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碰不得
年少時的追星,不一定是壞事。偶像在高處發光發熱,激勵懂事的孩子努力奮發,一點一點朝着偶像所在的位置前進。
工作後的追星,透着一股濃濃的無奈。生活已經定型,工作的壓力和日常的瑣事無一不在訴說這才是現實,無論如何,你也追逐不上偶像的步伐。
不過陸風清的追星要特殊一些,他追星,僅僅是因為工作需要。
“你到底還要想多久?”姜慧松開指縫中燃燼的香煙,煙頭掉落在打過防滑地坪漆的水泥地上,濺起點點火星,随即被尖銳的紅色高跟鞋踩滅,連帶着讓陸風清緊張的心髒都跟着下沉了幾分。
姜慧是樂娛傳媒集團的董事長夫人,也是樂娛的實際經營者,年近四十,皮膚和身材都保養得很好,一頭栗色的大波浪卷發打理得比不少女明星都還要精致。
此時此刻,在這家五星級酒店的地下停車場裏,姜慧的身後停着一輛火紅色的保時捷卡宴,而斜倚在車門上的正是樂娛旗下的新人季尊,最近迅速蹿紅的流量鮮肉,各種頂級資源拿到手軟。
不少人說姜慧力捧季尊是因為季尊床上功夫好,但這些也都只是坊間謠傳,沒有人能拿出證據。然而姜慧和季尊一同出入酒店的這一幕,偏偏被陸風清給撞上,還被他給偷拍了下來。
“我已經把照片删了。”陸風清低頭看着反光的地面,嗫嚅地張了張嘴。他雙手緊握着挂在胸前的相機,像是在維護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一般,連骨節都已經微微泛白。
“删照片就完了?”姜慧一把抓住相機的鏡頭,往前一拉,陸風清一時不備,跟着往前挪動了一小步,但他的雙手還是死死地握着手裏的相機。
“慧姐,求你……”陸風清幾近哀求地看着身前比他個子矮了不少的女人,“求你別砸我相機。”
姜慧的性子在圈子裏是出了名的火爆,她曾因素顏出門被狗仔怼着臉拍,當場把狗仔的相機砸了個稀巴爛。對陸風清來說,打他罵他都可以,但千萬不能砸了他吃飯的家夥。不僅因為這個家夥是公司的物品,砸壞了要賠上兩個月的工資,還因為他真心熱愛攝影,無法看着相機被砸。
“求我?”姜慧輕笑了一聲,表情是濃濃的諷刺,“你拿什麽求我?”
陸風清抿緊了嘴唇沒有回答,他确實沒有任何立場對姜慧提出要求,哪怕只是一個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請求。
不過這時,姜慧突然松開手中的鏡頭,轉而用食指挑起了陸風清低垂的下巴。陸風清被迫和姜慧銳利的視線對視,餘光中,他見到一直在旁看戲的季尊挑了挑眉,似乎是已經猜到了接下來劇情會如何發展。
“你剛才說,你在月尚雜志工作,不是唬我的吧?”不知為何,姜慧的語氣忽而柔和了不少,語調變得輕快,似乎剛才和季尊調情時,她也是這樣婉轉妖嬈地說話。
陸風清不知道姜慧在打什麽主意,只得緊繃着流暢的下颌線,僵硬地點了點頭。
月尚雜志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社,旗下有時尚、美妝、生活等部門,不少編輯從業者都希望進入月尚工作。不過陸風清所在的部門是月尚銷量最好,卻也是最不受待見的一個部門——娛樂部門。說好聽點,他是《月尚·娛樂》的一名娛記,說不好聽點,他是一名狗仔。
放在剛畢業那會兒,陸風清還能說服自己,這也是一份正經的工作,不是人們印象中那麽不體面。但兩年過去後的現在,他已經徹底認清現實,就算是業內頂尖的雜志,狗仔也還是狗仔,做的都是惹人厭的工作。
“照片我看看。”姜慧收回勾着陸風清下巴的手指,将雙手環抱在傲人的胸前,朝陸風清的相機揚了揚下巴。
她不似剛才那樣有進攻性,溫和的态度緩解了陸風清的緊張。想着反正相機肩帶還在自己脖子上,陸風清緩緩遞出相機,重申道:“我真的已經删了。”
本來他也就只拍了一張,因為準備拍第二張的時候,季尊已經飛快地跑過來逮住了他。
姜慧接過相機按下浏覽鍵,随即便看着液晶顯示屏發出一聲嗤笑:“這是什麽?”
