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攝政王病危,昏迷不醒。巫浔封鎖消息,下令不得傳出。

當日在場的姬愉聽見這話時,猜出這應就是巫浔繼位的契機。只是不知道巫清離一向康健,也未知他有什麽病,怎會突然病危?

然巫清離病危到底是事實。宸宮暫時無人管轄,一時間無數責任與重擔都向巫浔壓來。

巫浔更加忙碌,要顧着巫清離的病,要隐瞞消息安撫衆人的心,還要處理更多的事務和謹防有心人趁機作亂。巫浔大多時間都要待在宸宮,但還不忘抽空回來,不論忙得再玩,都會回隐樓休息。

他回來時姬愉基本上已經熟睡,姬愉醒來時他已然離開,兩人其實也見不到什麽面。姬愉不明白他如此繁忙,為何還要堅持兩頭跑。她讓他若太忙就先待在宸宮,不用急着回來,也不必管她。她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陪,自己能照顧好自己。

巫浔嘴上沒反駁,溫順應聲。姬愉見他答應,便放下心來。

只是偶爾半夜迷糊醒來時,好像能感覺到有人凝視的目光。姬愉沒精力探究,困得實在睜不開眼,也就不予理會。

次日醒來,房內空空一片,姬愉也就當是睡夢中的幻覺,心中卻有些莫名的悵然。

她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有些想念巫浔,這幾年一直是被巫浔摟着睡得,這些日子沒有了那個懷抱,總感覺心裏空落落地。尤其是睡前和醒來都是獨自一人,身邊沒了人氣,也沒誰陪她說話,沒人包容寵溺她,獨自呆在空屋子裏,竟有種被世界隔離的感覺。

姬愉知道着大概是自己生病的緣故,她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生病,姑且就這麽說吧。生病的人總是要脆弱一些,大概更需要人陪伴。好在巫浔總會抽空回來。

雖說對巫浔如此勞累她挺心疼,但被人關心記挂還是讓姬愉感到開心。她每日的期待就是巫浔回來的那瞬,可惜他也待不了多久。

姬愉倚靠在窗前,幽幽嘆口氣。不可否認,日漸虛弱的靈魂讓她有些心亂。這感覺是她生前被病痛加身,只能眼看着自己步入死亡的絕望。

她有種宿命的荒謬感。即便是死後依舊逃不過被天道折磨,且這次靈魂的虛弱比身體的虛弱更讓人絕望,因她不知在虛弱下去她會成何種模樣。

她已經是鬼了,不會再死,最壞的結果莫過于魂飛魄散。

想到這兒,姬愉再嘆口氣。然當目光落在窗外時,見到那道歸來的身影,她臉上的彷徨與惆悵頃刻消失殆盡。

她站起身來,笑容明媚燦爛,若往常一般跑出去撲入少年懷中,同他撒嬌。

巫浔摸着姬愉的腦袋,将她帶進屋中。

兩人相處如常,神色如常,言笑間透着現世安穩,好似風雨不曾來,也不會來。

可誰都知道隐藏在平靜下的波濤暗湧。

宸宮局勢将亂,有上帝視角的姬愉知道,巫浔或許也知道。姬愉魂體有異,姬愉知道但她不說,巫浔知曉卻裝作不知。

一人一鬼都順從對方心意,維護着平靜的表象,其實誰都做好風雨來襲的準備。他們都想護對方避過風雨,誰都不想讓對方為自己的事煩心。

可當他們在一起的那刻,命運便将他們相連,任何一方的變化都牽動着另外一方。

姬愉承受着憂心消逝的絕望,巫浔日日處在患失的恐慌,所以他堅持回隐樓,夜間時常醒來,看一看身邊的那只阿飄是否還在,然後接着閉眼,卻依舊不得安眠。

因為不能将她抱進懷裏了。她熟睡時魂體虛無,觸碰不得。

于是兩人都在隐隐的恐慌與不安中度日,分離的每一刻都在思念憂心對方,只有在相見時才能得片刻的安心。

用完飯後,巫浔欲姬愉親昵片刻,便不得不離去。

有太多事需要他做了,有太多事大過情愛,大過姬愉。

在大國面前,一只小小阿飄實在不值一提,可誰知那不值一提的女鬼卻是巫浔的所有,于而言他沒有什麽能比姬愉重要,可他依舊沒得選。巫浔身負責任,肩負重托,沒法一直守在她身邊。

……

天都攝政王病危。在半月後,這消息不知如何洩露,風一般的掃過整個天朔。

天朔權力最大的攝政王病危,消息傳出,惹得人心動蕩,好在有巫浔安撫,暫且壓制住局勢。

可誰知幾日後突然又有消息傳出——天都女帝姬芙憂薨了!

瞬間一片嘩然,天都權力最大和地位最高的兩個上位者接連出事,怎能不讓百姓恐慌?

