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周六的會面并不順利,臨出門前陶郁接到母親的電話,委婉地表達了不希望常醫生出席的立場。陶郁沒辦法,只能讓常征留在住處收拾行李,自己回了父母家。路上他想了很多可能的局面,甚至做好了挨抽的準備,可進了家門他發現,他爸留在外地壓根兒沒回來。
陶郁有些困惑:“我以為爸回來了,不想見常征。”
“他連你也不想見。”陶母關上門說,“你不要認為上次我沒有把人趕出去,就是認可你們了,那只是基本的待客之道。但是這次不一樣,我不能接受的人,我可以選擇不見他。”
“媽,您對常征哪點不滿意,他……”
“我對他這個人沒有不滿意。”陶母打斷他,“我知道他條件很不錯,如果他是你的好朋友,就算是個普通朋友,我都歡迎他來家裏,我不能接受的是你和他是……”
陶郁看着母親想,他和常征的關系在母親的觀念裏一定是龌龊不堪的,她甚至不願意說出口。他心裏很難過,那種有了希望又再次失望的感覺最讓人沮喪,他有些賭氣地說:“您接不接受,他人就在那,我們的關系也擺在那……”
陶母毫無預兆地擡手扇了他一個嘴巴,手還沒放下,她的眼淚先掉下來。
“我已經退了一步!”她激動地說,“只要你別說出來,別再說你喜歡男人,我就當你是個獨身主義,一輩子不娶,別再帶那個常征或者其他什麽人到我面前來!”
陶郁紅着眼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知道這是母親最大的讓步,他在外面想跟誰過是他自己的事,只要別告訴她,也別把人帶回家。聽起來像是一種默許,他卻絲毫沒有松一口氣的感覺,只覺得悲傷,也能感受到母親的悲傷,從此他們都活在自欺欺人當中,他和他的愛人得不到家裏的認可,所有的節日、紀念日、家庭活動他都只能選擇不參加或者孤身一人參加,他的另一半在他的家人面前是隐形的。
陶郁在原地站了很久,看着他的女強人母親坐在沙發上哭泣,他卻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一直等到她自己慢慢平複情緒,他開口說:“媽,我給你做頓飯吧。”
陶郁在冰箱裏翻了翻,解凍了一塊排骨,又撿了幾樣青菜,做了幾個他平時拿手的家常菜。母親站在一邊看着,偶爾給他遞個碗,找找佐料。
吃飯時,母子倆心照不宣地不再談那件事。陶郁給她講自己在美國的生活,講他打工,他的房東,教授同學,他做的項目。他小心地避開任何有關常征的事情,這讓他的敘述顯得不連貫,每次他下意識停頓跳過某些話題,母親就會看看他,然後若無其事地夾菜吃飯,裝作無所察覺。
陶郁自嘲地想,以後回家的每一頓飯,恐怕都要在這種消化不良又各懷心思的談話中度過了。
與去往北京時忐忑而期待的心情相比,回程顯得漫長疲勞,又帶了些無可奈何。陶郁沒心思看飛機上提供的電影,閉上眼想補個覺,卻在椅子上翻來覆去睡不踏實。
常征擡起兩人座位間的扶手,讓他靠過來,這一動,反倒把陶郁折騰醒了。
陶郁對着行程圖發了會兒呆,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你從來沒問過我魏玮的事。”
常征在看電影,擡手在他頭頂揉了揉,沒有接話。
陶郁側頭跟他一起看小屏幕,發現常征在看一個青少年片,主角好像是個懷孕少女,他好奇地問:“你看的是什麽電影?”
“Juno,講一個十六歲女孩意外懷孕的故事。”常征說着把一邊耳機塞到他耳朵裏。
陶郁完全沒想到常醫生會看這類片子,他抱着不屑的态度打發時間,然而看着看着,發現這片子居然很酷,尤其是那個小孕婦,酷得十分溫馨陽光。
片子裏Juno問父親,有沒有可能兩個人永遠高興的在一起?父親的回答堪稱心靈雞湯。
“……In my opinion, the best thing you can do is find a person who loves you for exactly what you are, good mood, bad mood, ugly, pretty, handsome, what have you, the right person still think the sun shines out your ass. That‘s kind the person that’s worth sticking with.”
聽完這段話,陶郁下意識看了看常征,對方微笑着靠過來,在他鼻梁上吻了吻,低聲說:“He didn‘t see the sun shines out your ass.”
陶郁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He”指的是魏玮,他忍着笑問:“你能從我屁裏看出陽光燦爛?”
這趟北京行沒有得到一個好結果,回到芝加哥陶郁始終耿耿于懷,常征卻不這麽想。
“這和我去見那兩家醫院是一樣的,做事情不要想一下就成功,你母親見到我了,知道她兒子沒有跟混蛋在一起,我們很認真,至少你在這邊生活她能放心。”
“她還是不能接受你。”陶郁悶聲說。
常征說:“她不接受的不是我,是你和男人一起生活這件事。這不是見一次面就能改變的,我們只能期望随着時間她會慢慢轉變看法。”
“但願吧,畢竟家裏只有我一個,他們不接受也沒辦法。”
“不要這樣要挾父母。”常征不贊同道,“這是政策的問題,我不想評論它的對錯,但是用獨生子的身份來要挾父母,對他們很不公平。”
陶郁無話可說,氣餒地看着常征:“我陪你練好中文,是為了讓你跟我擡杠的嗎?”
常征不以為意地一聳肩:“用英文你更不是對手。”
陶郁氣憤地掉頭去做早飯,決定這一禮拜再也不攤荷包蛋了。
常征站在一旁看着他說:“這趟旅行有很多收獲,我去了你長大的地方,認識了你最好的朋友,看到你為了我努力跟家人溝通,這些讓我更了解你。”停頓了一下,他認真道,“我現在想,你放個屁,說不定我能看出陽光燦爛。”
陶郁無語地看了看他,默默地從冰箱裏掏出了兩個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