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險招

小小的房間裏,四人在八仙桌旁各據一方,氣氛極為微妙。

海秋用指甲豔紅的手指捏着湯匙,抿了一小口鴨血粉絲湯,笑着問晉容:“先生何時對蘇幫菜也這樣有研究了?”

晉容尴尬地笑了笑。“我也不懂,是讓服務生推薦的。”

“小阿弟的品味還蠻好,早知道這裏這麽熱鬧,我就該邀上雯姐姐一起來的。”

海秋說罷,許久無人開口,耳邊只聽得碗筷碰撞的輕響。

方敬亭打破沉默:“中秋節後,許老板的新戲《一縷麻》就要開演了,金先生金太太可一定要來捧場。”

“之前就聽雯姐姐說過幾回。許老板的新戲,又是方局長親自執筆,我們當然不會缺席的。對吧,先生?”海秋玩味地看一眼晉容。

“是,是,”晉容不敢違逆太太,只能點頭,“我們一定前去捧場。”

寂川舉起酒杯:“那這次,首先要謝方局長落筆有神,寫出這樣的好戲,也要謝金先生金太太,肯來捧場。”

餘下三人也紛紛舉杯。四只酒杯清脆相撞,四個主人各懷心事。

忽然有侍者從外頭走進來,俯身在方敬亭耳邊低語幾句。“方先生,有電話找你。”

“誰打來的?”方敬亭問。

“只說是有要緊事,跟金先生和許先生有關。”侍者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方敬亭看着桌上二人,臉色微變。“諸位見諒,我去接個電話。”随即離席,匆匆走了出去。

桌上只剩下三人。寂川看了眼海秋,不發一言,又轉過去看晉容。晉容的手從桌子底下伸過去,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心。

“去吧。”晉容無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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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川猶豫片刻,終于抽走了手,轉頭去喚一直候在門邊的侍者。“勞駕,能不能帶我去一下衛生間?”

侍者朝門外一指。“許先生這邊請。”

寂川最後看了晉容一眼,起身離去。門啪嗒一聲,輕輕合攏,屋子裏只剩下兩個人。

晉容拉開椅子站起來,快步走到門邊,身體緊緊堵住房門,再将耳朵貼在門上,動作迅捷而無聲。

海秋等到他眼神示意,立刻起身,走到衣帽架邊,從方敬亭大衣內側的口袋中摸出一串鑰匙。

十幾把鑰匙挂在一起,海秋的手指微微顫抖着,快速翻找。

佳鎖牌,佳鎖牌。

她終于找到了那把小小的黃銅鑰匙。

她捏着鑰匙蹲下,撥開花盆中的幾片落葉,底下的泥土潮濕而松軟。她把鑰匙往土裏深深一按,整把鑰匙的輪廓形狀便清晰地印在土中。

海秋掏出懷中手帕将鑰匙擦拭幹淨,放回方敬亭的口袋裏,又将落葉撥回原處,蓋住泥印。

完成一系列的動作之後,海秋站起來,神色淡定地走回桌邊坐下。

晉容确定門外無恙,也快步走回來。等他終于坐穩,二人平複呼吸,相視一笑。

從此刻起,真正的艱險才算剛剛開始。往後的每一步,一旦走錯半分,便是萬劫不複。

方敬亭穿過走廊和大堂,走到前臺接起電話,對面是個低沉古怪的男聲:“方局長,我有幾張照片要賣給你。”

方敬亭眉頭微蹙:“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拍到的東西。許寂川的新戲馬上就要上演,這時候爆出醜聞,怕是對你對他都沒什麽好處吧?”

“你拍到了什麽?”周圍人來人往,方敬亭盡可能地壓低聲音。

“明天下午兩點,你帶上一千現大洋,到十六鋪碼頭來。”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電話那頭到底是什麽人,連警察局長也敢要挾?方敬亭四下環顧。既然知道他在綠島飯店,那人應該離得不遠。

“你覺得以我和報社的交情,會壓不住這點小事?”方敬亭故意說得輕蔑,想要激怒對方,從而獲取更多信息。

“方局長當然是個大人物,”那頭冷笑,“只是你真的不想知道,許寂川和金容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

方敬亭竟有些動搖。他隐約覺得寂川和金榮之間是有些不對勁,可并沒有真的發現什麽異樣。

那頭聽他猶豫,頗有幾分得意。“記好了,方局長。明天下午兩點,十六鋪碼頭。”

“……我去了如何聯系你?”

“你來便是,我會同你聯系。”

說完,那頭挂了電話。

如此說來,金榮和寂川,難道真的有過什麽?

他心中困惑,一邊穿過冗長的走廊,返回江雪廳。

一推門,聽見裏頭幾人正在争吵。

海秋高聲道:“許老板,你明知他是有家室的人,還要答應他的邀約。你這還不叫居心不良?”

金榮在一旁拉着夫人。“有事回家說,別在外頭丢人……”

寂川聽見方敬亭回來,轉過頭來,雙眼微紅,又氣又惱。

“金夫人,”方敬亭也顧上什麽憐香惜玉,擡高了聲音:“你不把自己丈夫看好了,他自己沾花惹草心有旁骛,竟往許老板頭上賴?”

