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故而深深垂下頭去,一派楚楚可憐、郁郁寡歡的落魄樣子,不經意卻又收獲了一堆男人們憐惜的目光。
明明隔着一道流水,對岸的目光卻不住落在臉上身上,灼熱的視線猶如實質,看得人渾身不舒服。待到發狠回望過去,那些人卻都如假道學一般眼觀鼻、鼻觀心,想抓個現行卻也抓不住什麽證據,真是讨厭!
本公主正在胡思亂想間,周圍一片喝彩聲傳來,恍然擡頭看時,只見那載着美酒的木質杯子便打着旋兒,停在了本公主的前面。
淺薇嘆了一口氣,代我彎腰上前取過那木杯,又有侍者行至我面前,談笑晏晏說道:“酒觞流連娘娘座前,久久不去,當作一詩一畫,滿飲此杯,方為大吉。”
我冷冷盯住那侍者看,卻一時看不出那侍者的來歷。只是這分明是有人存了看本公主笑話的心思。有心大鬧一場,又自覺跌了面子。正在斟酌間,淺薇便扶了我随那侍者來到案前。
半夏正為我磨墨,我望着雪白一張宣紙,沉吟未決,便有一個白衣青年攜一卷書畫,飄然而至。
“在下……姑……姑蘇錢益之。”他漲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說道。
我皺了皺眉頭,将他送來的一卷詩畫鋪開,只見那是冬日山頭的一棵青松,蒼勁古樸。詩則是短短一首五言詩,雖未及細看,然而匆匆一讀,餘香滿口,當是佳句。
“公主……公主……”正在這時,淺薇滿臉喜色的回來了,見了那白衣青年錢益之,突然就沉了臉色,急匆匆走至我面前,沖着我耳語道,“婢子也帶來一詩一畫,公主大可放心。”
她卻不知道,我不可能放心。
我看了她一眼,三下五除二的将淺薇手中那卷書畫給死了,一揚手,碎片便如蝴蝶般翻飛。
這番動靜在場諸人皆想不到,全看傻了。
☆、詩畫
這樣尋人捉刀的事情,本公主年年都幹過不止一遭,最是輕車熟路。而且我明白這位隐在幕後的捉刀客,十有八.九便是崔伯言。
心中便暗罵淺薇看不清形勢,今時今日,舊人既為他人佳婿,何必再有所牽連。
淺薇仿佛猜透了我心中的意思,小聲湊在我耳邊說:“是……是驸馬主動喚婢子過去,若非如此,婢子絕不敢輕易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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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更覺失望,轉頭卻向那叫錢益之的青年露出一個笑容:“你且去為我尋一盒胭脂來。”
錢益之滿面漲紅,唯唯諾諾去了,淺薇便疑惑道:“此間何處尋得胭脂?”
我不以為然。這孩子若連胭脂也尋不來,又有什麽資格做本公主的入幕之賓?
我只管自顧自在雪白紙上畫出深深淺淺的墨痕,墨痕裏依稀勾勒出窮途末路、哀傷悲憤的意境。附近一些好事的貴婦圍了過來,無不竊竊私語,面露驚訝之色。
“這畫的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我聽見她們在叫。
“縱然這畫勉強過關,詩文卻仍會出大醜。等着瞧吧,我認識她那麽多年,就沒見她寫過一句通順的詩文!“她們在嚷。
一群只懂得叫嚣的愚婦。
錢益之氣喘籲籲的捧着一盒胭脂回來,正想表功,見到這畫上的墨痕,卻不覺呆住了:“這……這……這……”
一盒胭脂往畫上胡亂一灑,殷紅點點猶覺凄豔。
“這是……梅花!”
終于有人大叫道。
本公主不語。
大熙的昭靈皇帝是個講究生活情趣的人。昔年曾為衆多皇子皇女延請著名的花鳥魚蟲畫師為師父,學習這寫意畫的畫法。本公主生性愚笨,只學會了畫這梅花。
至于充作梅花花朵的胭脂,如此才更覺暗香撲鼻,旖旎之至,不是嗎?
那群愚婦說的很對,本公主不善詩文,可是腹中古文,何止萬千?
