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黃塵清水三山下

黃少天微微一震,仍然不閃不避地看進對方的眼睛。

他從小不會躲避別人的視線,明灼眸子筆直看進人心裏去。但面前人的眼神卻似看不破,千尋潭水倒映子夜寒空一般,将一切探詢疑慮擋在外面。

——只除了方才一瞬,目光幾近灼熱,若深潭生焰,燃盡荒蕪。

他這邊思慮如電轉,對方已經自然收手,微笑道:

“深山不知年月,貴客造訪,有失遠迎。在下喻文州,曾任前朝端州長史。”

黃少天心底凜然,臉上鎮定到十二分,面不改色地回了一串問題:“我只聽過虎有伥鬼,龍也有伥鬼?你這個鬼倒還不太吓人。你又是怎麽曉得我不是幻象的?該不會是在這兒待太久了有什麽幻象都清清楚楚了吧,沒事變幾個玩兒?”

喻文州望着他,深邃眼睛裏含着無法掩藏的一點笑意:“我不是鬼。”

“等等,你要是人的話豈不是有一百多歲了?看着不老啊,比我師父年輕多了。好吧,我也自報個家門,藍雨黃少天,不是憑空變出來的。你還沒說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喻文州暫未回答他的問題,将手中的燈盞遞過來示意接着,親手打起竹簾:“天亮尚早,不妨入室一敘?”

燈是琉璃青色,捧在手裏才發覺是一方不融之冰雕成燈盞狀,中心跳躍着一縷同色火焰。黃少天脫口而出:“我也有過這樣的燈。”

話音一落才發覺,不知是否在幻境中走了一遭的緣故,心底支離斑斓的景光碎片在悄然甦醒。一如冬夜細雪,落下明亮而不可捉摸的碎屑,不堪盈手,依然久落成白。

室內陳設簡淨,倒與夤夜青燈和清寂庭院相呼應。黃少天在桌邊坐定,剛解下長刀,懷裏一個瓷盒子便掉落出來,還在地上滾了幾圈,蓋子摔裂了,溢出過于濃郁的玫瑰香氣。

喻文州俯身拾起,有點詫異:“胭脂?”又往黃少天臉上看了看,右邊臉上尚有一道紅痕。

丢人丢到底,黃少天索性一拍桌子:“這得從我師父講的故事說起,他說龍居于江河湖海,與人世如同咫尺天涯,尋常人縱然擦身而過也無從得見,所以若想進入龍之洞府,需得做些僞裝。至于怎麽僞裝呢,這個……據說龍性荒淫好色,最好扮成新娘子……但我抹了一下就受不了了,好像擦幹淨了吧!”

喻文州挽起袖口給他倒上茶,語氣平靜無波:“你師父在騙你。”

“怎麽講?”黃少天又用袖子抹了一把臉。

“喻某便是現今的鼎湖龍君,但并無此愛好。”喻文州不疾不徐地說。

黃少天不去細想這愛好指的是荒淫好色,還是扮成新娘子,先顧左右而言他:“你不是人麽?還是說你當年做官的時候就是龍?”

“曾經是人。”喻文州十指交扣,指尖若有微光閃爍,“做龍不過百年光景。”

“不對吧。我只知道龍能修成人身……”黃少天轉着竹根雕的茶杯,“真夠奇怪的。看來你還是當的不太習慣,才會設摩耶境玩兒。”

喻文州看定他,隽秀面容映在琉璃青燈影裏,如隔一層濛濛水霧:“少天到這裏所為何事?”

黃少天講了講在端州劍祠的際遇,以及兩把劍的蹊跷,忽地一怔不語。他想到,自己之前的一意為之,折劍成灰,輾轉尋訪,似乎都不過是為這一夕對坐,茶煙未冷,面前人含笑聽他說些什麽,或者挽起袖口為他斟茶。

亦如初逢,亦如別後。

“你方才真把我當成你自己造出來的幻境了?那怎麽又認了出來?”黃少天忍不住又問,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何對這一問題的答案執着之極。

喻文州抿緊唇角,眼神明澈犀利如劍鋒,燃起重鍛一般的灼熱:“因為你像是與我素不相識。”

“——我造出的幻境裏,不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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