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少年的胳膊緊锢着女鬼的腰,像是擁抱着難以割舍的寶貝。

姬愉一動不動,任由巫浔将她環住。她的眸光越過巫浔平直的肩,看見蒼穹上那輪明亮高潔的月,在沉默中眼神漸漸變得恍惚。

人人仰望,追逐着想要得到的月亮,自己來到她身邊,道所求唯她。沒有哪個女子聽到這話會不心動。

觀明月長大,自以為是守護者,未有擁明月入懷的心思,至此刻才知曉自己心事。

這些時日的糾結,愁思,方才的怪異心思,都在向姬愉證明——

終是俗人,也曾仰月,現欲擁月。

明月向她而來,欲要成她心事,可姬愉的眼眸在思考中卻愈發清明。

她輕輕脫離巫浔的懷抱,神色平靜,語調和緩地陳述事實:“巫浔。人鬼陌路,萬般殊途。你是人,我是鬼。”

巫浔的神色亦很平靜,他看着姬愉,靜待下文。

“我孑然一身,無牽無挂亦無阻,所為皆可随心。你想要我,不過是我點頭的事情,其實答不答應對我而言并無區別,也無損失。關系的轉變,對我影響不大,但你不一樣。”

“你身為人,就要遵守人的法則,承受世俗的眼光,你無法像我一般随心所欲。你想要我,想與我在一起,巫清離會同意嗎?你們巫家人會同意嗎?”

“不僅如此,巫浔,情愛需要忠誠,我的眼裏揉不得沙子。你若想與我在一起,若非分開,你這一輩子都不能娶妻、生子。你永遠不會享受到人間的天倫之樂,不會得到普通情人間該得到,我給你的有限,你要舍去的卻太多。你真的願意嗎?你能保證以後不會後悔嗎?”

見巫浔欲言,姬愉擡手阻止,繼續道:“其實以什麽關系與你相處,對我而言并不重要。我答應會陪着你就會做到。”

“若是以姐姐或朋友待在你身邊,我也會一直陪着你,屆時你仍可成親生子,做你想做的。然其間若摻雜情愛,你将失去的,要承受的都太多。”

“巫浔,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巫浔欲言,姬愉伸出手指觸上他的唇:“不必急着給我答複,好好想想,莫要後悔。”

聞言少年眼中沒有遇到難題的糾結沮喪,也沒有面對現實的沉重,他平靜如昔,眸中竟還閃過一抹淺淡的笑意,姬愉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

“我知道了。”巫浔開口,濕潤的氣息拂過姬愉手指。

姬愉縮回手,聽他道:“我會想清楚。”

巫浔并不需要想,但小魚要他想,他不想讓小魚認為自己是一時沖動,所以答應會去思考。

他靜看着姬愉,思緒漸轉到他處。其實巫浔已然得到想要的答複。

姬愉将問題直白了當地擺在兩人面前,她勸他想清楚,卻并未拒絕他。這已經說明姬愉的心思。

她不抗拒,她對他也有情,這個發現比任何事都讓巫浔欣悅。于是他難得流露出高興的情緒,即便不明顯,卻是他清醒之下少見的情緒外露。

時間還很長,兩人暫且将這個話題放下。之後一段時間無人提起,像是都忘記一般。

姬愉偶爾想起,又很快忘記。她已安于現狀,并不着急。

巫浔看着也不着急,與姬愉相處如常。

又是初春至,冰雪消融,萬物轉醒。

某日夜雨淅淅瀝瀝,清風習習,春雨灑在院內綠樹枝頭,滴在油紙傘上,綻開一朵朵雨花。

腳步聲緩緩響在院中,穩而輕地向主屋而去……

靜聽着腳步聲的姬愉皺眉。不,不是向着主屋,怎好似是向她這個方西而來?

姬愉正疑惑間,聽到了敲門聲。

她起身去開門,而後見黑夜中撐着油紙傘的少年靜靜立在門外。

他的身後是無盡黑夜與淅瀝小雨,而他是這天地間落在姬愉眼中,唯一的光。

紅傘下的白衣少年,黑眸墨發。他凝視着姬愉。

少年的聲音似自蒼穹而來,落在整個雨夜——

“小魚,我要你。”