筆走龍蛇,一派淩厲峥嵘,一首五言詩已經揮毫而就:
“牆角數枝梅,
淩寒獨自開。
遙知不是血,
為有暗香來。”
不過改動了一個字,意境大不相同,殺機四伏,令一群閨閣少婦花容失色。
然而固然純論意境,或許不如改動前優雅含蓄,但本公主從前的詩文成績太差,仍舊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怎麽可能!那副差強人意的畫也就罷了,這詩卻決計不是她自己所做的!”
京中貴婦何等彪悍,前朝時候是膽敢憑着世家名門的背景,和當時的皇後陳素娥明槍暗箭彼此争鬥的,如今怎會将本宮一個失勢妃嫔放在眼中?
一時質疑的言語甚嚣塵上,直直淩面而來。
半夏氣憤的扶住我,意欲辯解,錢益之也在旁邊竭力為我作證,然而只換來無知愚婦們七嘴八舌的嘲諷:
“你定然是見她人長得美,迷上她了,故而睜着眼睛說瞎話!”
“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她再怎麽不濟也是皇上的女人,是你招惹得起的嗎?小心小命不保,連累家族!”
“生就一個狐貍精,見了男人就勾引……”
“這詩自然不是我自己做的!”我推開半夏的攙扶,不屑的望着她們大笑,“但那又怎樣?這樣的詩文,這世上也只有我一人知道!今日不過寫出來,讓你們見識一番!”
貴婦們卻是一陣沉默,此時動靜已是鬧得很大,便是對岸的一些文士,也零零星星的圍了過來。
一陣竊竊私語聲傳來。
“不必說了,定是席間仰慕她的男子代為捉刀。曲水流觞宴圖個樂子就是,何必非要弄個清楚明白?”
便有人把目光投向崔伯言的方向,意有所指。
我便冷笑了。別什麽事情都想着崔伯言的好,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只是這天賜的華章可不是次次都鐘情崔伯言一人的。他的臉哪裏就這般大了?
“你們錯了,席間無人做得出這樣的詩文。”我大聲說道,這是我仰慕的詩人所做。當然,詩品并非人品,咱們不必牽扯太多。單說這樣的詩文,我至少還可寫出幾千幾百首來,讓你們這群人見識見識風流人物!”
我一面說,一面不待人回答,潑墨揮毫,一些爛熟于心的句子便頃刻躍然紙上: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為別,孤蓬萬裏征。浮雲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我随手将寫滿了詩詞的字紙往他們臉上亂扔,一面大聲喊道:“這三首詩,一首詩的作者是王安石,一首是白居易,一首是李白,都是本宮喜歡的詩,你們可要記好了!”
話說到這裏,心中突然一陣恍惚而過。既然文章本天成,若是到了其他的平行時空,寫這些妙詞警句的人會不會叫其他的名字呢?人性本是相通的,世間情感總會在某些時候引發共鳴,便縱是措詞、格律、音韻稍有差異,然則其中承載的感情,卻應該是相似的。會不會在別的平行時空,或者在別的周目中,作詩者的年齡、容貌、名字乃至性別都會有所不同呢?
寫滿字的紙本是輕飄飄的,便縱是上面的文字是足以流傳千古的錦繡華章,其真實重量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改變。然而那些被字紙扔了一臉的男男女女紛紛氣的臉紅脖子粗,卻都似啞巴了一般,不好意思說什麽。他們的眼神迷茫而驚疑不定,他們眼睜睜的看着本公主拂袖離去,竟然無人敢嘲笑和阻擋。
這番遭遇被人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傳到皇宮裏去,本公主自然更是增添了一絲神秘色彩,簡直是大快人心。
便縱是正和本公主冷戰的陳文昊,也巴巴的跑來,輕咳一聲說道:“聽聞你在曲水流觞宴上,大顯身手……”
我冷笑着望着他:“未能讓你家淑妃娘娘的心願得逞,在宴上大丢其臉,想來淑妃定然不高興,怎麽,你便心疼了?”
陳文昊陰郁的臉上突然顯出一絲笑容:“怎麽,你吃醋了?”
