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臺風

過了白露氣溫就漸漸降下來了。

上周虞靖西說了不來,這周果然就沒有來了。錢墨有點沮喪,他那天明明都已經那麽努力了。

智能音箱裏播報着當日的天氣:“……第12號臺風于昨日中午登陸浙江,風團持續南上,将于今日下午到達上海境內。專家預測,屆時将會帶來6-8級大風與強降雨,請市民們注意出行安全……”

錢墨看了一眼窗外,太陽還在,一點也沒有要變天的意思,于是決定還是照常出門去上烘焙課。

就是帶把傘的事情,錢墨想。

今天烘焙課學的是裱花,錢墨做了幾個好的之後,又故意做了幾個差的。

老師沒發現他的小動作,有點着急:“來來來,我再教你一遍。”

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也教不會一個故意做差的人。

到了最後,老師有點放棄了,一副非常難過的樣子。錢墨忽然就覺得自己這樣不對,這實在是太打擊一個教師的自信心了。

“抱歉,”錢墨說道:“是我笨。老師你已經教得很好了。”

課程結束之後,老師和一個富太太商量了一下,拿了她做的作品給了錢墨。

“今天就随便擺拍一下,不多拍,可以嗎?”

也許是因為老師的語氣太卑微,錢墨不忍心拒絕,只好答應了。

拿手機拍完照片,老師用一個牛皮紙袋把錢墨做得醜醜的裱花蛋糕裝上了。

烘焙教室在二樓,一樓是賣蛋糕的店面。錢墨耽誤了一會,下了樓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外面果真下起了大雨,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行道樹被風吹得左搖右擺,幾乎看不到什麽行人。

雨太大了,即使有傘也會淋濕。老師給了他一杯大麥茶,讓他在店裏坐着等雨停。錢墨不喜歡下雨天,也不喜歡濕噠噠的感覺,只好坐在店裏開始玩手機。

電量從80%降到了10%,雨也從5半點下到了7點,而且一點也沒有要變小的意思。

錢墨有些焦慮起來,開始猶豫是冒着雨去坐地鐵還是打個車。

這兩個他都不想選。

手機響了起來,是虞靖西打來的。

“這麽大雨,你去哪裏了?駕校的課已經結束了吧?”

錢墨支吾了一會說:“學完車後,過來買蛋糕了,就在附近的商場。”

錢墨說了商場和蛋糕店的名字,虞靖西估摸着打個車也就十幾分鐘路程:“買完就回來做飯。”說完虞靖西就挂了電話。

錢墨試圖沖進雨裏去就近的地鐵站,但沒走幾步下半身就全濕了,他不想濕着去坐地鐵,只好又跑回來打開打車軟件開始叫車。

APP顯示,這個商場附近有90來號人在等號,至少要排一個小時。錢墨又下了幾個不同的打車APP,同步叫車。手機的電量掉得很快,一下就從10%掉到了5%。

在只有2%的電量的時候,虞靖西又打了個電話過來,錢墨還沒接通手機就自動關機了。錢墨趕緊和店員借充電器:“有沒有type c的口?”

“沒有欸。”

這家店在商場下面的裙樓,和商場裏面不通,錢墨沒法進去借充電寶。這下他有點坐立難安了。

虞靖西本來沒有打算來錢墨這,但家裏人又說起虞安南和他的婚姻問題。他找了個借口回了中軒小區(他自己買的房子),一個人呆到了下午。外面風大雨大,他忽然覺得有點餓,常吃的幾家外賣貼了公告說因為天氣原因騎手不足,暫時閉店。他也不想吃泡面,于是驅車去了喜年小區。

令人意外的是,這個點本應在廚房忙碌的錢墨居然不在家。

這還是虞靖西第一次發現原來錢墨也有不在家的時候。他忽然就不爽起來:哪有主人回家的時候,小狗狗不僅沒有上來迎接,甚至根本就是在外面野的道理。

他撥了電話給錢墨催他回家,但左等等不來,右等也等不來。再撥回去,聽到的卻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虞靖西在沙發上端坐了一分鐘,起身拿上車鑰匙,去了地下車庫。他的車邊上停着的就是送給錢墨的那一輛黑色大衆,兩個星期沒人動過,上面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十月,錢墨在十月之前必須拿到駕照,虞靖西心想。

找到錢墨的過程可以說非常順利。

虞靖西剛剛開車到商場附近,遠遠地就看見一個穿着白色短袖,身形略瘦的人從蛋糕店裏出來,手上還拿着一個牛皮紙袋。那個人護着袋子,頂着雨,往前走了幾步,風就把他的傘吹得變了形,邊上一棵樹正好被吹斷了一截樹枝,直直地掉到他腳邊。那個人像只兔子似的彈了一下,原地躊躇了一會,又開始往回走,重新進了蛋糕店。

笨蛋。

馬路上沒幾輛車,這種天氣也沒有交警在工作,虞靖西就近靠邊停了車,抽了把長柄傘,打開車門去接他的小狗。

錢墨看見他的時候十分意外,脫口而出一句話:“我手機沒電了,不是故意要挂你電話。”

于是,虞靖西大度地沒和他計較。但很快,他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注意:“你最好解釋一下,為什麽這個上面說你是優秀學員?每周六下午你究竟在做什麽?”