他從衣帽架上摘下自己和寂川的外套。“走,許老板,我們回去。”

海秋見他們要走,竟還緊咬不放:“許寂川,你敢不敢指天發誓,說你從沒有做過愧對良心之事!”

寂川原本已經走到門口,又轉過身去,豎起三根手指:“我指天發誓,我許寂川若做過半件對不起你的事情,出門便讓汽車撞了去,黃沙蓋臉,屍骨不全。”

短短幾句話,擲地有聲。屋中幾人聽了皆是一愣。

“如此你便滿意了?”寂川冷聲說,推開門走出去。

方敬亭拿着外套追上去。

“許老板,我們換家店,把飯吃完?”

“不必了。”寂川只是匆匆走着。

“那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還是自己乘車走吧。”寂川看他一眼,笑容苦澀。“倒讓你看了笑話了。”

“哪裏的話,”他連忙安慰,“是那傅海秋欺人太甚。這都什麽年頭了,還端着前朝貝勒格格的做派,虧得你還替他們說好話。”

他将寂川送上車,才又想起電話的事來。

寂川連這樣的毒誓都發了,在寂川與身份不明的神秘人之間,他自然是相信寂川的。想必那人只是不知從哪裏聽了幾句緋聞,瞎編了段話來騙他。

一縷微笑爬上方敬亭的嘴角。既然敢詐騙警察局長,那與之而來的代價,想必也已經做好準備承擔了。

下午兩點,正是碼頭繁忙的時候。日光熾烈,照得江面一片明亮。

方敬亭拎着手提箱,獨自穿梭在人群中。

他周圍埋伏着十幾個便衣警察,混在行人當中,渾然難辨。

終于,他站定在江邊。一艘輪船正在緩緩靠岸,岸上等待的人們難以掩飾興奮之情,不停地招手歡呼。

他四下環顧,視線中盡是密密麻麻的面孔,到哪去找那個只有聲音的神秘人?

“先生,”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背,“有位先生讓我把這個給你……”

“別動!”

十幾個便衣警察齊刷刷地掏出□□,周圍的人群大驚失色,紛紛尖叫着跑開。

被槍口團團圍住的那個人雙腳發軟,撲通一聲跪在方敬亭面前,大哭起來:“先生,我什麽也不知道啊,先生!”

跪在他面前的,只是個運送貨物的小工,手裏拿着只小皮箱。

他一腳将皮箱踢開,質問小工:“誰讓你來的?”

“我也不知道,剛才有位先生把這箱子給我,說交給這邊這個穿灰衣服,眼角有痣的先生。”小工渾身發抖,淚流不止。看他這幅模樣,說的确是實話。

“那個人長什麽樣子?”

“黑色西裝,戴着帽子,個子不高不矮。”

汽笛一聲長鳴,輪船靠岸了,乘客們排成細長的隊伍,一一走下船來。此時放眼望去,光視線所及,黑色西裝又戴着帽子的人,足有上百人之多。

方敬亭心知希望渺茫,還是指揮一隊手下,依照小工的描述前去搜捕。

“方局長,要叫特攻隊來嗎?”屬下問。

方敬亭看着地上的箱子,點點頭。

碼頭的人群很快被疏散,特攻隊帶來各種精密儀器,再三檢查過後,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箱子。

裏頭靜靜躺着一盒豌豆黃。

清晨,繁華的上海灘仍沉浸在昨夜的美夢中,尚未清醒。

一輛黑色汽車駛過行人稀疏的街道,徑直開往城郊,停在一處不起眼的弄堂外。

幾分鐘後,鐵匠的門被敲響。兩聲長,兩聲短。

鐵匠打開門上的小孔朝外瞅。門外站着一位衣着富貴的太太,手裏捧着盆桂花,身後還有一位年輕老爺。

“太太,有什麽事嗎?”鐵匠問。接到玉春的口信,他一夜都沒睡着。他沒有想過,自己一個鐵匠,也能為組織做這樣重要的事。

“家裏鑰匙斷了,急着要,請你再配一把。”

鐵匠打開門。“您急着要,得給兩塊錢。”

“好,兩塊就兩塊,”太太爽快地點點頭,“只請你趕快做好。”

他側開身子,讓兩人進到門裏來。

太太遞給他一把鑰匙,又将花盆擺在了桌上。他撥開落葉,看到泥土上的印子,雖然稍有幹裂,但以他當了幾十年鐵匠的經驗,一眼便認出來,那是把佳鎖牌的鑰匙。

他燒了一勺鐵水,用模子澆出雛形,扔進冷水裏降了溫,再用磨刀仔細打磨出細齒的形狀。

“做好了。”他捏着那把小小的鑰匙,放進花盆裏。鑰匙穩穩落進坑裏,每一條折線都完全契合。

等了許久的那位先生摘下帽子,有些激動地站起來,緊緊握住他因為常年浸染油污而無法洗淨的手。“謝謝你。”

鐵匠咧嘴笑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跟人握手。

剛剛升起的朝陽穿透屋頂的破洞,落下幾束斑駁而明亮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

飛機沒事,活着真好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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