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複盤
周一,喜月的中高層開了一整天的會。
先是夏季限定的複盤,然後是冬季限定的營銷啓動會。
“……檸檬水5月開始預售,9月1日之後停止供貨。這期間,刨除研發、倉儲等成本,僅就營銷方面就花掉了5千萬,是喜月所有産品中單季營銷費用最高的。”
臺下有一陣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
虞靖西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他問衆人:“四個月、五千萬,所以你們覺得總銷量應該有多少?”
錢墨不好猜,他知道去年有個競品一年做了6個億,已經是一匹黑馬了。他算算,喜月能賣出2億左右應該就是一個比較優秀的成績,但相對于5千萬的營銷費用,2億肯定是不夠的。
太少了,他想,25%的營銷成本加上其他費用,成本總額肯定超過50%,這樣淨利潤只能以千萬為單位。
“3.2個億。”虞靖西輕聲說道。
臺下安靜了幾秒鐘,所有人開始歡呼。
穿過人群,虞靖西看見錢墨在座位上一個人玩着筆低頭輕笑,他才知道原來錢墨真正高興的時候眼睛是會彎起來的。
虞靖西看着他又對着話筒說了一句:“晚上開慶功宴,國際酒店,可帶家屬,有抽獎環節,特等獎是一輛特斯拉。”
臺下又是一陣歡呼。
錢墨覺得恍惚,他好久沒有這麽高興過了。
身邊的兩個人激動地抱在一起轉圈圈,但他沒有可擁抱的人。同事們相處地都還不錯,但沒有能夠稱得上是朋友的人。他想到鄭一行,鄭一行聰明、有趣又溫柔,但是他們已經三個月沒有說過話了。至于沒有說話的原因……他擡起頭看向了虞靖西。
虞靖西正在收拾東西,眉眼是舒展的,骨節分明的手指一翻,就把筆記本蓋上了。
錢墨知道虞靖西右手食指上有一塊常年寫字留下的繭子,是周六那天他捂着自己嘴巴的時候感受出來的。
真奇怪,那個時候明明是很緊張的,手都麻痹了,嘴巴也應該沒有什麽感覺才對。但錢墨就是知道了,虞靖西的手掌是寬大的、溫熱的、可靠的。雖然虞靖西看起來不像真的人,但他也是會長繭子的。不完美,但是真實。
錢墨把目光收回來,不想再想關于虞靖西的事。他自顧自地轉了會兒筆,開始思忖這個月獎金應該會挺多的,可以買點東西犒勞一下自己,但是想了一分鐘,也想不出他要買什麽——他現在什麽都有,只差一間小房子了。
去銀行買點半年期的理財好了,錢墨這麽簡單地決定了。
“大家先去吃飯吧,我們下午2點繼續開冬季限定的會議,辛苦了。”
錢墨快速地收拾東西,現在去食堂還趕得上最後一波飯菜。
“錢墨和Vivian來一下我辦公室。”
錢墨:哦吼,沒飯吃了。
虞靖西的辦公室換了色調,從原來的黑白藍變成了黑白黃,是上海入秋後,路邊楓葉的那種黃。
虞靖西讓兩人坐到沙發上,倒了三杯水,又拿了些糕點出來,随手遞給Vivian一塊奶糖:“先吃一點,低血糖就不好了。”
錢墨注意到黑色皮質沙發換成白色布藝的了,這讓他稍微舒服了一點。
虞靖西:“錢墨,你覺得你這三個月表現得怎麽樣?”
“嗯……我還是第一次負責一整個部門的運作,在用人方面還是有些吃力,Vivian這段時間幫了我很多。”錢墨摸不準虞靖西的意思,盡量中立地說了。
“Vivian,你說。”
“這段時間我的重心還是在品牌部,雖然名義上我也是廣告部的部長,但實際上大部分事務都是錢墨在處理。他有能力,有想法,欠缺的只是一點經驗,只要給他時間,他成長空間會非常大。”
“Vivian從明天開始要休産假了,錢墨,廣告部部長的位置,你可以嗎?”
錢墨這才明白過來這次談話的目的——我只是想要一個工作而已啊,怎麽還升職了?
錢墨愣了一會,說道:“我不太确定……”
虞靖西問:“不确定什麽?”
