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看海

虞靖西又在辦公室聊了一整天的合同,腦袋一個頂兩個大。對方的牧場資源和先進的生産線都是他看重的,但價格也委實不低。虞靖西不希望全部以貨幣的形式交付,那會對公司的現金流造成太大的負擔,于是雙方這兩天就成交方式來回讨論了無數次。

晚上六點多鐘,錢墨從外面回來了,虞靖西今天的工作也暫告一段落。

等車的間隙,錢墨慢慢踱到虞靖西身邊,看了一眼法務和商務的位置,才開口對他說:“我很喜歡。那只羊,很乖,很小,吃得也少。”

虞靖西笑了笑:“你喜歡就好。”

回到酒店之後,虞靖西又叫了法務去二樓咖啡廳和國內的團隊開會。

錢墨等到十二點虞靖西都沒有給他發消息或者來找他。他躺在床上,想了又想,還是決定下樓一趟。套了件外套,他在電梯裏給自己編一個夜裏十二點要去咖啡廳的理由——餓了,想吃點東西。

咖啡廳裏沒有什麽人,燈也關了一半,錢墨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裏的虞靖西和法務。錢墨先去服務臺要了點吃食,特別問了哪一種做得比較慢,然後才去找他們。

虞靖西餘光裏看到有人在他對面坐下了,大約過了5分鐘,他才終于能夠從讨論的間隙裏分一分神,擡起頭來。

虞靖西:“怎麽還不睡?”

“有點餓,胃裏燒得慌,想要下來吃點東西。給你們兩個也點了,一會兒就上了。”

虞靖西點了點頭,馬上又投入到工作中。

錢墨聽了一會兒,覺得他們說的每一個字自己都知道,但連在一塊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了。他發起呆來,盯着虞靖西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的手看。雖然現在電子輸入也很方便,但錢墨發現虞靖西在思考的時候還是喜歡用紙和筆,即使劃出來的只是一些無意義地線條。

指頭上的薄繭應該就是這麽來的,錢墨想。

又過了一會兒,餐上來了。虞靖西對着視頻那頭說:“休息十分鐘,辛苦大家了,夜宵和打車費都可以找財務報銷。”

錢墨點了肉派、銀魚蛋餅和一款發音複雜的甜點。甜品有松脆的外皮、綿軟的蛋糕芯,上面覆蓋着香甜的奶油和水果。

錢墨吃了一口甜品之後就不吃了。

法務姐姐很奇怪地問:“這不是很好吃嗎?怎麽不吃了?”

“沒有,很好吃,但是我胃不太好,甜的東西不能多吃。”

“你的自制力也太好了吧!”

錢墨笑笑,他不過是在做選擇。這次他在健康和美食之間選了健康,但也有時候他在健康和酒精之間選了酒精。用酒精短暫地麻痹自己對身體沒有好處,但可以保護一下脆弱的精神。錢墨想那其實也算是選擇了健康,心理健康。

吃完之後,虞靖西說:“錢部先回去休息吧,把門關好,明天還是要早起。”

于是,錢墨知道虞靖西今晚不會來了。

又是一個晴天,錢墨早上去逛了工廠,一邊拍照一邊在算時間:明天晚上8:00離開因弗卡吉爾去往奧克蘭,接着搭乘第二天上午的飛機,穿過太平洋回到上海,只要12個小時就能從春天快進到秋天。

錢墨忽然就不想逛了,他迫切地想要見一見虞靖西。

錢墨在工廠裏走馬觀花,早上11點就回到了虞靖西洽談的辦公室,還帶了些咖啡進來。

會議暫停了一會,抽煙的抽煙,上廁所的上廁所。

商務和法務都跑到外面透氣,錢墨坐到了虞靖西身邊。

虞靖西:“你怎麽現在就來了?生産線逛完了?”

“嗯。想過來聽聽你們會談,可以更好地理解牧場的運作和管理。”

虞靖西不知道信沒信這種說辭,他只是打量了錢墨一眼,說:“那你可別再打哈欠了。”

“我帶了咖啡的。”

過了一會法務回來了,錢墨要給她讓座。

“不用不用,你就坐那吧,我挪到那邊去,靠窗通風,我能清醒點。”

于是,錢墨就在虞靖西右手邊坐下了。

會談重新開始,錢墨還是有點聽不懂。

虞靖西的鋼筆在紙上劃出好聽的沙沙聲,虞靖西的手當然也是好看的,指甲圓潤,骨節分明,散布着青色的血管。

錢墨又想到上海的臺風天,虞靖西的手捂着他的口鼻,讓他重新感受到了呼吸,使他分不清那時候的心跳加速究竟是因為感官回籠還是虞靖西本身。

中午吃完飯,虞靖西告訴大家:“快結束了,今天應該就能把合同簽掉。明天周日,大家可以自由安排活動。”

商務和法務發出歡呼,商量着她們明天要去城裏買些什麽、吃些什麽,最要緊的是要穿得漂漂亮亮地自拍發朋友圈。

一整個下午,錢墨都在找因弗卡吉爾有什麽好玩的地方,最後他決定去看海。

因弗卡吉爾是新西蘭最南端的城市,覆蓋了南島的西南角的峽灣國家公園和Catlins海岸地區,有着新西蘭最南端的郵局,還有着世界最南端的燈塔。

錢墨要給自己寄一張跨洋的明信片,好讓之後的他證明新西蘭的春天曾經真實存在。

會談一直進行到了晚上8點,但總算是談下來了。所有人拖着疲憊的身體去慶祝,回到酒店都已經快11點了。

錢墨不知道今晚虞靖西會不會找他,但他決定不管虞靖西找不找他,他都要去敲608的門。

終于,在午夜來臨前,錢墨在608的門口對虞靖西發出了邀請:“明天你要是沒有安排,要不要和我去看海?”

