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古老的朝服是神秘的黑,領口與袖口卻是金色的邊。腰帶一束,那纖腰纖細,只堪盈盈一握,便愈發顯得那胸前起伏如山岳,卻因那莊重肅穆的黑,只讓人覺得美好莊嚴而難生半分遐念。
新奇的衣服,新奇的妝容,一切都是新奇的。姬墨有些興奮地動了動,直到因手臂上的傷口被衣服摩挲着泛起疼痛,她才停下動作。
然後下瞬便聞古老鐘聲铛铛入耳,她當即擡眸,目送遠方。
……
雲銮殿門口,一條筆直的路綿延至一個巨大的廣場,玉石階梯随視線緩緩上升。階梯上,身着暗紅官袍的官員井然排成兩對,依次有序地進入殿中。
官員入殿不久,姬愉随後而至。
她在宮人的帶領上坐到了殿臺之上。殿臺階梯狀,大致成三平層。一層她坐高處,隔着垂簾,打量着殿下的官員。
她從書中搜索着相關記憶。
天都的官員構成複雜,有出身貴族,有出身州縣,甚至有一部分來自天朔的各諸侯國。他們按階級的利益劃分派別,互相對立然又互相牽制,維系着政治上的平衡。
然她看了會兒,都是一張人臉,一身紅袍,并看不出誰是哪個派別,于是便收回視線,順勢轉到高臺的第二層——她右手斜側那把華貴的座椅。
其前不隔垂簾,遙對着殿下的恭敬側立着的衆臣,一看便是身份貴重之人。
不必猜,是巫浔沒錯了。只是看着這座位間的距離,想着要與他近距離地相處,感受他自帶的冷氣,姬愉心裏就有發毛。
但轉念一想,如今正值暑季,身邊多個人形制冷器,也不失為一件好事,當然前提得忍受住大佬的威壓。
正想着,就見殿下官員突然神情肅穆,雙手交疊,齊齊躬腰,姬愉也不由地挺直身子,随着他們向外望去。
美人就是美人,無論何時看都那麽讓人賞心悅目。
她放松了脊背,側着身子手撐下巴看着那道出現的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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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他自殿外走來,步伐沉穩,走動間周身氣流平靜,連一根發絲都未見波動。但這股平靜卻似帶着天然的威壓,壓得殿下臣子颔首低眉,腰躬更甚。
于是,大殿上只餘姬愉一人敢正眼看他,還看得明目張膽,堂而皇之。
因此巫浔的雙眸自然而然地對上那道望來的視線,然後他緩緩走到她面前,帶着雪色蓮息,隔垂簾與姬愉對視。
依然是那雙仿佛盛着冰湖的清眸,透着見不到底的沉寂。
他就這樣立在姬愉面前,高而挺直的身子如同一座巍峨的山,靜默間卻給人巨大壓力。
然姬愉恍若未覺,她笑盈盈地看着他,細嫩的臉頰上,顯露出兩個可愛的小窩,似盛着蜜,能甜進人心裏。
“愛卿,早安。”
巫浔未回,黑眸中情緒全無,而後才對她低聲道:“還記得臣言,要送陛下個大禮嗎?”
姬愉緩緩點頭,然後眸含期待:“當然記得,在哪兒呢?給朕瞅瞅。”
“就在臣身後。”他微一側身,她就見到一個被五花大綁着的人。
姬愉摸摸下巴,這粽子是誰?
大概是她眼神太過迷茫,讓一旁的平映有些看不下去,便輕聲提醒道:“刺客。”
刺客……姬愉下意識地想喊救駕。當然,她還沒失去理智。
她點頭,順手撩起簾子瞅那粽子一眼。确認是那人,綁成這樣顯些沒認出來。
看完後,她才回眸笑言:“愛卿給朕送這個幹嘛,難道是想讓朕打他一頓出氣?”
很接近了。巫浔點頭。
“還真是。”姬愉自語,接着她高聲喚道:“行,給朕拿條鞭子來,讓朕出出氣。”
然沒人動彈,因讓巫浔擡手制止,他回身從平映身側抽出那把長劍,然後遞給姬愉:“用這個。”
姬愉一臉茫然地看着這劍:“用這個打人?”
接着她擡手摸了下劍身,喃喃:“不知用刀背砸人痛不痛?”
用刀背砸人?巫浔輕皺眉,不明白這是什麽腦回路。
“否。”他沉聲:“請陛下發揮它的真正作用。”
劍的真正作用是什麽?劍的作用……?劍……還能是什麽?!姬愉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讓朕殺人!”
“然。”巫浔的眉頭終于松開,他将劍前推一寸。
姬愉卻未接,因她腦子已然亂成雜草。
那夜若不是得巫浔相救,她大概已是刀下亡魂。她不是以德報怨之人,此人死不足惜。
但如何能殺人,她如何能殺人,試問一個在法治社會生存了二十來年的人,該如何抛棄自己的道德底線,該如何突破心理界限,狠下心來殺人。
姬愉做不到,至少現在的姬愉還不能做到。
于是她緩緩搖頭,聲音輕卻堅定:“不!”
說完,她看着他的臉色,以為他會生氣,但其實沒有。他依舊很平靜,這次連眉都未皺,好似姬愉給得是肯定的答案,而非拒絕。
他只是看着手中劍,良久低聲沉吟,聲音僅入兩人耳:“陛下曾欲弑臣,今日何故心慈?”
