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傀儡

嬌豔欲滴的曼陀羅花飛快地褪色、枯萎、化成灰燼,自怒獸頸間簌簌飄落,塵埃似地散入了無底深淵之中,再無跡可尋。

甫一見曼陀羅印有破碎的跡象,玄非便在心中暗道一句不好,反應極快地收了神力向後撤去,卻還是慢了。

破碎的曼陀羅印下方忽然釋放出了一道足以排山倒海的強大魔力,席卷了玄非身後的大半條幽冥道,帶着一種無從抗拒的睥睨天下的威勢。

玄非被那力道直接從怒獸背上掀了下去,踉踉跄跄地退出好幾步才勉強站穩。魔力所化的勁風尚未止歇,吹得他衣衫長發翻飛不休,露在外面的面頰頸子與手背上立時便添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傷口。

而那先前還仿佛傷得奄奄一息的怒獸竟在這時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無視流血受傷,用說快不快說慢也不算慢的速度繼續向前走去。

玄非眉頭皺得死緊,想要頂着魔力追上去一舉殺了怒獸,可他不動還好些,一動便會引來魔力更強的壓制。那看不見的力道像是在他身上下了什麽術法,讓他連動一動四肢都格外艱難,同時讓他覺得更為不妙的是,這力道好似能透過身體直接壓在心頭,讓他莫名生出幾分敬畏心來。

天地威壓。

玄非瞪大了眼睛,心思一時不穩,險些在這威壓下低頭屈膝。

這是天帝才會的術法,為什麽這魔力裏竟含有這樣強勢的威力?天魔當真強大到僅憑一點封存在兇獸中的力量就能讓人俯首稱臣麽?他在哪裏,這些事都是他親手操控的麽?他已然如此強大,又得了混元金丹,以後三界中可還有他的手伸不到的地方麽?

自從在幽冥道中邂逅了怒獸後,玄非實在是問了自己太多問題了,每一個問題都那樣沉重,快要将他的脊背都給壓彎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為經歷了太多時光而變得成熟了,從而再也找不回萬年前那種初生牛犢不怕虎一般的意氣風發。他心中開始有顧慮和害怕,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渺小無能,開始覺得扛不住萬物蒼生。

要退縮麽?

玄非猶猶豫豫地想,要是換成別人,換成那個人,他會如何應對眼前的狀況?

青弋……

那個搞不清究竟是精是傻的家夥根本不知道什麽叫退縮,即使正面對上了比自己強大了許多倍的敵人,也會大言不慚地說想讓對方見血,到底是誰給他的勇氣?

玄非的臉上現出了一抹幹淨好看的笑。

動搖的心重新堅定了下來,他伸出一只手在虛空中握了一下,好像握住了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刃,自下而上地用力一劃,那快将他壓得站不直的力道便似被豁出了一道漏風的口子,頃刻間就散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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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非失了支撐般地向前邁出一步才站穩,長出了一口氣,抹了把臉上滲出來的血。

沒想到這股隐藏在曼陀羅印下方的魔力裏還含了一點并不高明的幻術,讓他不防之下險些着了道。天魔的花樣還真多,陰險狡詐又難以預料,玄非幾乎要懷疑他其實是個詭計多端的狐貍精了。

“大人,大人!”

“公子……”

胖勾魂使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爬到了那巨掌的手指上頭,痩勾魂使和小姑娘也被巨掌撈了上去,此刻三只鬼正哆哆嗦嗦地抱成一團,呼喊着玄非。

玄非正要繼續去追怒獸,聞聲朝那邊看了一眼,見那托着衆多魂魄的巨掌有些不穩,正要一點一點朝無底深淵裏墜落。

心神受幻術影響,倒是差點害了他們。玄非忙分出神力去補救,心說還好來得及,不然要是因為自己的關系害這許多魂魄落入深淵,那可真是罪孽深重了。

這麽一耽擱,那怒獸早已跑出了老遠,快到幽冥道盡頭的冥界入口處了。它脊柱被玄非踩碎,原本該是不可能站起來繼續走的,可這大家夥偏偏就奇跡一樣地又“活”了過來。只是它走路的姿勢還是因為沒了脊柱而變得十分奇怪,似是有什麽東西正支撐着它,而它不過是受那東西支配的傀儡罷了。

腦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玄非突然明白了那怒獸想要做什麽,汗毛一下子不受控制地都站了起來。

“截住它!”他陡然大喝一聲。

兩個勾魂使者被他吓了一跳,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那句話是對自己二人說的,當下鼓足勇氣咬着牙便要從巨掌中跳下去。

