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黑暗總是突如其來,讓人不知所措,渾渾噩噩。
魂體消散的那刻,諸多不舍,在最後也成了輕快與釋然。
結束了,痛苦與折磨終于到達尾聲。這于姬愉和巫浔都是種解脫。
只是未料還沒完。姬愉意識猶在,隐隐約約,像是那沉睡的六年,于黑暗中沉浮,醒不來也散不去。
鼻尖檀香幽幽,微甜沁人,像是來到靜遠古寺,參拜于佛前。熟悉的味道似在記憶裏聞過,卻不知何處。
聞着聞着姬愉做起了夢。
遠山處雲霧缭繞,林鳥啼叫于深林,深林處古寺靜立。推開門見一菩提古樹,古樹下坐着位手執棋子的白發長須老者,他的面前是盤紛雜的棋局。他正與自己下着。
老者的對面靜坐着位少女。少女身姿窈窕,一動不動坐得端直。
姬愉緩緩靠近,猶豫着要不要開口時,忽見老者落下棋子,姿态沉穩從容,有幾分高人不俗之氣。
他未擡眸,自顧自地道:“過來坐吧。”
老者說完這話,姬愉還未來得及挪步,他對面的少女已然起身,坐到他的右側。
姬愉這才看見少女的臉。
雪膚杏眸,瓊鼻櫻唇,青澀中嬌美秀麗,不言不語不動若副仕女圖。唯獨神情木讷,缺少幾分靈氣。
姬愉心中默然。這少女是她,準确來說是帝姬,書中的姬愉。
懷着滿心疑慮,姬愉走到老者對面坐下。
“會下棋嗎?”老者依舊凝視着棋局。
姬愉垂眸看了眼棋盤。
棋盤上已落下大半棋子。白子陷于囹圄,黑子步步緊逼,而老者執着黑子,靜待着她。
看來已是困局之勢,她靜默盯上片刻,卻未拒絕:“略會一二。”
言畢她從棋笥裏拾出一顆白子,低垂雙眸似在思索。
老者也不催她,将手執的黑子放了回去。
終于像是有了結果,姬愉同方才老者一般,鎮定從容地将手中白子落下,而後對着瞬間變了局勢的棋盤,微彎起眼睛。
一直未擡頭的老者終于擡眸看向姬愉,露出贊賞的神情。
他笑道:“陛下棋藝不凡。”
姬愉不置可否,并未再自謙。只是對于老者的稱呼有些意外。
陛下?她本欲道不是,脫口卻是:“你怎知我是……”她停住。
老者神色淡然,從容反問:“你不是嗎?”
姬愉沒答,她看了眼老者身旁的少女,再看向老者,覺得他有些玄乎。
人正主在這兒,她一個穿來的倒真不知道是還是不是。最終姬愉笑着:“也許。”恍若沒說。
老者也笑了,然很快收了笑,正色道:“你是!”
