些猶豫了。一個弱女子,一個傻子,按道理說,應當是翻不出什麽風浪。他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蕭則。

蕭則擡起頭,悄悄往身後瞥了一眼,見着他手裏的鋼刀,眼眶又紅了起來,急忙将頭埋進了洛明蓁的臂彎裏。

見他如此,那官兵頭子心中的疑慮已經打消了大半,手指摩挲着刀柄,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他才擡起手,大喝了一聲:“收兵,去別的客房查一下,挖地三尺,也要把行兇的人給找出來。”

屋裏黑壓壓的官兵們齊齊應了一聲,那官兵頭子轉身就出去了,只是臨到門口的時候,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蕭則,眼中一道精光閃過,随即就帶着那群官兵去別的房間了。

等那群人走後,洛明蓁才松了一口氣。小腹的疼痛讓她臉色越發的蒼白了起來。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蕭則,他還将頭埋在床榻上,看起來像是吓壞了。

她勉強扯出一起絲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讓自己的聲音盡量聽起來平穩一些:“好了,阿則,不要害怕了,他們都走了,沒事了。”

她本來還有很多話想要問他,比如那些蒙面人到底是怎麽死的,可看他這個樣子分明還是以前的那個傻乎乎的阿則,想來那些人的事應該跟他沒有關系,她不再多想,只是往後靠了靠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努力順了順呼吸。

而将頭埋在被褥上的蕭則,臉上卻沒有半分害怕,唯有眼神冷得像落了霜雪一樣。那群蒙面人是他殺的,不過這樣大張旗鼓找兇手。看來今日是有人故意想要借着這些事情來找他麻煩。

他們的目的無非是想試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傻了,若是他失了神智,對他們來說自然是少了一個威脅。

這些人還不敢輕而易舉地殺了他,可若是他神志不清就不一樣了。現在殺心蠱的解藥還沒有找到,皇城之內的情況也還不明朗。倒不如将計就計,讓那群人誤以為他真的變成了一個傻子。

既然他的行蹤已經暴露了,就沒有躲藏的必要了,不如就這樣陪他們玩一場。

洛明蓁見他遲遲不肯擡頭,怕他吓着了,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擔憂地問道:“阿則,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

就在她疑惑的時候,蕭則擡起了頭,低垂着眉眼,遮住了眼底的冷意,面上卻是帶着笑:“姐姐,我沒事。”

聽到他說沒事兒,洛明蓁也放心了些。她伸手扶了扶腰,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是沒事,我事兒大了。疼死我了,趕緊給我倒杯水喝,剛剛巴巴的講了那麽多,口水都給我說幹了。”

她說着,又倒抽了幾口涼氣,掀開被子想去看看自己的腹部上的傷有沒有裂開,沒有看到血跡,她才放心了些。剛剛面對那群兇神惡煞的官兵,實在是太緊張了,連身上的疼都忘記了,這會兒人都走得光了,她才覺得小腹上隐隐作痛,疼得她眉頭都擰成了一塊。

她平時最是怕疼了。

蕭則沒說什麽,起身便去給她倒一杯茶。只是轉過身的時候才勾唇嘲諷地笑了笑。在這世上敢使喚他做事的,也只有她了。若是換了旁人,這欺君之罪,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倒好了茶水他才走了過來,面上還是像平時像的阿則那樣帶着懵懂的笑,彎腰将茶杯遞到她面前後,就乖乖地坐到了一旁。

喝了一口熱茶,洛明蓁才覺得心裏舒坦了一些。她扶着腰坐了下去,仰頭看着頭頂的床帳。忽地偏過頭看向了旁邊低着頭不說話的蕭則,還是沒忍住好奇地問道:“阿則,那天咱們是怎麽逃脫的?我記得那個人捅了我一刀,是你把他打倒了麽?”

她本來還想問問他知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麽死的,可她又怕這些話說出來會吓到他,便忍着沒有問了。

聽到她的聲音,蕭則撩了撩眼皮,一臉茫然地道:“阿則也不知道,那天我把他打暈了,就帶着你走了。”

洛明蓁低下頭,随意地“哦”一聲,也沒有再糾結這個事情了。反正現在他們脫了險,那群人也死了,應該不會有人再來找他們了。唯一麻煩的就是還有一撥人,不知道是廣平侯府的還是王多寶派來的,她倒是寧願是王多寶派來的人,起碼比廣平侯府的那些人好搞定多了。

她擡手揉了揉太陽穴,一想這些煩心事就頭疼,再加上現在身上也有傷,她也懶得再去想這些事情了。

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正準備睡下,擡看到旁邊一語不發的蕭則的時候,她又頓了頓,将頭枕在胳膊上,對着他輕聲道:“阿則,這回啊,真是多虧你了,不然我可能就要死在那兒了,這件事,就算我欠你的。”