照片上是一只花白的小奶貓,瑟縮地躲在草叢裏好奇又警惕地看着相機鏡頭。陸風清正是在酒店後門遇上了這只小奶貓,這才跟着它來到地下停車場,好巧不巧地撞到了姜慧和季尊偷情結束後的這一幕。
厲害的狗仔堪稱神通廣大,不僅能搞到藝人的行程,還會潛伏和跟蹤,像個正經的特務一樣。但陸風清絕不是一個厲害的狗仔,如果不是因為這只小奶貓,他也不可能撞上這麽大的新聞。
說是老天爺眷顧也不為過,但這又有什麽用呢?他拙劣的職業素養使他完全忘記了隐蔽自己,就這麽正大光明地舉起相機拍下了姜慧和季尊,而這兩人又因職業關系對鏡頭甚是敏感,幾乎是照片定格的那一瞬間,兩人便同時發現了傻站在燈光下的陸風清。
姜慧繼續往後翻照片,一旁的季尊也好奇地湊了過來。小奶貓的照片結束之後,接下來依次是指揮行人過馬路的志願者老奶奶、濺了路人一身水的灑水車、以及被風吹動的梧桐樹枝。
姜慧的嘴角逐漸挂起玩味的笑容,好似在看默片喜劇一樣。陸風清略微有些忐忑,他承認他不是一名合格的狗仔,但這畢竟是他的工作。他在工作之餘夾帶私貨地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說白了,這是不夠敬業,是在摸魚。
他的直屬上司關亦輝不止一次因為這些照片罵過他,讓他別拍這些沒用的東西。然而如果不是因為這份工作還能夠經常偷溜出來拍自己想拍的東西,陸風清實在找不到繼續堅持下去的理由。
“你到底是不是狗仔?”季尊好笑地說道,“你們月尚的狗仔不是很厲害嘛,敢情還養着閑人?”
這話聽着實在刺耳,沒有人想承認自己是個被養着的閑人。但偏偏季尊說的又是實話,陸風清無法反駁,他微微偏過頭看着地面,表情隐藏在陰影裏說道:“我們部長是很厲害。”
“你們部長就是那個關亦輝?”季尊又懶洋洋地倚靠回車門上,和陸風清閑聊,“他可真是厲害。”
關亦輝挖過不少藝人的黑料,季尊嘴裏的“厲害”,或許還是貶義的意思更多一些。
陸風清垂着腦袋沒再接話,适時姜慧看夠了照片,把相機還給了他。
“你應該不喜歡當狗仔吧?”姜慧突然問道。她的表情裏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探究,陸風清還不知道姜慧會如何處理他,也不敢貿然開口,只是木讷地點了點頭。
姜慧打開小巧的名牌手包,從中拿出一張素白的名片遞到陸風清面前,好似剛才的不愉快從未發生過一般,坦然地說道:“來樂娛,我讓你當攝影師。”
“攝影師”三個字讓陸風清直接愣在原地,曾經覺得觸手可及的夢想早已變得虛無缥缈,現在機會的大門驟然出現在眼前,他竟覺得不太真切,好似在做夢一樣。
“想好了來找我。”
姜慧扔下這句話後便和季尊一同上了身後的車。在車門關上之前,陸風清隐約聽到季尊在打趣姜慧,說她看到帥哥就心軟。姜慧的話被關在了車門裏,陸風清沒能聽清,不過仔細回想一下,剛才确實是姜慧拉了他一把,兩人近距離面對面之後,姜慧突然改變了态度。
陸風清從沒想過他的臉還能拿來當免死金牌用,一邊覺得慶幸,一邊又有些後怕。要是他今早出門時忘了收拾自己,那他手裏的相機是不是就難逃一劫了?
