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半透明的紗簾薄如蟬翼,輕若雲煙,精美的銀絲繡紋蕩漾着月色流光,一晃一蕩地将簾內女子的身形映襯得隐約朦胧,顯出幾分不真實的虛幻。

而帳內女子在黑暗中大睜着雙眼,滿心絕望地想:我定是刨過天道他家祖墳,說不定還挫骨揚灰鞭了屍。不然怎會在死過一次後,又被扔來送死。

此話怎講?

說複雜其實也簡單,左不過一句話就能概括。英年早逝的姬愉穿書了,成為首章慘死的炮灰女帝。

至于書裏的描寫,也就只言片語——

【來人揮劍連刺多下,女帝姬愉血如泉湧,當即失了呼吸。】

連刺多下,鐵定是被紮成了馬蜂窩。死得簡直明明白白。

姬愉聽着就疼,她一點兒也不想被紮成馬蜂窩。然有些事情并非不想就不會發生,實際上…命運已經向她伸出劊子手——帳外提劍的“來人”只差落下的功夫。

想着她的手指忽地移向軟枕,用力将其攥着,似試圖以此緩解緊張之感。

而帳外來人正在緩緩靠近,黑影在帳簾上被夜光拉扯成扭曲的巨人,一點一點遮擋住帳內本就昏暗的光線。

夜色中,萬籁俱寂。

宸宮人人酣眠,無人知他們的女帝正懸在生死一線。

生死一劍。姬愉屏息。

寒芒劃破帳頂,将要落到血肉之軀,卻在最後一刻,銳利的劍鋒挑破柔軟的軟枕。紛紛而落的棉絮飄揚落下,在屋中下了場不當季的雪。

而那“雪”有一團未散,十分湊巧的自空而落,劈頭蓋臉正罩那人。

黑影被砸得一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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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愉一喜。她翻身下榻,極盡畢生之靈敏、之迅疾,向生門狂奔而去。

希望就在眼前,卻被身後人緊追而上,擡手就将其幻滅——很不幸,她被制住了。

劍光再次襲來,似閃電鞭笞而下。

駭得姬愉不禁瞪大雙眼……

然人永遠不知當面臨絕境之時,會爆發出多麽大的潛力。

腦子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卻已經做出了反應。姬愉下意識旋身一扭,力氣極大,竟将那人掙脫。

接着劍尖狠狠地插入門板。

她急喘了口氣。快速掃視四周,見房門緊閉,四牆圍堵,唯有一扇半掩的紅漆窗,向她闡述着渺茫的希望。

再渺茫,那也是希望!

未曾思考,抓住希望是人的本能。姬愉向窗戶狂奔而去。卻在将要破窗的那刻,一只手自身後突然将她遏制。

一時間,絕望與恐懼,夾雜着不甘與怒火鋪天蓋地般襲來。

這愚弄人的天道,憑什麽?!

天生體弱,飽受病痛折磨二十多年,孤單痛苦而死,以為死後是解脫,睜眼卻是殺機。

死一次就算了,還要她死第二次?又不是做促銷,搞什麽買一送一?!哪有這樣的道理!

她不服!

姬愉悲憤,她狠狠咬牙,大吼一聲,奮力擡手,一個用勁扯住制住她的那只手,然後竭盡全身之力就将那人提起,一個狠狠地過肩摔。

被摔倒的黑衣人驚怔萬分,高舉長劍定在半刻,腦海中一片空白。

昏睡多日的女帝突然蘇醒也就罷了,怎地還如此大力?

姬愉重重喘着氣,看着倒地的黑衣人,再看看自己的手,突然産生的爆發力讓她腦子也有些空白。

這女帝……還有點厲害……

然而欣喜片刻後立即戒備起來,快速分析當前形式。

對方有備而來,手中有劍,又是男子,且武藝不低。方才被她摔倒,是因毫無防備。若對方做好準備,姬愉不能保證能夠成功。

她不敢掉以輕心,向後退一步,接着瞳孔一縮。

只見地上那人飛快翻身躍起,持劍就來。正如姬愉所想,方才是因對方輕敵,才讓她兩次逃脫。

此時,對方終于發力,一陣猛攻。姬愉憑借這具身體的肌肉記憶,勉強能抵擋一二,但赤手空拳,難敵對方武器,不慎被劃傷手臂。

雪白綢衣驚現殷紅一道。

姬愉疼得面色慘白,直冒冷汗,卻還得繼續抵擋。

然而身體久未活動,突然的大動作很快耗盡全身之力,加之傷口疼痛,即便會武,也越發難以抵抗對方強攻。

終于,在對方劍尖再襲至時,全身無力的姬愉只能後仰,而後砰的倒地,屁股生疼,倒也堪堪躲過。

但落地後再起不來,劍尖在前,避無可避。

那人狠厲一笑:“抱歉了,陛下。”

