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周五晚上,陶郁聯系了劉京陽,就是網名叫“常年三缺一”那位。

劉爺平生最大嗜好是打麻将,漢字的啓蒙教育就是從東西南北中發白開始,見誰都想跟人發展出一段票友關系。

電話一接通,陶郁聽到話筒裏四桶東風的聲音,就知道他又在牌桌上呢。

“劉爺,我陶郁,想問問您有工夫接見我一下嗎?”

劉京陽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激動:“孫子!看見來電顯示,我以為你丫號被盜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大前天,明天就走。出來吃個飯吧,我在建國門春江。”

陶郁說完,就聽見劉京陽那邊嘩啦啦推牌說不玩了,哥們兒回來了,然後在一衆票友的指責聲中挂了電話。

四十分鐘後,劉京陽出現在陶郁和常征的包間裏。

陶郁拉開身邊的椅子,招呼道:“怎麽這麽慢,等不及你,我把菜點了。”

“少爺,這是京城,大禮拜五的我從北四環跑到這只用四十分鐘,你還想讓我飛過來啊!”劉京陽一屁股坐在陶郁旁邊說,“怎麽想起來這家,你不是不愛吃江浙菜嗎?”

“我朋友家祖籍南京的,沒回去過,帶他嘗嘗家鄉菜。”陶郁說着給兩人介紹。

“總算見着真人了,常醫生。”劉京陽欠身和常征握了握手說,“我第一回看見他貼照片就知道有貓膩,這小子還不承認,非說是室友。”

“你問的時候确實只是室友。”陶郁心虛地想,當天晚上就莫名其妙發展成約會的關系了。

劉京陽轉向陶郁問:“見着你爸媽了?”

“只見了我媽,我爸去外地了。”

“我說嘛,要是見了你爸,你倆還能全須全尾地坐這吃飯,那我真是白認識你家老頭這麽多年了。”劉京陽不見外地給常征講,“小時候我倆在食堂外邊燒乒乓球玩,誰想到那乒乓球點着了到處蹦,把人家蓋冬儲大白菜的棉被給燒了。等把火撲滅,上面一層白菜都糊了,底下的都熟了。他爸當時在食堂吃飯,逮着他這一通揍,連我都不放過。打那以後,我半年沒敢上他家串門。”

劉京陽說話時北京味兒更重,常征聽懂了大概,笑着看陶郁:“原來你小時候這麽淘。”

劉京陽看看上桌的菜沒有魚,就說:“這家有道招牌菜年糕沾黃魚,加一個吧?”

陶郁随口說:“算了吧,常征不吃魚。”

“咱倆吃,回美國你可沒地方吃去。”說完不能陶郁發話,劉京陽自作主張地出包間喊服務員加菜,順便拎回來一箱啤酒。

陶郁一看這架勢:“你不是想讓我一覺睡到上飛機吧,我明天上午還得回趟家呢。”

劉京陽不由分說給每個人的杯子滿上,對陶郁說:“三個人一箱啤酒還解決不了?我連車都沒開,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喝酒說得過去嗎?”

劉京陽自己當老板,能說能喝,陶郁不是他的對手,乖乖把一杯幹了,放下杯子給常征講劉老板的買賣。

“說白了他就是賣信息的,比如你是個污水設備廠家,你想了解什麽地方可能需要你的設備,他的公司就幫你做調研,哪新建了污水廠?哪個廠設備老化要更新?他把信息收集起來,賣給你,基本屬于空手套白狼。按我媽的話,不是幹正經事的。”

劉京陽連幹兩杯,吃口菜說:“我這是信息時代合理催生的産業,你媽眼裏除了公務員和國企,其他都不是幹正經事的。”

“別吹了。”陶郁不屑道,“賣消息這營生自古以來就有,陸小鳳裏那老龜,是不是你師叔啊?”

劉京陽晃了晃空酒瓶:“還能不能愉快地說話了!”

常征倒是聽着新鮮,不由得多問了幾句:“除了污水廠的信息,你還做哪些方面?”

劉京陽說:“主要是類似的商業買賣信息,其實跟售樓售車什麽的沒區別,只不過別人賣有形的東西,我賣看得見摸不着的信息。”

“跟拉皮條也差不多。”陶郁補充,“有買有賣,他在中間牽線。”

“很多資訊并不是網上能獲取的。”常征問,“你通過什麽渠道獲得?怎麽保證信息的準确性?”

劉京陽說:“網上的東西有真有假,真正頂用的渠道得靠人脈。信息準确是這行的招牌,賣虛假信息不是砸自己飯碗麽。”

陶郁說:“你以為他一天到晚約牌圖什麽?他那些牌友三教九流都有,牌桌也是他的信息集散地。”

常征原本想問問劉京陽有什麽方法能獲取詳實的病患信息,聽完陶郁的話,他意識到自己異想天開了,這種信息必須通過與醫院建立聯系,花時間和精力整理案例、進行分類歸檔總結,投機不得。不過陶郁這發小兒的工作倒是挺有趣,如果将來基金擴展到中國,說不定能雇劉京陽做一些信息采集工作。

三人邊吃邊聊,不知不覺一箱酒見了底,常征喝得不多,大部分是被那兩位幹掉的。陶郁好久沒有這樣痛快地喝酒聊天——常征再好,也不能像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那樣無話不談,生活經歷和環境不同,有時跟常醫生開個玩笑都像是雞同鴨講。

陶郁起身去洗手間,用涼水抹了把臉,感覺飄飄乎乎的,但是意識還清醒。身後有人推門進來,他正準備離開,擡起頭卻從洗手池上方的鏡子裏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對方也愣住了,兩人通過鏡子對視良久,直到陶郁喊了一聲:“魏玮。”

分手後的幾個月,陶郁想過無數次兩人偶遇的場面,想過沖上去痛揍對方一頓,想過用尖酸的言語奚落一番,想過假裝不在意地擦肩而過,也想過不要臉地求他回心轉意,可惜所有設想都只是他的獨角戲,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裏,兩人卻再沒有遇見過。

後來他走了,再回來只是停留短短的幾天,這麽大的北京,老天倒諷刺地安排了一場會面。

陶郁轉身背靠洗手池,扯動嘴角笑了笑,對眼前的人說:“胖了啊,過了三十容易發福,自己也該注意點。”

對方有些發窘,注視着他,一言不發。

“聽說你結婚了……”

恭喜兩個字卡在嗓子眼,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他不打算徒勞地來一場裝腔作勢的告別,在看到對方那一瞬間,他知道自己已經跟過去告別了。

洗手間的門再次打開,常征探進半個身子,看到裏面這兩人時,隐隐覺得氣氛有些不對。

陶郁從魏玮身邊經過,拉住常征,頭也不回地走了。

拖着一身酒氣的陶郁回到家,常征把他扔到床上,去衛生間絞了一條毛巾給他擦臉。

陶郁閉着眼忽然嘆了一聲:“常醫生……”

常征俯身問:“什麽?”

“……別跟我分手。”

常征貼近看了看,不确定他是不是還清醒。

“再分一次……”陶郁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就只能離開地球去火星了……”

常征:“……”

他總算知道陶郁剛才遇到的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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