他一邊說,一邊有意無意的想靠近我,我心中一陣惡寒,忙不動聲色的拉開了距離。
陳文昊看在眼裏,眼中便有些不快,但仍壓抑不住的好奇,追問道:“王安石是誰?白居易是誰?李白又是誰?朕怎麽從來沒聽說過?夕月,衆人都說只怕這幾首詩是崔伯言偷偷做的,又有人說是你自己托名所做,朕只不信。”
我嘴唇上挑,似笑非笑:“崔伯言算什麽東西?自然不是他做的。這真的都是我仰慕的詩人。自古國家不興詩家興,賦盡滄桑句便工。這些人自然隐居山野之間,皇上不知道也是有的。”
陳文昊還欲再說些什麽,那名曾服侍過他的小太監鬼鬼祟祟的站在門邊跟他打眼色,他喚進來,李福成便耳語了幾句,陳文昊皺起眉頭:“夕月,朕改日再來看你。”竟然做賊似的走了。
我只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不已。夜間命人關了殿門,自有小鮮肉負責暖床。
黑燈瞎火的,小鮮肉自然不知身處何方,亦不知本公主的相貌,只是下意識的抱緊了我,氣喘籲籲的說道:“夫人今日心情不大好。”
我點頭道:“我男人和我表妹好上了。據說連孩子都懷了,只是偷偷摸摸瞞着。我從前的侍女背叛了我,轉身爬上我男人的床。你說說看,我心情能好?”
表妹自然指的是楊思嫣,從前的侍女卻指的是素問。陳文昊瞞得死緊,淺薇也怕本公主生氣,竟然不肯悉數道出,但是不代表我就一定蒙在鼓裏。本宮是何等沒有安全感的人,察言觀色自有一手絕活,直覺敏銳超乎他人想象。
楊思嫣倒也算了,是個頭腦愚蠢拎不清的。素問原本明明說喜歡本公主的,卻一轉身爬上陳文昊的床……罷了,定然是謝太後死後,她擔心本宮尋她麻煩的緣故。
那小鮮肉便嘆息似的說:“夫人……若夫人不棄,我……在下也是好人家兒女,年近二十,尚未娶妻……”
我自然知道他是好人家兒女。若不是足夠幹淨,貌美體健,怎麽會使了這麽大力氣将他綁了來?只是若是論及別的,就是在講笑話了。
小鮮肉仍舊斷斷續續的說着,聲音裏帶一絲羞澀:“在下……原本第一次被擄之時,心中尚且忐忑。如今每逢夜幕降臨,便焚香沐浴,安卧榻上……若……若有一夜不見夫人……便覺……六神無主,人生……更無意趣……”
我的手在他光滑的脊背上摩挲。這是一具足夠青春、富有活力的身體,伴着這樣的抱枕靜靜入眠,足以讓千帆過盡的心境不再疲憊如初,暫時忘卻那些傷痕累累。可是也因為他太過年輕,噩夢……仍然是免不掉的。
深夜之中,我從遍地血腥的噩夢中驚醒,鼻中卻又聞見一股刺鼻的血腥氣。
我猛然警醒,擡頭看時,只見朦胧的月光透過窗子,定定的照在床前。床前一個高且瘦的黑影靜靜的站在那裏,便如同一座雕塑。
我下意識的往小鮮肉身上摸去,只覺得身體尚且溫熱,入手之處卻滿手潮濕,不覺怒了起來:“你……你竟忍心叫我跟一個死人躺在一起!你就不怕我吓出什麽病來?你好狠的心思!”
☆、利用和反利用
起初,那又高又瘦的身影沒有說話,待到我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埋怨,那人影便默不作聲的動了。
黑暗裏一陣淩厲的刀光撲面而來,我大喊一聲:“來了!”一閃身,身子在刻不容緩之間避過了那刀光。
那刀光如影随形而至,我順手拿旁邊的死人做阻擋。刀光砍過時,金鐵相擊聲不斷,竟有火星迸出。
一支利箭趁着這時機飛來,那人影悶哼了一聲,長刀墜地。
緊接着整個飛星殿中亮起燈火,瞬間亮如白晝。
火光之中,本公主看到清清楚楚,張雲澈單膝跪地,手臂上一支鐵箭,正傷在要害之處,鮮血長流,顯然已無再戰之力。
黑夜視物、箭不虛發的人,自然是陳文昊。他身披重甲,威風凜凜,如同戰神一般不可戰勝。
這其實是一場和陳文昊商議好了的埋伏,為的就是将天師道最後的餘孽捉拿歸案,就地正法。
“你……你們……”張雲澈聲音嘶啞,憋了很久,竟然向着陳文昊說道,“你為什麽不相信我告訴你的話?這個女人心硬如鐵,以玩弄欺騙男人為樂,你為什麽寧可相信她,也不相信我?你可知道,适才我隐在床上,親耳聽到她偷野男人!眼下證據确鑿,你為何執迷不悟至此?”
