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節
事,以及親戚的親戚,朋友的朋友。每個人都活在一張網裏,被它束縛着的同時也用它去束縛別人,做不到獨善其身。想從網裏掙脫開的代價太大太大——曲和看看眼睛腫起的媽媽,一顆心都要被扯成碎片。
床上的電話響了一聲,曲和媽媽正是杯弓蛇影的時候,搶先拿過來看。譚宗明在微信裏發了無數照片過來:滿山滿嶺的樹和雪,頭上架着兩杈大角的鹿,雪裏凍得滿臉通紅的他自己,還有捧着松果尾巴蓬蓬的紅松鼠,眼睛亮亮的。照片下面留了言,說那松鼠可真像你啊,我一看就想起你來,這邊風景好的很,要是你也在就完美了,真想你。
曲和媽媽嚎哭一聲昏了過去,家裏兩個男人手忙腳亂地打120,掐人中,找硝化甘油和速效救心丸。掐了半天人中曲和媽媽才緩過一口氣,兩只眼睛瞪得老大去握曲和的手,指甲揿進兒子皮肉裏去,斷斷續續地說:“你和他,斷了吧,要不,媽媽死了,也閉不上眼……你要把媽媽逼死嗎……”
他終于無聲地落下眼淚。心裏被挖空了,不,不止是心,整個胸腔都像個洞,空蕭蕭地透着風。冷,無力,絕望。
自己還有別的選擇嗎。曲和緊緊閉上眼睛,想把眼淚鎖回去,可一閉眼就看見譚宗明對自己笑,柔情款款的,欺男霸女的,縱容的,流氓的,挑起一邊嘴角的,抿着嘴唇像個一字的,每個都好像刻在骨頭上,印在靈魂裏。
救護車停在樓下了,曲和渾渾噩噩地跟着擔架下樓,進了救護車。大概是一部分的自己已經麻木了,所有的感覺都像是和他隔了一層,活活把心挖出來應該是很疼很疼的,可是現在只能覺出點沉重遲鈍的牽扯。他像考慮一件和自己不相幹的事情一樣想,現在不疼也不要緊,以後有一輩子的時間用來疼。
醫生推着擔架床要往搶救室裏送,曲和媽媽不肯走,握着床欄嘴唇一開一合地看着曲和,他知道媽媽要什麽,木知木覺地點了頭。病人的臉漲得更紅,死死盯着他,這是非要一句準話不可。曲和聽見自己的聲音,像被卡車碾過砂紙磨過,“媽,我會和他……說清楚。”
搶救室的門關上了,曲和蹲在滿是消毒水味的走廊裏,連直起身子的力氣都沒了。他爸紅着眼睛把他拽起來,拖到樓梯間打了一頓,所有憤怒都變成沉重的拳腳,曲和胳膊并起來勉強擋住臉,像一個破沙袋一樣,聽憑那些拳腳在身體上帶起回聲。
他爸打累了停下來:“你從小到大都是我們的驕傲,唯獨這件事——這件事,”下方樓道裏傳來腳步聲,他看了一眼,“你媽要是被你氣出個好歹,你心裏能過得去嗎?”
曲和縮在牆角,行屍走肉,徒具形骸。
“你剛才的話,我聽到了,趕緊說清楚,不要拖了。”曲和爸爸走過去想扶他起來,曲和茫然地擡頭,焦點并不在眼前男人的臉上,而是投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半個地球以外。
沒有用,他現在誰也指不上了。
他自己坐在走廊裏,看着聯系人列表裏第一位的名字發呆,沒有勇氣去和譚宗明“說清楚”,他們之間怎麽說清楚,說得清楚嗎?然而他爸有一句話是對的,不能再拖了,越拖越說不出來。點點滴滴,日日夜夜,所有青春裏最好的最美的回憶都是他們兩個人的,想要說清楚除非他能把自己這幾個月抹掉,從認識譚宗明開始的那一天開始通通抹掉。
想來想去,他發了條微信。
『你現在說話方便嗎』
FaceTime的請求幾乎是馬上就發過來,曲和深呼吸了兩秒,肺泡裏全是消毒水的氣味,提醒他,媽媽還在搶救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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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你這個客氣啊,把我都吓精神了,怎麽了小孩兒?”譚宗明那頭大概還沒睡醒,頭發亂糟糟,伸出指頭戳戳視頻裏曲和的臉,“不開心?看見我都不笑了。”
他說不出來要分手的話,譚宗明那麽溫柔地看着他,他只想撲進他懷裏去,私奔也好,流浪也好,去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