錢墨回頭一看,心裏咯噔一聲——蛋糕店的易拉寶上360度無死角地展示了他和他的曲奇,正正好就是他送虞靖西的那一罐。邊上的說明還标注:錢墨(第32期優秀學員),入園一周便做出了美味的曲奇,加入我們,你也可以~

“跟我上車。”

錢墨撐着他那把小傘膽戰心驚地和虞靖西上了車。

車子開動之前,虞靖西又問:“你根本就沒去學車對不對?”

“嗯。”

“為什麽?”

錢墨就不說話了。

虞靖西感到一陣焦躁。總是這樣,錢墨總是這樣,不誠實、愛撒謊、試圖用沉默抵抗他所有的問題。

虞靖西發動車子,駛上車道,雨水瓢潑似地落下來,雨刷器一刻也不停地擺動着。

雨聲、風聲、機器運作的聲音,車裏應該是很吵的,但錢墨什麽也聽不見,腦袋裏只有接連不斷地蜂鳴聲,嗡嗡嗡——他覺得非常緊張,那壓迫的感覺幾乎要将他淹沒。他抱緊了懷裏的蛋糕,試圖從上面尋找到一點安全感。

過紅綠燈,車子右轉,一輛電動車從斜後方的非機動車道直直地沖過來。

那一刻,時間變得無比得長。

錢墨眼中的世界像被升了格,他清楚地看見雨水是怎麽打在那個人的臉上,讓他睜不開眼睛;那人又是怎麽轉動電動車把手,操控它往前行駛;最後是怎麽按下剎車,試圖讓車停下……

砰——

世界恢複了正常,四周的聲音瞬間變大,雨水打在車頂上啪嗒啪嗒地響,風嗚嗚地叫着,還有錢墨自己發出的一次快過一次的呼吸聲。

虞靖西幾乎是在那個人摔倒的第一時間,就開了雙閃,停了車。

雨很大,兩個人要喊着說話才能聽清彼此。

“你摔着沒有?”

“我沒事!有沒有把你車撞到?”

“車不重要,你人有沒有事?”

“人沒有事!沒有事!”

“走兩下我看看。”

虞靖西幫忙把電動車扶了起來,又讓男人走了兩步,最後留了電話:“有問題聯系我!”

虞靖西做完這些渾身已經濕透了,他重新上了車,和錢墨說:“沒撞到,雨太大,他自己摔了。”

錢墨沒有說話,虞靖西這才發現他的不正常。

錢墨大張着嘴呼吸,雙手捂着脖子,但似乎沒有辦法吸進空氣似的喘着,急促的呼吸聲回蕩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

“錢墨,你怎麽了?”

“錢墨!停下!”

随即,虞靖西反應過來——錢墨過呼吸了。

虞靖西伸了手一下捂住了錢墨的嘴巴和鼻子。錢墨噴出的氣體撞在他手上,讓虞靖西覺得自己和錢墨一樣在發抖。牛皮紙袋掉在車內,裏面滾出了一個小小的奶油蛋糕。

虞靖西探過身去,撿起那個袋子,迅速把它套到了錢墨頭上。

“沒事了,沒事了……”虞靖西一聲一聲地安撫着錢墨。

過了一兩分鐘錢墨終于安靜了下來,胸腔也不再劇烈起伏了。

虞靖西要把紙袋子拿下來,錢墨卻抓住了他的手。

“有一次爸爸開車帶我和媽媽出去。路上他們兩個人吵了架,沒注意到車況,撞到了花壇上,車子差點翻過來。我在後座沒有系安全帶,撞到車門上,整個背都很疼,好像動不了了。但他們還是吵架,我不敢說話,也不敢哭,因為爸爸很讨厭我哭……”

“我不喜歡坐車,我也沒辦法學車……”

“對不起,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很害怕……”

錢墨的手指有點涼,松松地握着虞靖西的手腕。

虞靖西手上還殘留着剛才捂住錢墨口鼻時的觸覺。錢墨的嘴唇很軟,呼出的水蒸氣和唾液沾濕了他的手掌,好像把他的心也打濕了。

虞靖西想:雖然錢墨總是說謊,但都是有原因的,他不過是在保護他那可憐的自尊心。錢墨是那麽單薄、脆弱,即使有缺點,也應當獲得原諒。

于是虞靖西說:“不想學就不學了。”

頓了頓,又補充道:“喝多的時候讓我陪你坐地鐵也可以。”

錢墨直到到了喜年小區的地下停車場才把紙袋子拿下來,而虞靖西很體貼地沒有問他為什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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