“我要是做不好怎麽辦?”
“夏日限定做了3.2個億,和你做的幾次營銷分不開關系。”
Vivian也說道:“有問題我也可以遠程指導你,雖然可能回複地不會很快。”
錢墨還在猶豫。
虞靖西:“你是不想、不願意,還是不敢、沒自信?”
“你大可以相信我和Vivian的眼光,做得不好就是我們看錯人了,和你沒有關系。”
錢墨仍然糾結,做領導要對其他人負責,不是做好自己就可以的;而且升職了工作也會變多,他沒有真的想認真打兩份工。
虞靖西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對Vivian說:“你先去吃飯吧,我再和錢墨聊聊。”
Vivian剛出去,辦公室的門就又嘭地一下被推開了,虞安南罵罵咧咧地進來了:“虞靖西!你是人嗎?“
錢墨覺得很尴尬,他不知道該不該出去,看虞靖西的意思,他好像還要和自己說上兩句。
虞安南自從發現自己懷孕之後,就開始在家辦公,修身養性,不蹦迪、不喝酒、愛瑜伽、愛下廚。但這天,她必須得出門去公司參加會議了。面對桌上瓶瓶罐罐的化妝品,她來回猶豫了很久,最後只挑了一支口紅擦了。
擦口紅,一個孕婦最後的倔強。
虞靖西早上還給她發了消息,讓她中午做個飯送過來。
喜喜集團-虞靖西:炒幾個菜,再帶個水蒸蛋,加蝦仁,要放香油。
大美南:?我是你的廚娘嗎
喜喜集團-虞靖西:你想看你的考勤表嗎?
大美南:我懷孕了!
喜喜集團-虞靖西:Vivian8個月了才休産假。
虞安南咬牙切齒,決定幹完這一票就投身婦女福利運動。
喜喜集團-虞靖西:12點,別遲到了,等你的飯。
虞靖西對虞安南的時間感很有信心,說好12點,那她13點之前一定會到。
果然時鐘來到12:55分,虞安南罵罵咧咧地進來了。
“我是你親妹妹,你把我當保姆使喚還要扣我獎金!我在家工作不是工作嗎!”
“公司有公司的規章制度。”
“了不起啊,虞總,你敢說你從來沒有徇過私?”
“從來沒有。”
“呵,不可能!我就是最大的證據,你不徇私我這樣遲到早退的員工怎麽能進喜月?”
錢墨有點坐立難安,他只見過小虞總一次,知道她是一個挺随意的人,但不知道原來随意到了可以在外人面前和自己的哥哥兼上司擡杠的程度,還帶來了自殺式的襲擊。錢墨有點擔心如果虞靖西在這次battle中落了下風,回去之後自己會被他滅口。
“你對自己的缺點認知很清晰,但作為領導者我更看重員工的能力,你設計水平很好,市場也接受你的風格,對産品而言是加分項,遲到早退這種小事,扣錢就好了。”
虞安南瞪了虞靖西好一會,然後試圖找出自己其他不可原諒的點,來證明虞靖西徇私。
“我還、我還渎職!雖然是設計部部長但從來不管事!”
“你本來也沒有實權,‘部長’的名頭不會讓你得到更多獎金或者分紅,你想要給你就是了。相反今年我給副部漲了10%的薪水。”
“我怎麽都不知道這些事,你也不給我漲薪水!這個月工資還不給我發!”虞安南急得原地走來走去。
“因為你遲到早退,還不管事。”
錢墨現在覺得自己更可能被虞安南滅口,他盡力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後肚子超級大聲地叫了起來。
社會性死亡不過如此。
虞靖西瞥了錢墨一眼,說:“留下來一起吃吧。”
“不用不用。”錢墨趕忙搖頭。
虞靖西:“留下來,吃。”
這一餐飯,錢墨盡力把自己當成一個背景板,埋頭吃飯,絕對不發表任何意見,任由虞家兄妹兩人從公司瑣碎的事務吵到當今國際形勢。但錢墨覺得虞靖西心情好像挺好的,即使虞安南吵得像一百只鴨子,他也沒說“閉嘴”之類的話。
午飯過後,虞安南回自己辦公室休息了。
而錢墨聽完他們兄妹間的拌嘴,有點話想問。
“我面試的時候,不是……半路走掉了嗎,那後來是怎麽當上創意總監的?”