“慈者可成不得大事。”
言下之意,你連我都弑得,又怎對傷你之人手軟。他像是真心不解,并沒有借機敲打威脅之意。
姬愉無奈,就覺得這鍋像是過不去了……
然無奈很快散去,因忽聞他輕嘆聲,似是可惜。而後見其淡然擡手将利劍飛射而出,一個回旋割斷那人的脖子,快的讓人來不及反應。
接着就見他轉身面向殿下,繼續開口,聲音涼如雪水:“凡意欲傷女帝者,不論成敗,必…殺之。”最後二字,語氣突然加重。
天都衆臣有不少出身于各個諸侯國,其中不乏野心勃勃,心懷不軌之人。巫浔此言,輕卻沉重,是十分直白的警告,正如三年前的天都之戰,理不能服人,那就讓血來服衆。
顯然,衆人也想到了三年前那場煉獄,好似鐵血殺氣撲面而來,不,當那人頭顱落下時,血氣已然迎面而來,似是生命隕落的前兆。大殿瞬間氣壓低沉,群臣腦袋越低越深。更甚有膽小、心虛者早已吓得面無血色,渾身顫抖。
其實巫浔說了什麽,姬愉已經聽不見了,她的目光落在那顆頭顱上,像是入了夢魇。
沒有什麽比親眼所見更驚心。不是電視中的場景,也不是3D畫面,那些再真,姬愉知道都是假的,不會給她太大觸動。
但此刻不同,她親眼看見,利劍像是割韭菜的鐮刀,輕輕一旋就能割下一茬。但人終究不是韭菜,他會有情緒,會因面對死亡而驚恐,會因疼痛瞪大雙眼。飛濺的鮮血似乎真能濺到她臉上,她不知道臉上有沒有,但她眼中有,好多。
紅豔豔的地毯很快落下一片片血水,滲入後只覺得那紅愈發鮮豔。
落地的頭顱咕嚕嚕地滾下臺階,然後立在殿堂中央,用漆黑無神的目光與姬愉對視。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見到殺人,身首異處,很不好的感覺。心中泛起惡心,姬愉有點想吐,臉色也漸漸變得蒼白,她攥着手指,松開,又攥着,努力壓制着胃酸的湧動。
她輕閉上雙眼,平複自己的恐懼。沒有那一刻比此刻更能讓她知道,她身處的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強者為王,命如草芥。
然而自她穿來時,這裏便是她的世界,她必須适應。
于是姬愉緩緩睜眼,平心靜氣,而後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是燦爛的、陽光的,不帶一絲陰霾的,溫暖的似能照亮這滿殿冰冷,驅散一地暗紅的鮮血。
這是她一貫的笑容,但在此時卻格格不入,讓人心生詭異。
巫浔注視着面前女子和煦的笑容,以及一笑便顯出的小酒窩,他沉靜黑眸閃過幾分難言的不解,似無法理解此情此景為何還能笑得如此絢爛。
下一刻卻聽到姬愉的聲音響起:“多謝。”
此謝有二,一謝他未逼迫她動手;二謝他讓她看清現實。
但巫浔卻難得有些不懂她所謝為何,但未深究,只輕點頭,轉身坐下,擡手示意群臣:“開始吧。”
早朝終于在一場驚心動魄之後開始,但所有人已沒有了上朝的心思。
姬愉成為女帝的第一場朝會,開得仿佛是在夢游。
……
不得不說,親眼見到“割韭菜,”還是給姬愉留下不小的陰影。陰影最大的反應便是她開始不斷地做噩夢。
一閉眼,就是滿目的鮮血,還有一顆血紅的頭顱,對着她又哭又笑,面目猙獰。
好在她的調節能力較強,慢慢恢複過來。只是,那夢偶爾還會做。
又是個夜深人靜,明德殿中寂靜無聲。
榻上的女孩睡顏恬靜,只是那眉卻輕輕蹙着,似是做了不好的夢。
四周空曠無聲,漆黑之間只有一處光亮。那光幽幽的照在那顆頭顱上,它靜靜地看着姬愉,空洞的雙眼中沒有了眼珠子,然而卻忽然開始從眼中淌血,那血流到它紫黑色的雙唇,它抿了一口,咧開嘴開始笑。
它笑着,拖着斷頸緩緩向前,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姬愉不自覺的後退,卻見那顆頭顱開始變大,越來越大,而後突然一個猛撲壓倒在她身上。
她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下意識的擡手去推。卻碰到一塊柔軟的布料。
等等,不對。她擡手,觸手溫熱,布料下是緊實的胸膛,以及跳動着的心髒。
耳邊傳來呼吸聲,有人溫柔的将她臉側的發撫到耳後,聲音低沉悅耳:“阿愉,醒了?”
姬愉刷地睜眼。
殿內有幽光暗照。她擡頭,借着昏暗的燈光對上那人的臉。
入眼,是驚豔。
那人正單手撐着腦袋,另一只手輕撫着姬愉的發。見她看來,他緩緩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卻又幾分迷蒙的神秘感。他笑時眸中波光流轉,微微上挑的眼角也似染上清淺桃色,無意間撩人心魂。
姬愉仿佛看見一副色彩鮮豔的油墨畫,每一筆勾勒出的都是濃重的麗色。
但半夜醒來身上趴了個邪魅妖豔的男子,先時的驚豔褪去,驚恐瞬間湧上心頭。
姬愉:……豔鬼索命?!
她下意識的就要張嘴大喊,卻被那人快速的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