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如今的當年

日子稀松平常地過了十來天，高考分數公布，幾家歡喜幾家愁，而尚未來得及真正歡喜或是發愁，又都開始為填志願忙忙碌碌。時歸意料之中，唐妍果真考得很好，是班上第二名，上Z大絕對是沒有問題的，只是專業好壞罷了。

他們省裏填志願是先在網上填好，再打印出來讓學生當面簽字确認，時歸那天也參與了整理志願表的工作，她一個個仔細看過去，看到唐妍的志願表時格外留心了一下，然而她清楚地看到志願欄上，本該有三個志願，她卻只填了一所，而且并不是Z大這一檔次的院校。那是一所離G市很遠的大學，不好不壞，的的确确配不上唐妍的分數。

時歸又是驚又是氣，把她的表格單獨拿出來保管，直到看到唐妍平靜淡漠地出現，她幾乎是疾步走上前去，将志願表攤在桌子上，指節狠狠地敲着桌面厲聲道：“你想幹什麽！這個分數填K大？腦子進水了吧！”

唐妍幾乎是木讷的，她怔怔地擡起頭看了時歸一眼，半晌才低聲道：“對不起，老師。”

時歸心頭一軟，有些後悔剛剛對唐妍的态度，脾氣軟下來，可心裏還是不能理解：“到底怎麽了？”

唐妍默不作聲，時歸就等着她開口，大廳門口漸漸擁擠起來，都是打算簽字确認的學生們，即使沒有如願以償，但都是歷經了高考之後的輕松快意，哪有像唐妍這個樣子，分明考得很好，卻還像是有什麽放不下。

時歸氣得扶額，她拉着唐妍走到一邊，低聲問：“是家庭原因？”

唐妍搖頭。

時歸詫異地看向她，上下打量，更覺不解：“那我很想知道，還有什麽原因能讓你放棄大好前程，甘願置身在那麽一個地方？”

唐妍像是在考慮，言語幾番滾到嘴邊，卻無法出口。時歸看出來她的猶豫，她也在努力想原因，最終像是被什麽念頭擊中，她忽然問：“你是不是喜歡上誰了？”

唐妍心虛地後退一步，時歸證實了想法，像看一個瘋子一樣看着她：“所以你就拿你的未來開玩笑？唐妍，你想清楚，你不過喜歡他而已，他有那麽重要值得你去為他放棄自己嗎？”

“不是的！”唐妍忽然拔高聲音，幾乎帶了哭腔，“老師，不是那樣的，他……他去年沒發揮好，才會和Z大失之交臂，我就想去陪他啊，我們可以一起努力的！”

她急着辯駁，已經有些語無倫次，時歸拼拼湊湊大概也知道她在說什麽，可是她不能接受唐妍會有這樣的想法，她才十八歲，怎麽就敢保證今後不會為今天所做的決定後悔？如果是一時沖動，她要怎麽面對未來的自己呢？

時歸深深呼吸，想讓自己不那麽生氣，她忘了六年前自己也是這麽的倔強，只不過情況不一樣，也就顯得不那麽難以接受而已。

“你沒讓你父母知道對不對？”

唐妍沒想到時歸問出這句話來，她低下頭，眼淚砸下來，搖了搖頭。

時歸氣得笑出聲來：“那他呢，你說他沒發揮好，他對你這種做法怎麽看？”

唐妍的眼淚還挂在臉頰上，豆大的一滴，她努力平靜心情，才輕聲說：“他不知道的。”

時歸的心情一下子就變得極為複雜起來。

她拉着唐妍走過人群，回到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最後反鎖上門，她回頭，已經不忍心再責備她，于是說：“你就在這裏好好想，想清楚，你是有多喜歡他，喜歡到不顧一切也要跟随他，更何況，這還是個沒有退路的選擇。”

唐妍沉默許久，她不知道如何開口告訴時歸她只是遠遠地看他就覺得很滿足，自己甚至沒能和他說上幾句話就已經做出這樣大膽而荒謬的決定，可是也正因為如此，她這次就想冒險一次，想和他讀一樣的大學，想今後的四年裏他還在她的生活裏，而不是就這樣倉促地埋葬下自己無花無果的青春。

最終她還是說：“老師，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如果讓我放棄他的話，我一定會後悔的，可要我放棄Z大，我卻覺得沒有那麽難以割舍了。”

時歸詫異于她的想法：“你……憑什麽說，你放棄他就一定會後悔？”

