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妙計

晉容輕輕抵住寂川的額頭。“我若同你說了,便不是我一人的身家性命,而是許許多多的人。于你于我,未免都太沉重了。”

寂川擡手撫上他的頸側,一路摩挲至耳畔。

“我不在乎許許多多的人,只在乎你。你要下地獄,難道讓我在旁邊眼睜睜地看?”寂川說得哽咽。

沖動與理智在晉容心中艱難博弈,仍是冷靜的那一面更勝一籌。“我下地獄,是為了你不必再去,誰也不必再去。”

“我好不容易才又等到你……你卻不肯要我。”半顆晶瑩的眼淚從寂川眼角滑落,映着天黑前最後的日光。

晉容替寂川抹去眼淚,将人擁入懷中,安撫地拍着他的背。 “白長了這麽多年,還盡說些傻話。” 抱在懷裏,仍是這樣瘦削而溫熱,像小動物似的。

“那你……你還要我嗎?”

“我要你,是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要你。”晉容答得鄭重。“我要你永遠活在陽光底下,唱你愛唱的戲,做你想做的人。而不是跟着現在的我,只能栖居在暗處。”

“我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寂川擡起頭,眼睛潮濕得像濃霧的湖泊。

他看一眼窗外日暮秋色,低頭去吻寂川的眉心。

“現在是秋天。等到下雪的時候,我就帶你走。”

“去哪裏?”寂川追問。

“天下這麽大,有誰不愛聽許老板唱戲?”晉容柔聲哄他。

“你也愛聽麽?”

晉容偏過頭,一個輕吻落在他眼睑上。“全天下的人加起來,也不及我愛聽。”

寂川這才破涕為笑,将右手小指伸到晉容面前。“那你說話算話,我等你到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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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容也伸出自己的小指,穩穩勾住。“一言為定。”

晉容到底不放心寂川,替他将車開了回去。小玉以為晉容要留下吃飯,正要去叫廚子加菜,晉容卻搖搖頭,說急着回去。小玉雖不明白事态,還是匆匆去打電話叫司機來。

寂川拉着晉容站在廊下,壓低了聲音,再三叮囑:“方敬亭說警察局裏發布了名單,你和海秋都是高度懷疑對象。行事千萬仔細些。”

“我知道,你也別太擔心。”晉容的手指落在他額間,輕輕揉着,想揉開他眉心的結。

“還有你們住的飯店裏,那個開電梯的小工有些古怪,怕是警察局的眼線,你一定小心。”

奇怪自己來往這麽久,竟絲毫也沒發現。晉容點點頭。“好。”

小玉打好電話出來,卻見兩個人摟在一塊兒,嘴唇吻在一起,“啊呀”一聲捂住了眼睛。

寂川慌張退開,臉頰微紅,眼神透着幾分羞怯,恍如從前。

司機來了,寂川走到門口送他。車開出去很遠,他回過頭,仍見朱門白衣,孑孓立于燈下。

夜晚的花園飯店,名流如織,金碧輝煌。人走進去,仿佛要被那鋪天蓋地的金光吞沒。

他走進電梯,小工照常向他問好。“金先生,您回來了。”

他也照常一笑。“有勞你了。”

“先生太客氣了。”小工笑得殷勤。

等電梯到了四樓,他從口袋裏掏出零錢遞給小工,那笑容甚至更殷勤了幾分。“金先生慢走。”

他轉過身,滿面笑容立刻化為冷峻,一走進套房便立刻反鎖了房門,見海秋悠閑地坐在沙發上,一邊讀白話小說,一邊用絨線織着圍巾。

“出事了,”他冷聲說,“方敬亭開始懷疑我們了。”

海秋停下手裏的動作,擡起頭來,雙眉之間出現幾道細紋。“怎麽回事?”

“寂川來找我,說警察局已經将我們列入高度懷疑名單。”

“怎麽會?”海秋愕然,“咱們應該沒露什麽馬腳?”

晉容搖頭。“我不知道。寂川還說開電梯的小工行事古怪,怕是警察局的眼線。”

海秋的目光倏然銳利起來,凜如刀鋒。“你跟許寂川說了?”

“他應該知道我是地下的人了。除此之外,你的事,名單的事,一個字也沒有說。”

海秋放下毛線針站起來,絨線球落在地毯上,一圈一圈地滾遠了去。海秋在房中來回踱步,鞋跟噠噠作響,于晉容,那聲音就像審判廳的挂鐘上緩緩行進的秒針。

他是相信寂川的,可海秋會信嗎?海秋會不會懷疑,他若被寂川出賣,陷入嚴刑之中,能否守口如瓶?

第五圈,海秋終于停了下來,筆直地看向他。“你願不願意……将許寂川牽扯進來?”

他聽得渾身透涼,如墜冰窟。“你在說什麽?”