可那時玄非已經飛掠過去追上了怒獸,想要狠手将那兇獸的腦袋一舉砍下。

卻沒想到他那能将帶着天地威壓的魔力都豁出缺口的無形利刃竟沒能完全斬下怒獸的頭。

怒獸大半個腦袋和身體分離了,卻仍有一小部分皮肉骨頭艱難地連着就要分為兩截的身軀,黑色的污血噴濺得到處都是。它的眼中早已沒了半點靈光,可能連魂魄都沒了,興許也正因為如此,它感覺不到一點疼痛,快掉了腦袋仍然半步未停地朝前奔去。

玄非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腦中只剩下兩個字——糟了。

怒獸總算拖着自己殘破不堪的龐大身軀來到了冥界入口,決絕地撞上了擋在那裏的石門。

轟一聲巨響,它終于身首分離,死得不能再死了。徹底斷了下來的頭在幽冥道上滾了兩圈,掉進了無底深淵,淹沒在了望不透的黑暗中。

事情卻遠沒有完,怒獸不吝性命的這一撞帶着不容忽視的大力,冥界入口那刻着重重符咒的厚重石門乃至幽冥道都跟着震顫不已。

它是受了天魔之命,要破了冥界入口,放出裏頭受了魔力攪擾橫行不止的惡鬼,要将人間變成阿鼻地獄。

玄非攥緊拳頭,冷哼一聲,用只有自己能聽得見的聲音道:“做夢!”

他向前走去,想要幫忙重固出現些許裂痕的石門。

石門在此處守衛冥界千千萬萬年,這點程度的撞擊并不能讓它受到什麽損害,玄非也只是做了個有備無患的打算。

可他才走了沒幾步,心中又覺不對。他今日疑問已經太多,忍不住又問了一個。

明知無用,天魔為何非要指使怒獸這麽做?保存住這道戰力,留待日後再做圖謀不好麽?

誰知他這邊正想着,怒獸的身體裏突然亮起了火似的紅色光芒。那光芒自它血脈中起,很快穿透了皮肉,越來越亮越來越刺眼,使得它巨大的身體都快讓人看不清了。

怎麽回事?自爆內丹?可它都死了怎麽還能做到?

沒時間讓他考慮清楚這些了,玄非當機立斷地先将浮在半空的巨掌拉下了來,藏在了幽冥道下方,同時又加了一層保護結印。

然而結印才加到一半,怒獸的內丹便爆了開來。

上古神獸天生修為深厚,自爆內丹産生的威力不容小觑,不說等同于神祇隕落,可也差不多少了。

玄非擔心此間無辜的一衆魂魄會受到波及,只好将自己的身體當成另一半結印用,将巨掌牢牢地護住了。

炸開的大力将他推出了好幾丈遠,整片背脊火辣辣地疼,耳畔都是嗡嗡的聲響,護在巨掌外緣的雙臂禁不住地顫抖,玄非想,自己此時的樣子定然狼狽極了。

他撐着一口氣将巨掌重新托起到幽冥道上方,小心地将所有魂魄安全放下,這才虛脫似地半跪了下來。

怒獸的屍身被炸了個粉碎,肉塊與黑血飛得到處都是,玄非自然也未能幸免,可他連稍微整理一下的力氣都短暫地失去了。

小姑娘第一個跑過來,大聲道:“公子!”

“別過來,”玄非輕咳了兩聲道,“我身上髒。”

他聲音很低,好在激烈的打鬥結束後幽冥道內顯得格外安靜,小姑娘一字不落地聽到了他的話。女孩兒原地站了片刻,忽然不知所措地大哭起來,身為鬼魂也哭不出什麽眼淚,只是驚恐凄慘的意味十足。

玄非反而被她弄笑了。

兩個勾魂使者忙上前來,将他身上的碎肉塊一一摘了下去。血污就沒辦法了,好在玄非的衣衫顏色深,也看不大出來。

可看不出歸看不出,那股濃烈的腥臭味卻騙不了人,玄非嫌惡地皺起眉,稍稍挺直了背脊,道:“這一招倒是沒料到。”

“大人傷得重不重?”瘦勾魂使問道。

不等玄非答話,胖勾魂使便也跟着道:“這次多虧了大人在這裏,不然這幽冥道可就要慘了,莫說此間無數的魂魄要淪為那怒獸的下酒菜,只怕我兄弟二人也沒機會再見到判官大人和君上了。”

玄非有些飄散的神智硬是被他這一句唠叨出口的廢話給拖了回來,沒理會他那張泫然欲泣的臉,猛地站起來道:“快!門……”

他話音未落,背後那扇沾滿了怒獸血肉的大門便轟然碎成了幾半,冥界入口大開。

讓人遍體生寒的鬼鳴聲連成串地從冥界深處傳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靠了過來。

百萬惡鬼齊奔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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