唐妍抹着眼淚，幾乎是說不完整一個句子：“因為……因為我覺得……自己已經不會再那樣喜歡一個人了……再也不會了……”

說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時歸比誰都清楚，這個年紀的愛情，不是沖動就是純粹，就算唐妍年紀小看不透其中本質，她這樣不顧一切地追逐，就已經是莫大的勇氣。

可時歸作為她的老師，她不可能袖手旁觀。

唐妍吸了吸鼻子，見時歸沒有反應，便說：“老師，你一定覺得我很矯情對不對，可是我說這些話沒有哪一句是無病呻吟。我認識他三年，暗戀他三年，那時候剛考到G中來，初升高的那個暑假，他幫我補習功課，之後所有能接觸到他的機會我都盡力去争取，我高一就報了競賽班，就是為了跟他一起上課，我那麽積極地參加表演參加運動會，就是希望他能看一看我，說到底，是他讓我變得這麽優秀，他是我這三年的心血，我怎麽舍得就這樣輕易放棄掉他？”

“可……那次見到你的時候，我說你能考到Z大，你很開心……你甚至都沒有提一句你不想考Z大……”

唐妍閉上雙眼，搖頭：“分數沒有出來之前，我從來不知道我有那麽迫切的想要和他在一起。”

時歸忽然像想到什麽，急急道：“可是你在Z大并不意味着你就不和他在一起了啊，你們還是可以戀愛，這和前程不沖突啊。”

唐妍聽了卻是苦笑：“老師，我不是不知道相隔兩地的辛苦，我更沒有信心我獨自一人能為他再堅持四年。”

時歸頹然地偏過了頭。

她忘了，忘了唐妍不是自己，能為所愛的人改變理想，卻不能為他堅守在時間的轉軸上。

最終她也只是捂住臉頰，懊惱嘆息：“我不是你，無法替你做出決定，我能勸的都勸了，你要簽字就簽吧，只是要明白，這幾筆落下去，所有的後果都要自己承擔，你堅持嗎？”

唐妍擡起濕潤的雙眼看着時歸，她緩緩攢出一個微笑來，就好像清水芙蓉那樣的清麗動人：“謝謝你，老師。”

簽字筆終于是在白色的紙張上滑下熟練的印記。

時歸一整天都是悶悶不樂的，許鄞澤來接她下班的時候覺得實在不大對勁，坐上車之後沒有立即系安全帶，而是俯身到副駕上去看她：“怎麽了？心情不好？”

時歸勉勉強強笑了一下，突然問：“許鄞澤，如果當年我沒有堅持去Z大，你說我們現在會怎麽樣？”

許鄞澤卻是笑得舒朗：“我發現你最近總是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你先回答我。”時歸輕拽他的衣袖。

他伸手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像是并不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悠悠然道：“能怎麽樣，各自結婚生子繼續人生啊。其實這個問題沒有什麽思考的意義，如果你不去Z大，所有的事都會在你動了念頭的那一刻偏離，你又怎麽料想偏離之後不會是更加離奇的人生呢？”

時歸仿佛被他點破，竟就認真思考起來。

許鄞澤拍拍她的頭：“行了，這種哲學問題還是留給哲學家思考吧，晚上想吃什麽？”

時歸像是還沉浸在那樣的思緒裏，沒有回答，許鄞澤也不計較，無謂地笑笑發動車子，開往超市。

超市裏人很多，這個時間都是下班回家順路買菜的上班族，時歸就那樣松松挽着許鄞澤的手臂，兩人一起推着購物車穿過擁擠人潮，走過一排排的貨架，卻醞釀着這世間最平凡的幸福。

時歸默默看着許鄞澤背向她認真挑揀的模樣，心口暖意朦胧，她忽然伸手去抱他，許鄞澤一僵，繼而是哭笑不得，他放下拿好的酸奶，轉身回抱住她，笑着說：“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開放了，公共場合就敢摟摟抱抱？”

時歸低下頭莞爾一笑，沖他眨眨眼睛：“年輕人都這樣啊，許老師你說呢？”

她故意咬重老師這個詞，許鄞澤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于是說：“女孩子都面薄，小烏龜你說呢？”

時歸臉色立即就變了：“小烏龜？！”

許鄞澤好整以暇地重又把剛剛挑好的酸奶放進購物車，悠悠然道：“烏龜皮殼厚啊。”

時歸：“……許鄞澤你完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