“方敬亭連這等機密都肯告訴他,一定十分信任他。他想拿到方敬亭随身的鑰匙,應該輕而易舉。”海秋冷靜地說,卻字字殘酷。

“輕而易舉?這是拿命去賭的事情,你竟說輕而易舉?”晉容震驚。

“你我都已經被懷疑,玉春也沒能如我們預期的,成功引起方敬亭的注意。現在許寂川正在排他寫的戲,時常見面,正是最好的時機。”海秋冷靜得像是個陌生人。“我不是推卸責任,更不是想加害于他。只是就現在的情形,這是最好的方法。”

“不行,”晉容斷然否決,“我們為此事擔受風險,為的是星星之火的信念,是為我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生命,尚能發揮一些餘熱。可寂川他……”

他還在猶疑用句,已經被海秋一語道破:“他只會是為了你。”

晉容的眼神近乎乞求,只盼海秋收回她那駭人的想法。“海秋,這樣不公平。”

“你為何不去問他?你不顧眼下情形強行去偷鑰匙,被方敬亭抓住,折磨致死,難道對他就是公平的嗎?”海秋咄咄逼問。

他不是不明白。在眼下的一切方案中,由寂川去偷鑰匙,的确是可行性最高的一種。

可是除此之外,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就不能借方敬亭對寂川的信任,又同時保寂川周全?

他忽然心生一計,一把拉住海秋。“你明天再見方敬雯,假裝無意地告訴她,你最近忽然喜歡上桂花盆景,想邀她一起去逛花市。”

海秋不解:“桂花?”

“蘭花也行,山茶亦可。反正別是水仙。”晉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我想到怎麽偷鑰匙了。”

方敬亭剛下班到家,女傭一邊替他脫大衣,一邊交代:“少爺,許先生今天來過電話,要你打回去。”

“許先生?哪個許先生?”

“唱戲的許先生。”

寂川竟會打電話來找他?八成只是說戲裏的事情。

雖然心知如此,方敬亭還是立刻打了電話去。

“方局長,”聽聲音,寂川似乎有些焦慮,“金先生說要請我吃飯,我再三推辭,推了一個月,明天就到日子了,今天才想起來。你上次提醒過我,可事已至此,該怎麽辦才好?”

方敬亭聽了,又驚又喜。驚的是金榮攻勢不斷,一點也不能松懈;喜的是寂川相信了他的話,遇上事情,還會向他求助,應當已經十分信任他。

“你随便找個借口,推了便是。比如頭疼?”他帶着幾分自嘲。

“我起初也是這樣想的,可是方局長你說過,金先生很可能是……是暗處的人。不如趁這個機會,你跟我一起去見見他,多聊幾句,說不定也能消除你心中疑慮。”

方敬亭一琢磨,倒是挺有意思的。金榮以為自己約的是許寂川,沒想到他也會跟着去。想到金榮氣得頭頂冒煙還不敢直說的樣子,他就忍不住要笑出來。“好啊。明天幾點?”

“中午十二點,在綠島飯店。”

“好,明天見。”

“方局長早些休息,明天見。”

兩人寒暄幾句,便挂了電話。

第二天,方敬亭提前十分鐘走進飯店,侍者迎上來問。“先生有預定嗎?”

“金先生來了嗎?”他問。

“金榮先生嗎?”年輕的侍者只道他是打聽房號,如實回答,“已經來了,在江雪廳。”

“許先生來了嗎?”

“許先生?”侍者搖搖頭。“還沒有。”

“那我在這裏等他。”

“您請便。”侍者引他在大堂坐下,倒來茶水便不再過問。

十二點,寂川準時出現在門口,他起身走過去。

“方局長。”寂川見到他,微微一笑。

這可真是難得。方敬亭壓抑着心裏的歡喜,稍一點頭。“走吧。”

兩人并肩走入江雪廳時,金榮的表情果真如他設想的那樣,又尴尬又錯愕,精彩極了。

“方局長也來了,快請入坐。”金榮努力裝作鎮靜,卻到底失了他貴族的姿态。起身來迎接他們,結果碰倒了面前的酒杯,滾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方敬亭強忍着沒有笑出來。

侍者替後來的二人脫下外套挂在門邊,等他們坐定了,才給金榮換上新的杯子,斟上醬香濃郁的燒春茅臺。

菜品一碟碟地端上來,蟹粉豆腐,姑蘇鹵鴨,都是經典的蘇幫菜,定是仔細斟酌過的。這金榮看起來一本正經,花花腸子倒是不少。

菜上齊了,金榮端起杯子:“難得今天跟方局長和許老板聚在一起——”

三個酒杯剛要碰倒一塊兒,門忽然被人踹開,女人尖銳的聲音随即響起:“先生,你找許老板吃飯,怎麽不叫上我一塊兒?”

三人一起回頭,只見海秋風塵仆仆,捧着盆桂花站在門口。海秋見到方敬亭,顯然一愣:“我還說我家先生跟許老板開小竈,也不知道叫我,怎麽方局長也在?”

海秋有些尴尬地縷一縷頭發,一邊吩咐侍者,一邊将她那盆暗香四溢的金桂放在門邊:“勞駕給我添一副碗筷。”

海秋不知聽誰說了金榮私會許老板,竟從花市上徑直追過來,不想方敬亭也在,丢臉丢到了他面前。

可真是出好戲。就是方敬亭自己的筆下,也難寫出這樣的巧遇。

方敬亭站起來,十分紳士地拉開身旁的座椅。“金太太請坐。”他微笑着說。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明天這段發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平安落地……飛機好可怕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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