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血未凝身問誰

劍嘯清揚,有如龍吟。祠堂庭院泉池中驟然紅光大盛,映得橘子樹頭竟像挂滿小紅燈一般。帷幔與容像無風自動,簌簌有聲,盛劍錦匣之中忽有白光升騰而出,像驟然飛揚的烈焰,又似自天跌降的雨柱,一瞬間光華灼灼,幾可崩摧山河。

這一切不過轉瞬,祠祝僵立在原地,茫無目的地抹着案上碎香,腳卻在驚吓中不聽使喚,動也動不得,眼睜睜看着身邊的少年飛身掠出,抄起置于門外的劍,陳舊的劍鞘已經全然崩碎,露出筆直狹長的三尺劍身,鳴嘯尚自不絕。老邁的祠祝睜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雙膝跪地——

黃少天手中的劍,與祠中世代供奉的古劍宛若雙生,半邊綠鏽斑斓,精光黯黯,半邊新發于硎,明若霜雪,竟像是劍亦有靈,魂魄離體一般。故老相傳,如今供奉在劍祠中的喻公長史,當年殉身禦龍,引江破敵後,鎮龍之劍便成了半鋒半鏽的模樣。

此時黃少天的劍鋒上亦有光芒如電,奔湧入水,輕輕一聲鈍響,長劍已徹底變成鏽蝕不堪的殘片,零落于地。泉池重歸于寂,依舊是隐隐紅影映着水面,一波波漣漪湧動。

江水澎湃,山風蕭然,端州城萬家燈火已熄,皆在紫石瓦檐下做着安适的夢。

祠祝忽地爬起來,顫抖着手揭開錦匣看去,供奉的古劍尚還完好,只是另一半劍鋒也已覆滿鏽跡。他猛地拉開牆邊一道帷幔,露出一面鼓面青灰的舊鼓,抄起鼓錘全力敲打。一聲聲的悶響裏,家家點起了燈,自位于高處的長史祠眺望過去,像深海中浮起閃爍的鲛珠,于青山碧水間連綴成串。

黃少天俯身拾起地上的碎片,伴随自己十八年的劍一片片觸指成灰。他心中訝異多于痛心,也從未有過如此迫切的願望:

想要一探寒潭燈影的究竟,想要明了劍魂為何歸去。

不算大的祠堂前庭很快擁滿了驚惶不安的人群,祠祝講完詭異經過後,一時鴉雀無聲。好一會才有白發耆老道:“劍魂入水……怕是……龍神公祖顯靈。”端州雖篤信古劍鎮龍,畢竟皆為斷發文身的百越之後,對龍神也敬若先祖。

黃少天唇角挑起幾近鋒銳的弧線:“若是如此,為何劍有兩把?我出生長大的地方離這裏快有一千裏,也沒聽說過有龍要鎮,劍還會□□不成?”

祠祝無法解釋,只能連連搖頭。面前的年輕人猶有少年模樣,俊秀明爽,卻有不可撄鋒的如劍銳氣。

“既是因我而起,我便去探個究竟,總要看看能否找回來。”黃少天語氣淩厲,人群無聲地為他分開一條道路。百年太平以來,龍神和古劍都已成為遙不可及的傳說,就如絹上畫像一般漸漸漫漶。無人敢去攔阻,亦無人敢随之一探究竟。

祠祝終于想起來,急對背影嚷道:“小哥,你莫要敢想下龍潭!”

漫漫星光下,少年回頭說了句什麽,祠祝竟一時沒有聽清,因為他整個心神都被一望之下的驚疑擭住——

那張眉宇飛揚的臉龐似有鱗片微光斑斓,發間有角峥嵘,一閃而逝。

老祠祝默默跪倒在祠堂前,衆人也在他身後跟着跪下。他為這一夜的詭異際遇,也為自己的疏失:

怎會未曾想起呢?子時已至,今日是喻公大人的忌日,也是百餘年前最後的結契之日啊。

黃少天從小在山裏長大,深知山路難行,卻也沒料到南國山林簡直是不通人跡,藤蔓攀援,巨木濃蔭,四顧皆是暗沉沉的綠。他在山下買了一雙砍刀,一路削砍出路徑,幾乎快要卷刃。像有什麽聲音在腦海裏提醒,近了,更近了。盡管從未來過,自己卻像有地圖指引一樣,找到正确的方向。

四壁峭拔山崖圍出一泓碧清深淵,高崖上白瀑飛落,瀉珠濺玉一般傾入潭中。天色近暮,暗藍幽深,映在水中卻果然不同——

透過神光離合的水面,一盞一盞的紅燈連綴,延伸到水潭盡頭瀑布之下。盡管那不過是幻影,一望之下确如張燈結彩的喜事一般。

黃少天掂了掂手裏的刀,足下施出劍影步,掠水而去。千重瀑布傾瀉而下,遠望是最為溫柔清澈的水,自千尺傾落卻不啻雷霆之力。世間能全身而入的,本就無幾人,他倒要看看,這紅燈幻影可否有盡頭!

躍入瀑布之後,眼前先是深窅到極致的黑,随即有光隐隐亮起。一時間瀑布水聲不見,眼前竟是一座夏暮景象的小庭院,花開清馥,紅燈搖搖,一切竟是似曾相識。窗內依稀可見人影,憑窗而坐,側影秀逸,面前兩只茶盞。

“摩耶境!”黃少天低聲道。師父魏琛教了他們不少怪力亂神的故事,估計很大程度上是他懶得看書,拿各種見聞說給徒弟聽。其中關于龍的頗多,包括龍天生幻力,能營造如真實一般的幻境,佛家稱之為摩耶境。龍以一年為晝夜,沉眠之時每常現出幻境,甚至能夢中與人語。其他的傳說就更多了,導致黃少天也做了點相應準備。

但黃少天也未曾料到,沉眠潭底百年、以一身之力營造幻境的龍竟然是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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