如果他的心智再也好不了,那她就養他一輩子。

聽到她的話,蕭則的眼睫微不可見的顫了顫,面上還是腼腆地笑着。看着毫不知情的洛明蓁,他的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

如果沒有他,她不會遇到這些危險,他也不過是想利用她隐藏身份罷了。

居然還覺得虧欠了他。

真是愚蠢。

他別過眼,眸光漸深。

而床榻上的洛明蓁卻早就睡了過去,手臂還放在被子外,側着身子,滿頭青絲淩亂地鋪散着,被子只搭在腰上,呼吸卻漸漸平穩了起來,只是時不時伸手撓一撓脖子。

蕭則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看着她不雅的睡姿,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

他還從未見過如此不注重儀态的女子,好歹他還在一旁,也不知收斂些。

他沒再去想她,只是目光又往她的小腹瞧了瞧,衣衫還是幹淨的,沒有浸血,确認她的傷口沒有裂開。他才又收回了目光,生硬地擡手将她的被子扯了上來,将她嚴嚴實實地蓋住。

她睡得很沉,似乎是這兩日累極了。臉往左側偏着,因為之前失血過多,還有些蒼白。

蕭則的目光移到她小腹的位置,漸漸幽深了起來。他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等回過神時,手指已經觸碰到她的面頰,指尖的溫熱讓他有些不适應。他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或者說是盯着她脖頸。

好細,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豆腐。

這麽細的脖頸,只要輕輕一掐,應該就會斷了吧?

他扯開嘴角,輕哼了一聲,眼底帶着意味不明的笑,渾身的殺意在一瞬間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他用帕子擦了擦手,別過目光,轉身坐在了桌案旁的玫瑰圈椅上,單手撫額,阖上眼休息。

安靜的房間內,只有微風吹動窗臺的吱呀聲。

城東酒館內,二樓雅間,雕花木窗大開,風吹進來,将朱紅的幔帳揚起,隐隐約約透出一個少年消瘦的身影,還有他蒼白得失了血色的肌膚。

一只白貓依偎在他的腰側,碧藍色的眼瞳泛着幽深的光。撫摸在它脊背上的手指修長白皙,指甲尤其長得滲人,好似一把利刃,輕輕劃過,就能割破那只白貓的皮肉。

那少年仰躺着,慵懶地舒展着身子。一身紅衣似血,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嘴裏還哼着調子,明明是輕快的音律,卻無端端讓人心底發寒。

之前在客棧的那個官兵頭子恭敬地跪在地上。屋裏明明只有那少年一人,他卻不敢擡頭,只是恭敬地道:“回禀殿下,下官已确認過了,陛下确實神志不清,言行舉止如孩童一般。和他在一起的那個女子似乎也只是一個普通人,想來對陛下的身份也一無所知。”

幔帳後的少年擡了擡手,鈴铛聲響起,像是誘人心神的靡靡之音。

他忽地低頭笑了起來,像一個孩子發現了什麽有趣的玩具一般,咧開嘴,不住地拍了拍手:“好玩,這可真是太好玩兒了。我那最最聰明的皇帝哥哥,竟然變成了一個傻子,說出去,誰會相信啊?”

那個官兵頭子抿了抿唇,還是謹慎地道:“殿下,陛下有沒有可能是故意裝傻?畢竟以陛下的手段,應當沒有這麽簡單,他的心思也一向難以捉摸,下官覺得還是不可掉以輕心,免得中了他的詭計。”

幔帳內傳出一聲輕笑,那少年伸手撫了撫白貓的脊背,慵懶地道:“那有什麽關系?反正我都抓到他了,這下,皇帝哥哥可以好好陪我玩一場了。游戲已經開始,就看他輸不輸得起了。”

那官兵頭子眼中閃過一絲凝重:“若陛下真是神志不清了,那下官接下來該如何行事?是否要将陛下帶回來好生看管?”

那少年挑了挑眉眼:“帶在身邊多沒意思?我得好好想想,怎麽樣才能讓我的皇帝哥哥玩得盡興。”

那官兵頭子沒有再說什麽,只是低下了頭。當今陛下兇狠殘暴,可也只是對敵人而言。但這個與他一母同胞的九殿下,卻真是讓人從心底感到可怕。

“你不是說他身邊有個女人麽?”他手指收攏,面上帶着笑,眼底卻閃過一絲寒意,“你說,我要是當着他的面,殺了那個女人,皇帝哥哥會是什麽反應?應該會很感激我吧,感激我幫他殺了一個虛僞的壞女人。”

他低下頭輕笑了幾聲,擡起手指點了點面頰,看着窗外的遠山,眼中笑着更甚:

“皇兄,渝兒來陪你玩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