只要你,山水不換,萬物不值。

我只要你。

姬愉怔怔看他。

他的臉頰,冷白的肌膚上不知是如何沾上的細雨,氤氲着他精致的眉眼,消減清冷,暈染出寫意山水般的詩意朦胧,朦胧間又見霧中星光。

星輝流轉間,剎那天上銀河傾瀉,那一瞬,她聽見了萬千流星掠過的聲音。

……

雨夜中,情意攀升,兩人對視良久,半晌之後姬愉終于察覺不對。

她向前一步,鼻尖湧入一股淺淺的酒味,混雜着巫浔身上的冷香,裹攜着春日風雨,格外好聞。

姬愉擡手點亮燈火,将巫浔拉入房內。

就着燈光她看清了少年的臉。桃花薄面,春意盡染,眼眸平靜,深處卻波光流轉,一看便知是醉了。

不知道巫浔醉後是個什麽模樣,但目前看來很乖。

默片刻後,姬愉牽着巫浔的衣袖送他回房。

剛出房門,身後少年不滿被拉袖子,于是他主動牽起姬愉的手,乖乖跟着她向前。

回到主屋後,姬愉将巫浔帶入房內,讓他坐到榻上,而後走到室外為他倒茶。

她剛倒好轉身時,前面就多個人影,姬愉差點撞上去,還好及時收住身子。

她擡手見巫浔泛着水光的眸子安靜注視自己,擡手将茶杯遞給他,無奈道:“你怎麽跟過來啦?喝點水吧。”

巫浔遲遲未接,只一眨不眨地看着姬愉。

姬愉只好擡高手喂他。

他這才低下頭輕抿一口。

少年薄紅的唇泛上水光,像是沾着雨水的海棠,嬌嫩又誘人。

姬愉不自覺地看了一眼,再擡頭時就見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唇上。

臉莫名一熱,她立即扶着他肩,将他身子轉過去,而後推着他走到內室,讓他坐到凳子上。

姬愉道:“要沐浴嗎?”

巫浔擡眸,緩緩點頭。

“你自己去叫人,好嗎?”

等仆人将熱水打來後離開,姬愉眼睜睜看着巫浔在她面前脫去外衫,又要脫中衣。

她一呆,連忙将巫浔帶去屏風後,道:“在這兒脫,洗完穿好再出來。”說完她正要出去,手就被人拉住。

姬愉被迫轉身,見巫浔不脫了,也不動了,只用那雙似放在水中的黑寶石般的眸子盯着自己。

姬愉被他盯得頭皮發麻,見他不說話,只能猜測:“你想讓我呆在這兒?”

他未開口,姬愉卻已經在拒絕:“這可不行。”她試着掙了掙,沒掙開,只能放棄,柔聲勸道:“這真的不行,你自己洗好不好。我就在外面,離你很近的,不走。”

巫浔垂眸思考片刻,長睫輕動一下,終于松開姬愉的手,算是同意。

姬愉這才松口氣,連忙退出去。

她坐在凳子上,手肘撐着圓桌,耳邊是屏風後輕響的水聲。這才算明白,醉了的巫浔雖說不會撒酒瘋,還很乖,然黏人的程度比生病時還要厲害。

屋內水聲漸消,巫浔從屏風後走出。出來後,他的目光徑直落在姬愉身上,眸色才安定下來。

他腳步很輕地來到姬愉身後,然後彎腰伸手将姬愉攬入懷中。

姬愉身體微僵,很快放松下來。她在巫浔的懷中轉過身子,正欲開口,卻在面對一大片光滑冷白的肌膚時頃刻啞聲。

少年身體勁瘦,加之多年習武,虛攏的白衣下,自姬愉這個方向隐約可見他的白皙肌裏和恰到好處的腹肌線條,每一寸都是造物主的精心雕刻,看一眼都像是亵渎,卻又忍不住想要看下去。

須臾,若反應過來,姬愉刷地一下收回視線。她将臉側到一半道:“把衣服穿好。”

巫浔沒動,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姬愉只好腦袋側到一邊,伸手替他整理衣服。

因為不便看,整理時手指總會不受控地觸碰到不該碰的地方,點起一點又一點的星火。姬愉只覺得自己的手指都在發燙時,她終于将巫浔整理得嚴嚴實實,這才轉眸看向他,然臉色卻頗為不自在。

巫浔倒是眉目安然,他靜看着姬愉有些羞澀的神情,突然将姬愉的臉按入懷中,而後就着這個姿勢,用臉頰輕蹭着她的發鬓。

在他的嘴唇輕觸上姬愉的耳朵時,姬愉一慌,連忙将他推開。

被推開的巫浔不開心地斂起眉頭,他抿着唇看了姬愉半晌,似是在問她為何推開自己,而後又試探地吻上姬愉鼻尖。

好在這之後他沒有在做出什麽親昵的動作。

姬愉緩緩眨眨眼,她看了眼天色,道:“好啦,我回去了。你快去睡覺。”說着她主動牽巫浔的手将他帶到床邊。

他躺下後,姬愉摸下他的頭發:“乖啊,好好注意。明天見。”說完就要走卻再次被拉住。

感受到巫浔的黏人,姬愉妥協。她上榻後睡下,朦胧間感覺整個人落入一個冰涼卻帶着香氣的懷抱。

她無意識地想着,浔浔終于不再保持“僵屍躺”了。而後她本能地在巫浔懷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正要沉入夢鄉時,耳旁忽傳來少年輕緩的聲音。

他宛若自語:“小魚。即便沒有你,我這一生也不會娶妻生子。”

“所以我要你,不是失去,而是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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