其實和圈子裏多數男明星比起來,陸風清的長相算不上多出挑,一米八的個頭也只是中規中矩。但他勝在皮膚好,就連鼻頭也看不見任何毛孔,光滑得好似牛奶,光是這一點,就比不少需要靠粉底遮瑕的男明星好了不少。再加上他睫毛濃密,眼型好,近看之下,雙眼就如黑曜石一般,閃着低調卻不可忽視的光芒。
不管姜慧是不是因為他的長相放過了他,總之今天這一遭可算是峰回路轉,劫後餘生。
“喵喵。”停車場角落裏傳來了小奶貓的叫聲,陸風清循聲看去,只見小奶貓朝他叫了兩聲,接着便消失在消防門後沒了影蹤。
回公司的交通工具仍舊是公交。像陸風清這種從來都只會追別人舊聞的娛記,不配得到公司的配車。
或許是昨晚下過暴雨的緣故,潮濕的路面籠罩着一層水汽,使得盛夏的陽光都變得柔和起來。公交裏沒有開空調,窗外和煦的微風吹拂在臉上,搭配上公交車特有的搖晃,實在是很适合發呆。
公交車慢吞吞地搖着,停在了一個十字路口的紅燈前。突然停下來的節奏使發呆的陸風清漸漸聚攏視線,最後目光聚焦在了馬路邊的公交站臺上。
站臺的廣告位處是一張巨幅海報,廣闊的大漠裏停着一輛霸氣的SUV,引擎蓋的前端坐着一個身高腿長的男人,正雙手撐在身後,帥氣地看着鏡頭。
要是換做普通人坐上這種大型車輛的引擎蓋,恐怕雙腳根本無法着地。但海報上的男人穿着卡其色皮靴,雙腳實打實地踩在沙地裏,又因攝影角度選得好,兩條筆直的大長腿顯得更加修長。
這個男人陸風清認識,叫莫月朗,是一個模特。或者說得再準确一點,現在的年輕人裏,應該沒幾個人不認識他。
莫月朗今年27歲,是國內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國際超模,在全球TOP10高校就讀金融專業時被星探相中,後來辍學轉行做了模特。
他家庭背景良好,受過高等教育,言談舉止和大多數浮躁的模特不同,自帶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氣質,因此受到了各路設計師的追捧,在歐美時尚圈很吃得開。
撇開身上這股獨特的氣質不談,莫月朗的外公是德國人,他的五官偏中式,卻又十分立體,眼睛是極其稀有的灰綠色,眼尾自然下吊,看起來慵懶又性感。
這種顏值随便放在哪裏都十分能打,男女通吃也不在話下,然而陸風清本人卻不太感冒。
最近經常在各種地方看到莫月朗的廣告代言,不難看出這位國際超模是打算回國發展。
雖然陸風清對莫月朗的臉不感興趣,但不代表他對廣告的海報也不感興趣。陸風清喜歡分析各類照片,學習攝影師對光影的運用。
很顯然這張海報是在傍晚時分拍攝,規避了令所有攝影師都頭疼的烈日光線,通過明暗的對比凸顯出沙漠的寂寥,體現了人與車的一體感。
陸風清分析照片并不是看兩眼就結束,他習慣性地舉起相機,把這張他覺得不錯的海報給拍攝了下來。
回到公司時正好還有一分鐘下班,陸風清并沒有刻意計算過,但在別人眼裏看來就不是這樣了。
關亦輝把陸風清叫到獨立的辦公室裏,皺起眉頭毫不掩飾內心的不悅:“你今天又跑到哪裏去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陸風清變得害怕關亦輝,害怕這個曾經親切的學長。他垂下腦袋,交差似的說道:“我拍到了樂娛的慧姐和季尊一同出入酒店的照片。”
話音剛落,陸風清便感到一陣風吹到了自己面前,他擡起眼來,只見關亦輝已從辦公桌後繞到了他身前。
“照片呢?”關亦輝雙手抓住陸風清的肩膀,語氣裏和眼神裏都透露着一股興奮勁兒。
這一瞬間,陸風清恍惚地想到,或許這就是他和關亦輝最本質的區別。