張雲澈一面說,一面向床上看去。這才發現,床上一具身穿重甲的木頭人胸前血袋仍然冒出鮮血,他于夜間偷襲暗殺得手的,不過是個假人……
“你!”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又急又氣。
陳文昊此時一手持弓,一手搭箭,冷冷說道:“張雲澈,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他仿佛急于殺人滅口一般,刷刷刷三支利箭射向張雲澈胸口,張雲澈眼睛裏閃過失望、迷惑、悔恨和不解:“天師道從來都是幫你的……你自毀長城,簡直是……簡直是……令親者……痛,仇者……”
話還未說完,頭卻已經垂了下去。
我從後面踢了他一腳,他便向前倒去。利箭本是從前邊射過來的,如今他仰面倒下,那利箭正好從他後背透了出來,眼見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我這才從床上跳下來,向着陳文昊邀功似的笑道:“世人口口聲聲說我是蕩.婦,卻不知我早已洗心革面,眼中心裏,只容得下你一個人。三郎,世間風刀霜劍,防不勝防,你可要為我做主才是!”
陳文昊微笑着說道:“朕心中眼中,也只得你一個人。什麽王氏、楊氏、盧氏,統統都是一幫庸脂俗粉,待朕遣送她們回家,便冊立你為皇後!”
說罷,一臉期待的望着我。
本公主自然知道他的心意。這自然只是一種試探。大凡男人似陳文昊這般,吃着碗裏瞧着鍋裏,待到未上手時,只怕對本公主尚有幾分初戀一般的真心在,幾經折騰,又被張雲澈從中攪合了這麽一把,他若凡事還依着本公主,也就不會被拱上皇帝寶座了。
于是忙面帶幾分猶豫之色說道:“三郎,雖則我實不願和人分享,然王婉瑜她們,畢竟是你親生骨肉的母親,我……”
陳文昊聽聞本公主如此馴服,更加歡喜,格外說謊話不打草稿,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講道:“不必多言。朕有你一人足矣!便是日後有什麽人生了朕的骨血,去母留子,記在你名下,日後朕百年之後,你也好有個依仗……”
我面上做出分外感動的情形,感激涕零不能自持,陳文昊便親自攜了我的手,吩咐道:“此處血腥狼藉,尚須好好清掃一番,朕且同娘娘宿在紫泉宮,再做計較。”
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宮中的風向便都變了。
上至王婉瑜,下至尋常的太監宮女,都知道先前陳文昊對本公主的冷淡,僅僅是為了引誘張雲澈現身的一種計策。眼下張雲澈既死,本公主和陳文昊之間再無隔閡,此後在宮中一家獨大,自是順理成章之事。
原先背叛本公主的宮女素問,直接幹脆利落的懸梁自盡,本公主念及舊情,命人将其厚葬于南山之中。
王婉瑜起頭編撰到了一半的《女兒經》被勒令停了下來,宮中謠言滿天飛,紛紛說她的皇後之位即将不保,又有說她所出的兒子女兒和本公主不親,故而前途暗淡。
困獸猶鬥,為母則強。王婉瑜與世無争、随遇而安了一輩子,終于不能就此得過且過。她不顧陳文昊的反對,私下裏矯诏,命楚少銘和陳幼瑛回宮。
想來王婉瑜的想法甚是簡單。她親眼見到過本公主對楚少銘戀戀不忘的光景,便想着楚少銘回京,這宮中的水便可以渾濁一些,說不定本公主一時被情.欲迷了眼,棄大好前程于不顧,會和楚少銘做出什麽不穩妥的事情來。這便是一個與人為善、樂于分享自己的丈夫、從不存害人之心的正宮娘娘唯一能做的事情。因為她太沒有自我,因而也就沒有攻擊性,她只能日複一日的用分毫不差的伺候照顧人的本領防守着,等待丈夫的寵妃作天作地做到死,等到對方自己作死了,她也就勝利了。這是她唯一的勝利方式。
