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下意識開始尋找他的身影, 聲音是從前面傳來的,還算清楚, 那一定離得不遠。
前方人牆擋着, 随曦只能不斷踮腳,目光掃視過每一張臉……
不是, 都不是。
“看到什麽沒有?”謝珊不知道她在找人,還以為她在看前方發生什麽。
随曦搖頭, 執着地繼續找, 踮着腳一個沒站穩,被身後的人潮擠了一下, 險些摔倒。
“随曦!”謝珊拉住她, 吓得面無人色, “小心點, 你知道這麽多人要是摔倒了,會被踩成肉餅的!”
“我知道。”
離零點只剩半小時不到,興奮又着急的人群湧動的愈發厲害, 随曦被擠得汗如雨下,流進眼睛裏模糊了眼前一切,聲音已然聽不到,她慢慢力不從心。
“往後退!往後退!”
可就在随曦沮喪要放棄的剎那, 他的聲音再一次清晰堅定地傳過來, 比方才更近,她唰一下擡頭——
即使只是側臉,她也能一眼認出。
多久沒見了?
接近兩年半, 八百多個日日夜夜。
他似乎沒什麽太大的變化,随曦一瞬不瞬地緊盯,想要抓住這難得的幾秒時間,記得深刻。
站在陳毅廣場最靠近臺階的地方,季景深從發現有人倒下被埋,到現在,一直不停在讓人後退。
眼看着境況越來越亂,饒是他再冷靜鎮定,也忍不住着急起來,人實在太多,光靠他一個人出力,收效頗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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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聽見觀景平臺上有人拿着喇叭在喊,聲音非常響亮,慢慢終于有人注意到,開始有意識後退,他感謝地往上看了眼,再要繼續,視線卻不經意在茫茫人海裏,與一人對視上。
他僵住。
“我聽到喇叭在喊什麽了,在叫我們後退!前面肯定是出事了,我們也幫忙喊一下吧?”謝珊語速極快,一頓,“你在看什麽?”
随曦驟然清醒,慌亂地移開視線,心跳似疾風驟雨,快得不成樣子,她把指甲狠狠掐緊,以此讓自己平靜。
“你剛剛說什麽?”
謝珊狐疑,但沒多問,再說了一遍。
随曦毫無異議,沒再望那個方向看,和謝珊齊聲呼喊。
有喇叭在帶頭,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事故的發生,加入呼喊後退的隊伍,對沖的人流緩緩得以緩解,臺階下空出一大塊,幾十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面目青紫動彈不得,哭喊聲尖叫聲東西散落一地……
心墜谷底。
有醫務人員進來,趴在地上急救,随曦被隔擋在外過不去,視線穿過衆醫生護士,落在不遠處,正半跪着在給其中一個男人做心肺複蘇的他身上……
她看得那樣專注,眼也不眨一下,謝珊循着她的目光望過去,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猜測到什麽,心中大致有數。
伴随着五四三二一的倒計時,觀景平臺上有人發出歡呼聲,帶着對新一年的憧憬和希望,然而随曦周圍卻無人高興,有人掩嘴痛哭,有人絕望坐地,這樣的兩個極端讓随曦覺得恐懼。
形勢終于控制住,沒能上觀景平臺的人開始有序撤退,身側空了不少,随曦站着沒動,腳下仿佛被粘住一般,擡也無法擡起。
直到他來。
所有受傷的人都被救護車帶走,季景深神色凝重,久久未動。
半晌之後,他站起來,尋找她。
她站的位置很靠前,他很快就看見。起初擔憂她也走了的心思消除,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兩年半的分離,竟沒有産生任何生疏感,随曦放輕呼吸,眨眼,再眨眼,輕聲叫他:“小叔。”
“嗯。”他凝視她,不錯一步。
“剛剛你救的那個人,他怎麽樣了?”