虞靖西穿着浴袍,身上還有沒擦幹的水珠,發稍正在往下滴水。

虞靖西沉默了很久,不過也可能只是因為錢墨太緊張,所以顯得時間格外漫長。

“可以。”

虞靖西又問:“要進來嗎?”

錢墨進去之後幫虞靖西吹了頭發,然後兩個人不知道怎麽又滾到了床上。

第二天錢墨睡到自然醒,虞靖西還在邊上睡着。錢墨摸了手機出來,屏幕上的時鐘正好從07:59跳成08:00。

他們還有整整12個小時。

錢墨不常看見虞靖西睡着的樣子,在上海他們總是分床睡。睡着的虞靖西面容柔和許多,看着不兇也不嚴肅,也不會冷笑着說嘲諷人的話。他用目光描摹着虞靖西的樣子,想要記住這個時刻。

上午9點,他們空着肚子離開了酒店,打了車去找吃食,在街邊的郵筒投了明信片,還去“地球上最南端的星巴克”打了卡。

下午2點,他們抵達了海岸。

湛藍的海水,映着天空和白雲,岸邊長着細長的野草,風一吹,就變成了一片綠色的浪。他們拿着溫熱的咖啡,吹着海風,并排安靜地站着。

錢墨感嘆道:“很漂亮,比上海的漂亮。”

虞靖西:“上海那些不能算海吧。你看的是哪一片?”

“我有個玩得還不錯的高中同學考上了海事大。大一的時候我去找他玩,他們學校邊上就是杭州灣,在東海大橋那一塊。傍晚潮水退掉之後,有一大塊灘塗,可以光腳走在上面。沙子很軟,可以撿到些貝殼或者小魚。但是都很小,而且也不是活的。我們說好,之後一起去一個真的沙灘,能撿到活的海鮮的那種。拿個小桶和鏟子去挖,挖到了小魚小蝦的話,晚上就能吃燒烤。”

錢墨在生活裏很少講這麽一長段話,虞靖西其實也不太了解錢墨的人際關系網。除了入職喜月前的那一次,他似乎也從來沒有見過錢墨和朋友或者家人聯系。

虞靖西:“後來呢?去了嗎?”

錢墨的語氣低落下來:“沒有,後來……我們就不怎麽聯系了。”

“為什麽?”

“上海很大的……”錢墨慢慢地說:“從奉賢到臨港有40公裏,沒有地鐵,公交要三個半小時,就算是打車也要一個小時。”

虞靖西從小到大身邊總是圍着很多人,不能理解為什麽去海邊一定要找那一個朋友。“你可以和自己學校的朋友一塊去。”

錢墨安靜了一會,才說:“我沒有什麽朋友。”

虞靖西想錢墨雖然有很多缺點,但是長得好看,性格乖巧,應該不至于沒有朋友的,他只能想到一種理由:“你看不上他們嗎?”

錢墨笑了出來:“你怎麽會這麽想。”

笑完,錢墨補充道:“可能是我太無聊了吧。不會說好聽話,性格也悶,玩不開,連打的游戲都是十年前流行的。”

“那……你的父母呢?你還有沒有兄弟姐妹?”

“我是獨生子,父母在我高考後離婚了,各自有了家庭,很少和我聯系。”

海面上漂着一段浮木,随着浪頭,在水中上下。 錢墨:“看見了嗎?那就是我。”

虞靖西不知道該說什麽,他還是第一次知道錢墨從前生活的樣貌。

過了好半晌,虞靖西說:“沙灘,以後有空我們可以一起去。”

去沙灘挖海鮮已經是錢墨9年前的願望了,時過境遷,錢墨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還想去做這件看起來似乎有點傻的事情。

但是虞靖西給了承諾,錢墨想要這個承諾。

于是他說:“好啊。”

他們在海邊吹了一下午的風。錢墨一直細碎地講述自己過去的事情,幾乎要把他整個貧瘠人生裏所有關于快樂和有趣的片段翻出來,像一個孩子展示他的珍寶似的,即使那些珍寶只是一些廉價的玻璃珠子。

傍晚,餘晖灑下,把藍色的海變成了橙紅色。

錢墨拍了很多照片,仿佛是要把整個天空存進相機裏。

他們在酒店吃了晚飯,在晚上8點準時踏上了返回上海的行程。飛機在第二天傍晚降落在虹橋,虞靖西說和錢墨順路,讓法務和商務先走了。

在T1出口等車的時候,虞靖西接到了一個電話,他的面色慢慢凝重起來:“……肚子痛也不一定是孩子的問題……你別慌……我現在就去找你,你呆在家別動,我馬上到。”

虞靖西喊他的名字:“錢墨。”

錢墨不想聽,但他還是聽到了。

“你自己打車吧,我今晚不回去了。”

于是錢墨知道新西蘭之旅結束了,不再有偷情的總經理和廣告部部長,只有随時都可以另覓新歡的金主和随時都可能被抛棄的金絲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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