陳文昊不是笨蛋。他哪怕不愛王婉瑜,覺得她太沒脾氣,太沒情趣,不能給他意外和驚喜,但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身為皇帝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像這樣一個四平八穩的女人,才是風流好色的他絕好的賢內助。
然而他又太過自信,自信到認為無論他如何做,王婉瑜都會堅定不移的站在他的身後,恭謹順從。
他甚至傲慢得連個解釋也欠奉,他自信的以為,無論期間王婉瑜受多麽大的委屈,只要等他利用完本公主的剩餘價值,将一切重新納入正規的時候,一個微笑,或者勾一勾小指頭,王婉瑜都會如同一條打也打不走的忠犬一般,溫馴的等着當他的縱.欲工具和生育機器以及管家婆。
當楚少銘再次出現在宮中時候,本公主正在和陳文昊商議着該如何弄垮世家的事情。他有意采納趙國良的建議,重開科舉制度,廢舉薦制,将世家的特權轄制到最小;本公主則以成效太慢勸阻他,自信的說自己有更好的辦法。
楚少銘和陳幼瑛聯袂而來,我只擡頭望了一眼,目光平淡,猶如路人。
陳文昊大喜過望。我卻嗔着他催促着他追究誰是幕後黑手,一來二去将王婉瑜推到臺前。
“廢了她吧。”我輕描淡寫的說道,“琅琊王氏,亦是世家豪門。皇上總要做出表率。”
皇後廢立,國之大事。我給陳文昊三天時間考慮,卻根本不等陳文昊考慮出什麽,便暗地裏知會了王婉瑜。
陳文昊不知道,再沉穩大氣的女人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再堅韌強大的內心也有不堪重負的時候。他以為王婉瑜還是那個無論他做什麽都會原諒的賢妻,卻不知道,王婉瑜在保全兒女的性命和繼續照顧他之間選擇了前者。靈樞假扮好人,替她開啓了一條宮中密道,不過一夜之間,王婉瑜帶着幾個孩子,攜帶大量金銀細軟逃得無影無蹤。
“下追捕令吧。”我向陳文昊進言道,“皇子公主皆是金枝玉葉,自然不便流落民間,還要細細查訪,命人帶回。至于王氏……她既然已萌生去意,索性成全了她……”
陳文昊怒聲吼道:“哪裏有這般便宜!她既然嫁到陳家,享受這麽多年的榮華富貴,此時怎能一走了之!”于是奮筆疾書,下令格殺勿論。曾經仰望着他、服侍着他、為他生兒育女、廣納妃嫔、勤勤懇懇、鞠躬盡瘁的王婉瑜,就這樣被他一道格殺勿論的命令給徹底否定了。
大抵是王婉瑜竟然棄他而去,這件事給陳文昊的打擊過大,他竟有些喪心病狂一般,催促着本公主趕快按照先前計劃早日打擊門閥勢力,他好成為一言九鼎、随心所欲的皇帝,真正享受無邊權力,再無人掣肘。
我微微一笑:“這也不算什麽大事。一網打盡便可。只是事成之後,我要為皇後,你須答應帝後一體,攜我同朝聽政。”
“這成何體統!”陳文昊氣急敗壞道。
我只強硬的盯住他看,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麽,面上竟有退縮之意,嘆了一口氣,答應下來。
但是,本公主私下裏聽得清清楚楚,他暗中跑去安撫德妃盧筱晴,大概是擔心這個和王婉瑜一般宜家宜室的溫柔女子不堪忍受,也棄他而去,許諾一旦她生了兒子就立為皇後。
至于本公主,自從在天牢之中,張雲澈和他長談一夜,他親手釋放了張雲澈之後,便有幾分不敢正視本公主。想來必有緣故。我隐隐約約猜到幾個可能性,只是不敢斷定。只怕最終的謎底,須打開天師道龍虎山的秘境,才能有最後的答案。
陳文昊連帝後一體,同朝聽政都答應下來,本公主自然沒有推辭的理由。于是漫不經心笑道:“這個好辦。下月初八,西羌王即将攜女入京,一來共商和睦友好之計,二來是要為愛女選婿。這是一場難得的盛會。正趕上西南蜀地叛亂稍定,索性将這場盛會辦的更大一些,招所有的世家才俊入京,屆時一網打盡,豈不痛快?”
