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羊
錢墨洗了澡,早早地上了床,只留了一盞暖黃色的小燈攏着床頭這一塊地方。他直挺挺地躺着,腦子裏堆了好些事情,繞也繞不出來。
快十二點了,房門被敲了幾下,很輕,像是害怕吵醒他似的。房間不大,夜裏又很安靜,所以錢墨聽見了門口傳來的虞靖西的聲音。他問:“你睡了嗎?”
錢墨很想假裝自己睡着了,但現在的他好像被分裂成了兩個,一個讓他繼續躺着別動,另一個強硬地驅使他從床上起來,走到玄關去。
為了不發出聲音,錢墨沒有穿鞋,赤着腳踩在地板上,涼意慢慢地傳上來。錢墨在玄關站了一會,想:他可能已經走了。
然後又是一聲很輕的敲門聲。
于是錢墨關掉了燈,打開了門。
他們今天也做了。
錢墨又哭了,他哽咽着說:“你能不能抱抱我?”
虞靖西照做了,把他拉起來,面對面地抱着懷裏,讓他在自己身上颠簸着。
虞靖西感到費解,錢墨以前并沒有這樣愛哭。他問:“很難受嗎?”錢墨搖搖頭,摟着他的脖子,把頭埋到他的肩上,淚花從眼眶裏不斷擠出來,把虞靖西的肩膀弄得很濕。
虞靖西覺得錢墨好像很傷心,好久之前他喝醉酒的時候就是這樣,一言不發,安靜地靠在他身上流眼淚。虞靖西不明白錢墨現在為什麽傷心,不過直覺告訴他,即使問了錢墨也不會說,所以他只好親了親錢墨的頭發,以示安慰。
第二天,錢墨被鬧鐘鬧醒,床上只有他一個人。他發了一會兒呆,起身去洗漱。挑衣服的時候,他在和昨天相似的打扮與穿得正式一些之間猶豫了很久。最後他打開日歷看了一眼,今天是星期五,這是他們在新西蘭的第三天,再有三兩天,他們就該回上海了。
我只要這兩天,就這兩天而已,錢墨這樣想着。
錢墨又在電梯裏與虞靖西碰見。這天虞靖西沒再評價他穿得和郊游一樣,他只是告訴錢墨,今天還是過合同方面的事情,他可以自己去工廠和牧場逛一逛,會有工作人員帶着,只要別錯過飯點和回酒店的時間就好了。
錢墨“嗯”了一聲之後,就不知道說什麽了。确實,他們兩個人之間除了工作,本來就沒有很多話要說。
和昨天一樣,他們在酒店二樓吃了早點,再去樓下等司機來接,只是今天虞靖西沒有再告訴他“這打扮挺适合你的”。
雪已經化了,今天比昨天冷一些,草場有些濕。
錢墨乘着電動小車去了溪流邊,那裏有那麽多只羊,但錢墨一眼就看出其中一頭是他昨天喂過的。
錢墨和工作人員要了草料去喂,并趁機上手摸了好幾把,問他能不能抱一下那只羊。工作人員說那可能會有點髒,草地濕了羊腳會沾上泥。
錢墨表示不介意,工作人員就放他去了。錢墨把小羊抱在了懷裏,慢慢捋它身上有點蜷曲的毛發。小羊溫順地靠着他,身上不斷傳來溫暖的氣息。
錢墨想:如果它是我的小羊,我一定會好好愛它的。
但錢墨沒能抱上很久,因為母羊一直沖他咩咩咩地叫,他知道這是一個母親在要它的孩子,他沒辦法拒絕這種請求,只好依依不舍地把羊羔放下了。想來也是,他本來就不可能帶一只小羊上飛機。
一只小羊尚且有它的歸屬和去處,但錢墨沒有,他預想的将來裏只有一套房子和一只狗。
并不是空間大了就能放下東西的,錢墨心想,有些東西是不能奢望的。
午飯前,錢墨去了洗手間,把身上有點幹掉的泥巴擦掉了。所有人一塊吃過飯後,有一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虞靖西到外面去打電話,聽着像是和國內的法務團隊在溝通事情。“……最快什麽時候能定?……周六,最遲周六……好,辛苦。”
錢墨看着他的背影想:虞靖西現在31歲,是個分公司的總經理,再過兩年,應該就會去集團上班,四十多歲的時候,他爸爸退休了,他就會接任,成為新的董事長,接着就應該會一直做到退休。他可能會和那個懷了孕的女人結婚,生幾個小孩,小孩長大了,又去接他的班子。總之,虞靖西的将來光明而順暢。
錢墨想到自己的将來:明年他應該會有一間小房子,會養一條狗,品種不需要很好,小土狗也可以,如果住在鄉下就再養一只羊。
但他馬上想到:羊是群居動物,只養一只的話,羊會不會孤單啊?
虞靖西轉過身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錢墨對着他發呆。
“在想什麽?”
“一只羊需要幾個朋友。”
“什麽意思?”錢墨之前就總有些奇怪的行為,來了新西蘭之後,好像更多了。
“我想要養一只羊,可是不能只養一只羊,它會孤單的,我得另外再養一些羊陪它。”
“為什麽想要養羊?”
錢墨自己也說不明白,他想了想說:“我今天去牧場見到昨天那只羊了。它很乖,抱它的時候不會亂動,毛很軟,摸起來很舒服,它應該也很喜歡我的。”
說到這,錢墨有點懊惱:“但我不能帶走它,它媽媽會想它的。”
虞靖西沒有太聽明白錢墨在說什麽,他只是知道錢墨真的很想要一只羊。于是他說:“回上海之後,我送你,要幾只都可以。”
錢墨并沒有因此覺得高興,他的語氣低落下去:“我沒有地方養,也沒辦法每天照顧它們……算了,以後再說吧。”
虞靖西陪錢墨坐了一會,起身去找人要了紙和筆,過了一會兒把一張紙條塞給了錢墨。
虞靖西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這種情緒在他身上不多見,錢墨疑心自己看錯了。
“我去找他們要了一只羊,很乖,毛很軟,它很喜歡你,有你做它朋友就夠了。”
錢墨要把紙片打開,但虞靖西制止了他。
“下午再看。”
下午,虞靖西繼續留在辦公室和牧場負責人過合同。錢墨乘了小車,去另外一邊的牧場,工作人員告訴他下午可以去爬山。
錢墨在小車上打開了那張紙條,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副簡筆畫。虞靖西不怎麽會畫畫,線條也不是很直,但錢墨看出來了,虞靖西畫的是個箱子,上面還有三個透氣的小孔。
司機車開到一半,聽到了後座傳來的像孩童一般的哭聲,他扭頭去看,發現後座上的那個亞洲男孩正捧着一張紙條大哭。
司機慌張地問:“What's the matter?Are you okay?”
男孩一邊哭一邊說:“I'am okay,just…just leave me al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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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降臨到地球上,遇見了墜落在沙漠中的飛行員。小王子要飛行員畫一只羊給他。
“這是一只箱子,你要的羊就在裏面。”
這時我十分驚奇地看到我的這位小評判員喜笑顏開。他說:“這正是我想要的,……你說這只羊需要很多草嗎?”
“為什麽問這個呢?”
“因為我那裏地方非常小……”
“我給你畫的是一只很小的小羊,地方小也夠喂養它的。”
他把腦袋靠近這張畫。
“并不象你說的那麽小……瞧!它睡着了……”
——聖·埃克蘇佩裏《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