“綜合了Vivian、HR和我的意見讨論出來的。”
“那你有沒有,因為我……然後就……”
“沒有。喜月招人有它自己的一套标準,我還是那句話‘喜月不養閑人’。截至目前,你沒讓我們失望。”
虞靖西看着錢墨的眼睛,補充道:“你做得很好。”
錢墨聽多了否定的言辭,不擅長接受表揚,他有些無措:“沒有,我只是做了點我會做的而已……”
“那就夠了。所以部長的職位你可以接手嗎?”
“我會試試看的。”虞靖西看起來很真心實意,錢墨有點被打動,滿心只有“報答知遇之恩”這一個想法。
那就做到明年吧,虞靖西是個大方的情人,也是一個好領導。
下午的會議比早上的會議吵一點,因為虞靖西對虞安南的設計有一點意見,兩個人在會上“讨論”了起來。
但可喜的是,會議在五點鐘準時結束,錢墨也拿到了一份詳細的brief,可以在接下來一個月的時間裏慢慢想冬季推廣的創意。
“大家下午沒事就可以準備去國際酒店了,慶功宴七點鐘開始。”
慶功宴來來往往的少說有百來號人,錢墨和廣告部的成員們一桌,中間Vivian過來和他喝了幾杯。
“小錢,我就以水代酒和你簡單說兩句了。部長這個位置,我和虞總原本也有其他人選,但最終我們還是選了你,你知道為什麽嗎?”
錢墨搖搖頭。
“因為你很有責任感,而且夠真誠。雖然缺乏一點威嚴,但和藹一些也不失為一種領導方式,唯一的問題就是你太不自信了。你得相信你自己,知道嗎?”
“我會努力的。”錢墨今天接連被兩個領導誇贊,壓力陡增,不過是摻着喜悅的那種。
“期待你在喜月今後的發展。”
“謝謝薇薇姐。”
晚點的時候,錢墨又和其他人喝了幾杯,可能是因為心情好,他覺得上頭得有點快。最後上臺領獎的時候步子都有一點晃了,雖然他只抽到了一份半數人都有的小獎(一個刻了“喜月”标志的小u盤),但并不妨礙他覺得快樂。
離場的時候,他拿着那個小u盤晃悠悠地往外走。虞靖西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問:“去坐地鐵?”
錢墨的反應慢了好多拍:“嗯。”
然後虞靖西就陪着他上了地鐵。
“你要拿包嗎?”像上次那樣,虞靖西站着,錢墨坐着。
錢墨想了又想,搖搖頭說:“你沒有帶包。”
虞靖西輕笑一聲:“看來還沒有很醉。喝了多少?”
“兩瓶啤的。”
“你酒量很差。”
“一點點差。”
錢墨一直仰着頭看着虞靖西。虞靖西便問:“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說?”
錢墨說話很慢,但是發音還算清晰:“你可不、可以、陪我去、車、管所?”
“為什麽要去?”
“有人想、買我、的車。”
“我送你那臺?”虞靖西有點無語,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面告訴他要賣掉他送出去的東西。
“嗯。”錢墨認真而慎重的點了點頭,解釋道:“徐助不願意、幫我要、你的委托書、簽名。”
如果是平時虞靖西這個時候該生氣了,但因為今天錢墨很誠實,虞靖西很看重這個品質,他希望錢墨能好好保持,于是說:“那個車折舊率很高,不好賣,你別賣了。”
虞靖西說完,把手上常戴的一只表卸下來給了錢墨:“這個和那臺車原價差不多,你要是賣二手,這個還能賣高點。”
錢墨接過手表,張了張嘴巴。
“不用感動,你應得的,這是誠實的獎勵。”
“發票、發票還在嗎?有發票,好賣。”
虞靖西咬牙切齒地扇了錢墨的後腦勺一下,看着用力,其實一點都不疼。
但錢墨覺得很委屈:“嘶——你怎麽、打人啊!”
“錢墨,你別得寸進尺。”
“那發——”
“閉嘴!”
虞靖西想:誠實也不是在任何時候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