他喜歡拍照,但不想做偷拍別人的狗仔。然而關亦輝卻是真心熱愛狗仔這份工作,他能夠通過窺探別人的隐私來獲得快感,按關亦輝自己的話說,掌握別人的把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因為這代表着你可以支配別人。
陸風清無法體會到這種快樂,他只覺得關亦輝早已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人,有時他甚至覺得,和他朝夕相處的完全是一個陌生人,并且是一個有暴力傾向的陌生人。
“問你照片呢?”關亦輝微微皺眉,抓住陸風清的肩膀晃了晃,打斷了他的思緒。
陸風清動了動嘴唇,小聲說道:“被他們發現,删了。”
肩膀上的雙手緊了緊,接着松開,緊随其後的是一記響亮的巴掌。
“我就知道。”關亦輝揉了揉震得發麻的手腕,眼神裏的興奮轉瞬間變成了陰狠,“你說你有什麽用?連廢物都不如!”
陸風清的臉偏向一邊,白皙的皮膚上很快出現一個清晰的五指印。他就着被打的姿勢沒有動。
“入職兩年來你連一張有價值的照片都沒有拍到過,就你這副死魚的樣子還好意思說自己熱愛攝影?要不是有我罩着你,你他媽飯碗早就丟了!”
陸風清捏緊拳頭,深吸了一口氣,聲音顫抖地強調道:“我就是熱愛攝影。”
“就你拍的那些垃圾也叫攝影?”關亦輝一把揪住陸風清的衣領,像是要糾正思想錯誤的叛徒一樣,“我還要說多少遍,別給我拍沒用的東西!”
最近一兩年,陸風清經常思考為什麽他和關亦輝會變成如今這樣。大二時他加入攝影社團,第一個接待他的便是溫柔風趣的關亦輝。
關亦輝大他兩歲,那時已經在月尚實習。前輩的光輝始終籠罩着這位親切的學長,以至于陸風清很快喜歡上關亦輝,兩個性向相同的人幾乎是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然而一切在陸風清跟随關亦輝的步伐加入月尚之後就變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陸風清也成為了社會人,關亦輝無法再容忍他的天真,急切地想把他變為同類,因此越來越暴躁。
陸風清已經數不清多少次提出分手,但關亦輝總能及時服軟道歉,把他勸下來。
然而這一次,陸風清已經徹底累了。無論是這份工作也好,還是和關亦輝也好,他已經不想再繼續下去。
“我們分手吧。”陸風清沒有看關亦輝,視線放空,淡淡地說道。
“又來?”關亦輝并沒有太當回事,“我這是為了你好,你到底還想不想要這份工作?”
陸風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我也不想再給你添麻煩了,部長。”
關亦輝松開陸風清的衣領,似乎極力壓制着自己的怒火,他黑着臉道:“我還要加班,回家再說。”
陸風清沒再說什麽,一臉淡漠地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說起來,陸風清一個純gay,為什麽對莫月朗這種頂級神顏都不感興趣?因為關亦輝也有幾分姿色,而當初正是這副帥氣的面龐迷惑了陸風清。
這就好像禁不住誘惑品嘗了一口誘人的蛋糕,結果身中劇毒,之後再也不敢碰任何蛋糕了一樣。
和關亦輝在一起的時間長了,陸風清幾乎快要形成應激反應,總覺得表面越光鮮的人,說不定背地裏越陰暗。
不管現實中的莫月朗到底是怎樣的人,反正在陸風清看來,這種級別的男人通通可以用三個字總結: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