季景深沒動,片刻,很慢很慢地搖頭。
盡管心裏已經隐隐約約猜到,但是真的确定下來……那種恐懼感達到了極點,她低下頭,眼眶憋得通紅。
季景深知道她難受了,手指動了動,想像以往一樣揉揉她的腦袋,理智卻告訴他不行,他攥緊拳,按行自抑。
不願在事發現場多呆觸景傷情,季景深提議出去,随曦說好。
深夜的外灘燈火通明,人頭攢動一望無際,三人并排往外走。
還有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開着,不少人在裏頭買水買吃的,随曦後知後覺回想起他剛剛沉啞的嗓音,突然轉向,進去買了三瓶水。
“給我的?”季景深意外。
她不看他,直接把其中一瓶塞進他手裏,轉頭去跟謝珊說話,“我們怎麽回去?”
“打車吧,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試試看。”
水很冷,在這冬夜一路涼進胃裏,季景深灌了幾口,凝着她的側臉,幾不可見地彎了下唇。
意料之中,打不到車。
所有路過的出租車全都滿載,願意載人的私家車兩人不敢也不可能坐,謝珊走了一晚上早就累了,說幹脆在這邊住一晚:“要不看看附近的酒店或者賓館有沒有空房間?”
随曦同意,然而——
別說酒店,路過的KTV或酒吧,只要是能待人的地方全部爆滿,連ATM都不例外,謝珊都要哭了,愈發想要拍死自己。
沒事來參加什麽跨年夜!
好在半小時後,終于發現一處稍空一些的ATM,三人進去占了位置,向旁邊的人借了多餘的紙板,席地而坐。
“天哪終于能坐了我的腿都要斷了。”長長舒出一口氣,謝珊捶捶腿,思及某事,自覺起身給兩人騰空間。
“你去哪兒?”随曦抓住她手。
“我去給我男朋友打個電話,”謝珊晃晃手機,意味深長地歪頭,“我可能要一會兒才回來,位置幫我看好。”
“……好。”
謝珊走後,四周一下子靜下來,其實還有很多人在,但那些聲音都被她自動隔絕開。
除了他起伏的呼吸聲,她什麽都聽不見。
最後主動打破沉默的,是他。
“怎麽突然想來外灘參加跨年了?”他記得,她以前是不愛往人群裏湊的,更偏向安靜,性格使然。
随曦擡眼:“我陪謝珊來看。”
季景深知道,她口中的謝珊,該就是方才那個女生。想再問,便聽她說:“小叔呢?怎麽也會來?”
“過來中山醫院交流學習,”至于跨年夜,其實是個意外,“和同事一起過來,他臨時有事回醫院。”而他當時已經在外灘,想着時隔多年再來看看,就沒回去。
“哦。”
很默契的,兩人都沒有過問過去幾年彼此究竟過得如何,那句好久不見,都妥帖放在心裏。
ATM不停有人開門關門,冷風順着門縫吹進來,如附骨之疽,寒意鑽進骨頭縫裏,随曦凍得縮了縮脖子,輕輕打了個哆嗦。
身前忽然有陰影傾斜,密密把她籠在其中,非常暖和的圍巾,帶着他的體溫,她受驚,潛意識想推開。
“戴上。”他瞥她,不容拒絕。
“小叔,我不冷……”她皺了皺鼻尖,看向他空空如也的脖頸。
季景深沒答,給她嚴嚴實實戴好才微微一笑,嗓音壓得低,還有些沙啞:“別感冒。”
她咬唇,不再抗拒。
疲累地走了一整晚,又遇上那樣的事,好不容易有個地方休息,随曦緊繃的弦一點一點松開,她有些困,強撐着趴在膝上想等謝珊。
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回來,随曦捂着唇打了個小小的呵欠,眯着眼繼續等,等着等着,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季景深眼角餘光一直在注意她,她剛睡着,他便脫下羽絨外套,嚴絲合縫給她蓋好。
終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季景深目不轉睛,深邃眸中,柔色蔓延。
從前以為不再見面,便努力讓自己忘懷,名字的确是越來越少想起,可夜深人靜一旦入夢,一整包煙都無法将這種跗骨思念扯走。
如今見了面……
他想,他不可能再忘記。
更不會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