這個計策自然有許多漏洞。但是不知道何時開始,陳文昊竟然對我莫名的有無限的信心,他不問我為何知道這許多消息,也不問我若是弄巧成拙,該如何收場,竟然毫不遲疑的答應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打算用3萬字的篇幅結束本文,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關于這一章,其實信息量很大。友情提示:公主是個蛇精病,從來不信任人,所以哪怕是自述,也有故弄玄虛的成分。當然就快要攤牌了,真相大白的時候,所有人說的才是真話。
☆、群英會的前夕
既然做出了要帝後一體的架勢,宮中的奏折本公主自然可以随意翻看。一時興起時便提起筆來,代陳文昊批閱一番,陳文昊看到之後總是表情微微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無論我的批複有多麽妥帖,多麽精彩,多麽如同一個天生的帝王一般通曉禦人之術、平衡之道,他都不會稱贊,只是當做理所當然的事情。他這種态度反而更加肯定了我的某一種猜測。
為帝王者,大多有專斷獨裁的一面,陳文昊也不例外。然而無論是本公主狐假虎威、代為批閱奏折,還是批複獨出心裁,超出他本應的承受能力之外,他都完全不加指責。他也許看到了本公主美麗的皮相之下,兇狠殘暴的一面,先前我曾把他當做一把鋒利無匹的刀,而如今,只怕是他把我當做那把刀了。他對我有着幾乎盲目的信心,正如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仰望歷史上最偉大榮耀的前輩那樣。面對着帶着強大贊譽光環的人物,正常人都會盲目信賴。
不過,我心中也清清楚楚,各大世家被一網打盡之日,便是他徹底翻臉,與本公主分道揚镳之時。到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便是初出茅廬的新手也能将他的前輩踩在腳下。這是何等的光榮!為了這揚眉吐氣的一刻,便是性格強硬如陳文昊,也不是不可以隐忍的。
唯有在床笫之間,是我們和諧如初的時候。也許此時陳文昊的動物本能會取代理性,也許和他的前輩共赴巫山雲雨,在他而言是無上的光榮,總之他比先前更加賣力,也更加細心,本公主每夜都被他服侍得舒舒服服的,禁不住心中有些惋惜的想,若能撐到最後勝利的時候,挑了他的腳筋,廢了他的武功,徹底囚.禁在寝殿之中,煩躁無聊時,便撩撥玩弄受用一番,只怕王公大臣們也就不用費心為本宮選皇夫了。
當然這種想法只能是在無聊之時,意.淫一番,随之便必須抛諸腦後。時至今日,本公主和陳文昊之間,有數不清的新仇舊怨要算,早成不死不休之局。我曾經成功的蒙蔽過他很長時間,他也以為他現在蒙蔽了我,相互利用至今,若是對方僥幸逃脫不死,我們只怕會夜夜輾轉難眠。
在下月初八之前,自然還有許多私下裏的工作是需要做的。陳文昊的聖旨下得頗急,然各大世家還是保持了相當的熱情,便如同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時候,各諸侯國也會紛紛趕來勤王,這些經營千百年的豪門世家,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藐視皇權,仍然對這位大周的開國皇帝保持了相當的尊敬。不過數日的工夫,散居各地的世家子弟便紛紛啓程,趕來京城,一時之間,京城裏琳琅滿目,皆是世家俊俏出衆的子弟。
初出茅廬的後輩自然是沒資格對前輩的私生活過問太多的,既然陳文昊毫無疑義的對本公主有了新的定位,也就怨不得本公主不拿他的臉當臉看了。
“我明日要出宮。”夜裏,趁着他用心服侍之時,我毫無預兆的向他宣布。
陳文昊正處于沖刺階段,自然心無旁骛。我又說了一遍,他才含糊着說道:“朕早送你令牌,出入宮禁無礙。想來這次出宮,定然有要事?”