姬愉本人都不明不白,他說得倒是斬釘截鐵。姬愉頗覺莫名。
正欲問時,見老者又笑起來。他一下一下摸着胡子,搖頭晃腦,不疾不徐地開口——
“你是陛下。
“陛下是你。”
他轉眸看向少女,繼續笑着:“你是她。”
又望着姬愉:“……她是你。”
姬愉:“……”
方才覺得他一身仙風道骨,好似世外高人,此刻只覺得這神神叨叨地,像個混江湖的神棍。
見姬愉擺出一副難言的表情,老者笑而不語。他看向少女,對她點了點頭。
少女會意,面無表情地起身朝姬愉走來。
眼看着越來越近,感覺她快踩到自己,姬愉不禁向後退去。
才退一步,少女已然向她撞來。
這一撞沒将她撞倒,甚至沒有碰到。少女卻突然消失,接着便是來自靈魂裏的震顫。
姬愉腦子一疼,她難耐地将手撐在桌案上。
潮水般的記憶澎湃而來,腦海裏走馬觀花地閃過許多畫面,那是書中姬愉的半生記憶。
過了許久,潮水終于平靜。姬愉緩緩直起身子,眼眸裏一片震驚,她訝異擡頭:“這是……”
老者摸着胡子未言。
怪事遇得多了,承受能力便強了。
姬愉很快平靜下來,斂眉思索,隐約明白什麽。
滿心驚詫,微感茫然。她撚着棋笥裏的棋子開始走神。
餘光裏看見一只略顯蒼老的手放到棋盤上,取走她方才落下的那顆棋子。
老者将白子遞給姬愉,恢複了沉穩的高深模樣。
“陛下,”他注視姬愉,神情認真:“…這是你的棋局。”
姬愉接過白子,察覺出其中深意,眸色不經意間微變。
他收回手,面容忽然變得朦胧,聲音飄渺地似從遠處傳來:“…陛下,該醒了——”
聲落。似是特效一般,畫面頃刻撕裂開來,湮沒成灰燼飛散在黑暗中。
姬愉當即失去意識。
四周漆黑,而後生出混沌,鼻間檀香不散,漸漸落進一縷照入黑暗的微光。
微光擴散,衍生出一片雕梁畫棟,金絲圖騰。
耳邊響起一道驚喜的呼喊聲:“陛下醒了——!”
……
姬愉睜開雙眼,神色迷茫地看向面前這張圓臉,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圓圓?”開口後發現聲音喑啞,嗓子幹得厲害,她忍不住咳了幾聲。
圓圓立即倒了杯茶水喂給姬愉。
姬愉潤完嗓子,才看到殿中有位白發老者正靜看着自己。
腦中多出許多記憶,塞得腦子漲漲的。姬愉揉了下太陽穴,勉強從記憶裏搜索處這人的身份——天都的老國師。
她坐起身子,背靠着床欄。身體因久病而有些無力,然最無力的是她的腦子。
姬愉有點迷茫,還有點無措,隐約間心中悵然。空蕩蕩地像多了個大口子,不斷地有冷風朝裏灌來。
她回來了。
可她的少年呢?是不是永遠留在那兒了?
她不在了,浔浔一定很難過吧。她現在也跟難過。
姬愉壓着胸口,努力壓制住那令人窒息的疼痛,轉頭對老國師道:“辛苦您了。”
老國師點頭微笑:“陛下醒來便好。”
姬愉剛醒,精神不濟。兩人說了幾句,老國師便告辭離去。
圓圓也出去了,此刻殿內就剩下姬愉一人。
她握着拳頭,再次感受到新生的滋味,心中卻并不快活。胸口沉甸甸地被情緒壓得難受。
那個世界最後地記憶是她摟住巫浔的腰,姬愉能感受到巫浔的僵硬與克制。
後知後覺的難過洶湧而來。空曠殿內寂靜無聲,孤獨如網将姬愉緊緊裹住。
是夢嗎?不是。他是真的,那十來年是真的,正因為是真的,猛然失去才讓人格外痛苦。好似是從心口上剜去一塊肉。
她回到這個世界,少年留在那個世界。她把苦痛與遺憾留給少年,也留給了自己。
他們再也見不到了。
姬愉忽地大口喘息着,可眼淚再也忍不住,珠串般顆顆墜落。
她壓抑着哭聲,漸漸開始哽咽。身體本就虛弱,如此大恸讓姬愉眼前一陣發暈。姬愉閉上眼,咬緊了牙關。
正當她哭得不能自已,宛若天塌一般時,聽見殿外傳來腳步聲。
那腳步聲很輕,也很平穩。
姬愉忽地止住哭聲。
門被人推開,姬愉淚眼朦胧地偏頭看去。
視線裏出現一道白影。身形挺拔、修長,如松如竹;氣質高潔、清冷,如蓮如月。
姬愉腦子一懵,接着轟然一響。
像是墜入夢境,一切尊循本能。她忘了思考,不假思索地如離箭射去,飛速撲入那人懷中,似藤蔓一般緊緊纏住對方。
措不及防,白影僵住。
作者有話要說: 巫浔:“……嗯??”一病醒來,陛下熱情如火(大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