天都城內局勢亂成一片,僅靠巫浔一人難以控制,更別說他目前還沒接位,手中沒什麽權力,很難得人信服,想要做什麽也實屬有心無力。

于是天都繼續亂下去,有心人開始躁動。誰都知道這是一個攻占天都,争搶大權的好機會。

然後一切都順理成章,在女帝逝世的第三天,才剛發完國喪,天都突然□□。

這時正值初冬,天都卻下了早雪,天氣也比往日冷了許多。

雪花紛飛,陰雲罩下,天都房屋宮宇,大地之上一片素白。

彼時姬愉知曉女帝逝世的消息,恰好巫浔歸返隐樓,便問其緣由。

巫浔神色平靜,當姬愉問這個問題時,也只是垂下眼眸淡淡道:“病故。”

病故?這麽巧?姬愉心有疑慮,然巫浔太過自然鎮定,找不到質疑的理由。

正欲再問,傳來急報。巫浔黑眸深了些許,而後轉身對姬愉平靜道:“好好休息,等你睡醒我就回來了。”

仿佛要處理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可姬愉知道,不是。

然她只是微笑,好像巫浔是如往日一般去處理政務。她彎着眼睛:“嗯,我等你。快些回來,陪我用飯。”

巫浔不言,俯身在她額頭落下一吻,而後鎮定離去。

轉眼巫浔的身影消失在院內。姬愉緩緩收了笑,她站起身來,擡腳向院外走去。

腳踏在雪地之上,姬愉靜靜想。

她大概不會再喜歡雪了。

好冷。

……

一路走來,大雪裏處在動蕩中的人們,驚恐不堪。所有人都躲在屋子裏,戰戰兢兢地等待外面的消息。

往日的繁華忽然消失,只餘一片冷寂。

清冷的街道上姬愉走得很慢,她不急着趕往處在□□中心的宸宮,反而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漫步起來。

路旁兩側的燈還亮着。白雪不知人間事,兀自下得歡快。

熟悉的場景,卻已然是不同的心境。

不遠的一條路,姬愉走了許久。

沒人能看見她,她也不用避讓誰。終于她入了宸宮,華麗整潔的宮殿陡然遭遇一場浩劫,紅牆上有些刀槍劍戟劃過的痕跡,伴随着未幹的鮮血,像是正在滲血的傷口。

一路而來,青石路上,石子路上,甚至是草地上,到處都是鮮血,到處都是屍體。

刀鋒交錯,血肉貫穿。素白雪地被踐踏地泥濘不堪,血腥濃郁地令人作嘔。

遍地的屍體有敵軍,也有天都衛隊,無論哪一方。那都是隕落的生命。戰争的硝煙起,一切都是為了利益。

權力高懸于頂,以血肉之軀堆砌。

姬愉從那些屍體邊默默走過,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不是第一次看見屍骸,早知這個世界人命輕賤。萬千同情,諸多不平,千言萬語在無數的生命前沉寂。

她改變不了。她連自己都救不了,一個孤魂能為這些生命做什麽。

她只能看着。

終聞前處喊殺震天,姬愉倏然停下腳步。她緩緩擡眸,眸色映着雪光有些冷然。

呆立片刻,她一躍而起落在最近的殿宇上。居高臨下,自此處可見雲銮殿前那片寬闊的廣場上,慘烈地厮殺。

再見傳聞中令人聞風喪膽地無妄軍,個個骁勇善戰,将敵軍壓制地毫無還手之力。

無心關心敵軍的慘狀,也沒有欣賞無妄軍的英勇。姬愉的目光落在一人之上。

未曾見過他穿白袍戰甲的模樣,原也是此般好看。清俊出塵中多了幾分鋒芒,淡然中又盡是淩然之氣,矛盾卻又和諧。

封塵終出鞘,一劍斬群雄。

淡然擡手,淩厲而來。他靜立厮殺之中,卻又脫離戰火硝煙。揮劍不像斬人,似是拂塵。

微塵皆知劍之淩厲,一時竟無人靠近他,于是他也未動。就那麽立在戰火中心,周身竟留出一片空地。

他垂着眸,泰然地擦拭着劍上鮮血。

周邊是鮮血飛濺,鐵鏽地味道彌漫在此方天地。他好似神邸立于人間煉獄,天地間盡是格格不入。

姬愉看着他。目光漸漸複雜。

她的少年,不該在這兒。這些俗事,這些殺伐,會髒了他。

他身上沒有人間煙火,卻沾了俗世煙塵。

姬愉想,若是可以,她多想護他一生幹淨無憂。

厮殺漸漸平息,天地歸于寂靜。

那些流淌的鮮血,交錯的屍體,逐漸被白雪覆蓋。

軍隊退去,少年擦完他的劍,淡然收回。

他踩着雪向前,随手脫掉外穿的銀白戰甲,将其丢在地上。內穿雪白常服的少年黑眸如墨,他擡眼看着宮外的方向,淡淡想道——

小魚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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