“自然是有要事。天下英才聚會京城,不知有多少風流才子、俊俏書生逗留于此。若不趁機賞玩一番,豈不辜負了這大好韶光?”我直截了當、明明白白的說道。
這是本公主面對陳文昊,最嚣張蠻橫的時候,然而我敢這般嚣張蠻橫,自然是有恃無恐。
若對方是陳睿晟,此時必然黑着臉,說出一番恩斷情絕、老死不相往來的狠話,他向來說到做到,不給自己留任何餘地;若對方是張雲澈,必然會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一般裝作若無其事,實則在背後捶胸頓足,暗罵本公主不是好人;若是楚少銘,則會直接攤牌,問本公主到底喜歡哪一個,若不能對他一心一意,索性一刀兩斷了的好;若是崔伯言,則會煞白了臉,一派隐忍,實則私下裏尋到對方使陰招,逼着對方知難而退。
可是眼下對面的人是陳文昊。他顯然內心驕傲,抗打擊能力又差,聞言愣了一愣,待反應過來時候,身子一顫,直接就軟掉了,哈哈,再拿什麽不在意的謊話掩飾也是徒勞,簡直是笑死人了。
他惱羞成怒,狠狠一拳,向着床棂砸去,在這要利用本公主辦大事的節骨眼上,不敢十分和本公主置氣,只是将被子狠狠一扯,轉過背去,蒙頭和自己生悶氣。簡直是……簡直是太好笑了。
“逗你玩呢。既然要當你的皇後,自然會對你一心一意,我怎會看得上別的男子?”我微笑着說道,“再者,世間哪裏有什麽人,比得過你陳三郎的姿色?”說罷也不管他聽到沒聽到,披衣下床。
本公主現在已将峥嵘氣象展示于陳文昊眼前。有能力的人,有點怪癖是應該的,他陳文昊既然想用人,就必須得忍着,誰有空像哄小孩子似的再哄他開心。
我緩步走出紫泉宮。
此時已是初夏時節,夜風微涼,一陣風吹過,人心中的郁悶之氣一掃而空。
獨孤傷大搖大擺的在紫泉宮外等着我,包括李福成在內的所有人看這位昔日的采花大盜公然出入于宮闱,敢怒不敢言,只能裝作視而不見。
“公主神機妙算,果然各大世家不敢違令,紛紛趕往京城。就連那隴西李家,也是騎着駱駝匆匆趕過來了,生怕趕不上盛事呢!”獨孤傷向我禀報道。
我只是冷笑。本公主在陳文昊頒發的聖旨中做了手腳,揚言此次盛會,一來為蠻夷展示我中華氣象,二來為西羌公主擇配,聯姻成功的家族,待遇十分的豐厚。然而這兩項一出,托大的世家不至于派中流砥柱與會,因此本公主在聖旨之中語焉不詳,惹人猜疑,私下卻又散布流言說,陳文昊拟以此次盛會給天下世家排座次。
家族的地位才最能撼動這些老奸巨猾的家主的神經。說起來這可是百年千年的大事。各家家主沒有人願意疏忽大意,遺恨千年的,故而群情踴躍,跑得比兔子還快。
“公主可有想好由何人編撰《氏族志》?”獨孤傷突然躬身問道。
我心中微沉,難道獨孤傷也遭人滲透不成?如此說來,本公主明面上的勢力,究竟有多少人在玩無間和反無間的把戲?
“尚未。你的意思是?”我試探着問道。
男人大多有沉不住氣的毛病,稍微一撩撥,狐貍尾巴便露了出來。便是獨孤傷是去勢之人,在這勝利在望,即将終結無間的時刻,也不由得有些毛躁。他竟然敢直接舉薦:“小崔相公清河崔家出身,文采名滿天下,若是他主持撰寫,自然無人敢有異議。”
果然他們是一夥的。只是我有一樣不明白,他們是何時搭上的?若是一開始的時候,那本公主豈能行至今日?
“崔伯言呢?”我直接問道。
獨孤傷眼中一抹喜色一閃而過:“小崔相公在仙仙姑娘的香閨之中。”
我就說動了情的女人不可靠,為了個臭男人,仙仙簡直要将本公主的計劃全盤葬送了。欲要逼着老鸨賣了她時,又恐打草驚蛇,引得敵方勢力注意。不過既然獨孤傷已經倒戈,凡事低調和高調,也就相差無幾了。
我氣勢洶洶沖着落雁居而去,托着一壇子好酒,直接敲響了花魁仙仙姑娘的香閨房門。
“誰?”仙仙的聲音還是那麽婉轉妩媚。當年為了訓練她的聲音,本公主親自陪着她足足五六天,結果人翅膀長硬了,學會和本公主對着幹了。
我刻意變了聲音道:“小崔相公前個兒在我們知味居定了兩壇子桑落酒,小的是來送酒的。”
仙仙冷笑一聲說道:“奴家都和媽媽說了,這幾日暫不接客。你這龜奴,卻又裝作送酒的騙奴家開門。哪裏有這麽容易!如今索性告訴你,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