我命休矣!姬愉心中哀嚎一聲,下意識閉目。

誰知刀劍遲遲未落。周圍的空氣好似停止流動。夜間蟬聲忽鳴,竟生出幾分清幽的靜谧。

幾縷夜風自窗而入,吹來一絲冷香,清新幹淨若高山上的皚皚白雪,能瞬間滌洗紛亂的心緒。

姬愉試探着睜眼,恍惚間看見一片雪白,和一道微閃的銀光。銀光是劍,劍卻未出鞘,但地上已然俯倒一人。

一切都來得寂靜,悄無聲息來一人,悄無聲息倒一人。

姬愉的心在頃刻放松下來,然而面對着未知的情況,又提起來。

似有道平靜的目光,自上而落打量着她。那人立在姬愉面前罩下一片陰影,如座俯視平川的高山,巍峨聳立。

她正欲擡頭看看面前所站何人,然而筋疲力盡之下,突如其來的倦意以不可抵擋之勢滾滾而來。因此視線只及那人束緊的領口,見雪線銀天下一抹冷白,黑暗便如潮水瞬間将她淹沒。

只餘殘識聽見道清冷悅耳的聲線,淡道:“傳人救治。”

片刻後,禦醫趕來,白影離去。

餘光看着那人消失的身影,室內威壓消散,禦醫不自覺的舒口氣,然後才開始安心為姬愉處理傷口。

而另一邊,離開的白影回到高樓。

高樓之中,他安坐于玉座之上。一只冷白的手輕握着劍柄,劍橫懸于空中。

明珠幽幽光華映照着劍光冷芒,劍身如鏡反射着他黑眸中的波瀾不驚。

他看着,然後另只手輕撫過光亮的劍身,與鋒利的刃擦邊而過。看得人心驚膽戰,唯恐那潔淨細薄似雪的肌膚被鋒芒掠過,白玉染瑕。

并沒有,他繼續輕撫着,卻突然擡手一個回旋将劍擲入了劍鞘。

抱着劍鞘的仆人,被驟然而至的淩厲劍氣擊得一退,但自始至終都眉眼低垂,将劍鞘摟得緊緊的,不敢撒手。

白影并無波動,終于淡淡垂眸,看向殿下跪着的身影,問:“何人?”

那人身旁立着一個持劍的守衛,聞言弓腰回道:“回主上,此人是明德殿的護衛領軍,因失職致使明德殿看守疏漏,令賊人有機可乘。屬下本欲将他處決,然他說有要事禀報,故此帶其面見主上。”

守衛平映跟随巫浔多年,若非大事不會随意帶人打擾他。

于是,他輕颔首,這才将目光移向那護衛領軍。

“何事?”

跪地之人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舔舔泛白的唇,恭敬答道:“回攝政王。微臣欲陳之事,為半月前女帝墜湖之實情。”

他沒敢看那道白影,只低頭道:“宮中皆傳女帝墜湖是因為失足,然微臣當時至玉清湖巡守,恰好見女帝滿目淚光立在湖畔,似遇上傷心之事,接着便毅然跳入湖中,因而她應是自盡才對。”

言畢後微頓,他擡眸小心地暼眼巫浔,見他面無異色,才接着道:“……不過幸好,當時微臣在那兒,才能立即喚人将女帝救起,否則陛下若真出了何事,微臣即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啊!”說着,他神情哀切,仿佛真的後怕不已。

聽完他這番話,一向表情僵硬的平映都忍不住露出驚訝,他忍了半晌,還是沒忍住眸中的鄙薄。

看似在陳情,實則在攬功,硬是把自己說成了救起女帝的功臣,實在是厚顏無恥。

巫浔淡漠的眼神也露出輕微異色,他緩緩問道:“…女帝是你喚人救起的?”

護衛領軍覺得有些不對勁,但還是諾諾點頭:“是。”

“呵。”巫浔眸色倏冷,直接道:“帶走,律法處置。”

護衛領軍當即色變,目露驚慌。他高聲呼求,道出保命之願:“攝政王饒命。請您再給微臣一次機會,微臣保證盡心竭力,絕不懈……”

話音未閉,他瞳孔驟縮。

只見一道劍光自護衛頸上飛掠而過,快如閃電,而後獻血如注汩汩而出。他痛苦地嗚咽一聲,身子砰一聲向後倒去,眸中還殘留着錯愕與深深恐懼。

巫浔輕收手,淡漠轉身。

平映扶着劍鞘,似還能感受到飛劍入鞘地震動。他看着那具倒地的屍體,忍不住在心中暗斥——自作聰明。

這天下沒有比巫浔更關心女帝性命之人,因此女帝身邊早有府內守衛暗護,當日救其女帝之人正是那被派遣的守衛。與他何幹!

試圖愚弄巫浔,當真不知所謂!

然很快他意識到自己也辦了件蠢事。只聽那人說有關女帝,忘了深問就将其帶來,着實不該。

想着平映面色沉重地上前。他撩袍欲跪,卻被巫浔眼風一掃,當即頓住。

“不必。”巫浔聲音冷淡,卻未有斥責之意。接着他用手輕撚了下眉心,難得顯出些倦怠:“我去休憩片刻,女帝若醒,派人報我。”

“是。”

……

黃昏之時,姬愉終于悠悠轉醒。

作者有話要說: 阿彌陀佛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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