“我媽……突然病了,現在在搶救……”曲和貪戀地看着屏幕,他還能看他多久?多看一眼都是賺的。
“要不要緊?”譚宗明認真起來,“我回去陪你吧?要不然,”他嘆口氣,“我求求我爹,找個好大夫什麽的……”
“不用不用,你回來也幫不上忙,”曲和細細端詳他,“這幾天你胖了點,挺好的。”
“那天你不就說我吃胖了嘛,今兒還說。”譚宗明看着曲和神不守舍的樣子,眉頭好看地擰起來,“要不我還是回去吧,你這樣太叫人不放心了,別怕,我很快就……”
曲和在自己哭出來之前切掉了FaceTime。
那個分字,無論如何他說不出口。
#抽噎着感謝真.基友給我提供出櫃心路歷程
#朕吞下玻璃渣先幹為敬
#每個人心裏都有想起來就疼的人
29 讓薔薇開出一種結果
譚宗明第二天晚上就飛回國內,然而他直到開學都沒見到曲和。小孩兒電話關機,不上網,家裏電話永遠忙音。他直接上門去找,被曲和爸爸勢如瘋虎地用門口的鞋拔子打了出來。曲和的房間沒亮燈,沒動靜,他在樓下站了多半夜,那房間像根本沒有人住一樣。
到了這時候,不由譚宗明的心不沉到井底去,僅剩的最後一線希望是曲和跟家裏吵翻之後,直接回了他們的家等着他。他匆匆趕過去滿懷期待地開了門,沒有人,只有一屋子的空寂,茶幾上擺着半個皺巴成木乃伊的橘子,他記得,那是酸的。
少了曲和,小小的一室一廳空曠如荒野,譚宗明當天晚上就和關系好的老師借了一間機房,再也沒回過家。
他們見上面已經是開學第二天的事了。機房和琴房都需要隔音,因此當初設計的時候就在一個樓裏,整晚沒睡的譚宗明一早就坐在電梯口等着,昨天他也在這裏等,從早到晚,可是沒等到。不要緊,他能用四年等着曲和長大,最不缺的就是耐性。老天畢竟還是眷顧他的,上午快十點的時候,曲和拖着琴盒遠遠過來,走得很慢,看見譚宗明就別開臉去,眼角微微有點紅,看天看地唯獨不肯看他,側臉的嘴角抿成條薄薄的線,咬肌因為用力凸出來一點,側頸上的血管幾乎要爆出皮膚。
這面對面還要躲他的态度真把譚宗明傷着了,比他爹絞盡心機讓他媽當幌子算計他還傷,比曲和爸爸把他抽得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的還傷。他早想過,他跟曲和的事一定會遇到障礙,他爹譚總的态度就是明證。自己可以不在乎家裏的态度,可是曲和那邊的情況還不一樣,小孩兒從小家庭幸福,父母萬一知道了,态度可想而知,但不管出了什麽事,譚宗明都覺得他們是一起的,是會共同面對的,是不會輕易被壓垮不會輕易放棄的,而曲和什麽都沒和自己說,就擅自做了逃兵。
譚宗明不知道曲和此時此刻正在天人交戰,只要多看一眼,哪怕是眼角的餘光多看一眼,就會忍不住沖過來,哪怕返校之前被媽媽囑咐了無數次不能再和譚宗明有任何瓜葛也一樣。曲和簡直不敢想自己會在他眼睛裏看到什麽——失望?傷心?痛苦?憤怒?不管什麽情緒都是應該的,他對不起他,他沒挺住。不敢想,就更不敢看,他想永遠只記着譚宗明含笑的溫柔眼神。
譚宗明什麽也不知道,所以他只是上前一步,口氣介于命令和要求之間。
“跟我過來。”
曲和照做了。他們沒有進電梯,譚宗明也沒有幫他拿琴盒,曲和走在他後頭,不錯眼珠地看着他背影,像要把這個人烙在心裏,以後靠着這點回憶捱過那些空蕩蕩又必須要忍耐的人生。
機房一開門就是一股濃到殺眼睛的煙味,曲和咳嗽起來,譚宗明甩上門,把他推到靠牆的桌子邊上,身體先于意識做出反應,習慣性地貼近在一起。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他們在曲和寝室裏那一次,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姿勢,曲和扭開臉,眼睛落到旁邊顯示器裏正在剪輯的畫面上,那是他自己。
對着鏡頭吻過來附送一個wink的自己,藍天白雲,椰林樹影,水清沙白,自己在定格的畫面裏笑着——
譚宗明捏着曲和的下巴轉過來,聲音平靜地說:“看着我,你連看着我都不敢嗎。”
曲和的眼神慢慢對焦到譚宗明臉上,他是不敢,可又不舍得不看。頭發長了,大概幾天沒洗過,也幾天沒好好睡過,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