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常征和父親來到客廳時,常媽媽正在給陶郁看家庭相冊。

“Andrew Demetrios是陶郁的導師!這可真是巧合!”常媽媽笑着對丈夫說,“還記得幾年前我們幫一個女囚犯的孩子做手術嗎?Andrew的太太Carol當時在幫那個監獄的囚犯打公益官司,解決她們的住宿條件問題。剛才看到一張我們四個人的合影,陶郁一下認出來那是他的導師!”

陶郁起身向常父行禮。對方和他握了手,拍拍他肩膀說,“坐吧,随意些。”

常征的父親顯然不像他媽媽那麽随和,即使在微笑的時候,也讓人感覺不太容易親近。常征看出他的緊張,在父親身後對他擠擠眼,走過來坐在旁邊。

“Andrew最近怎麽樣?”常父問,“他的小說開始動筆了嗎?”

陶郁:“……” 從來不知道他那天馬行空的老板還有這文學修養。

“我記得幾年前他就打算退休,對我說他要寫一本偵探推理小說,沒想到現在還在帶學生。”

陶郁說:“他計劃等我畢業就退休,然後和師母去世界各地旅游。”

常父點點頭:“常征媽媽和他太太的關系比較親近,他們夫婦來紐約時,我們經常會聚一聚。Andrew這個人思維很活躍,從一件事情能聯想到很多方面,跟他做學問應該能獲得很多書本以外的知識。但是做課題的時候,自己要有想法,不然可能會被他帶得思路跑偏。”

陶郁心想常父真是太客氣了,老爺子那思維不是活躍,是跳躍,說話經常前一句河東下一句河西,不了解的還以為歲數大那啥了。很難想象常征爸爸這麽嚴肅的人和他的逗比教授能有什麽共同話題……以這二位的收入差異,恐怕老頭想罵罵布什和共和黨都得不到共鳴。

“你畢業後有什麽打算?”常父忽然轉換話題問,“留在這還是回國發展?”

陶郁明白對方問這話的用意,但是留不留得下來,也不完全取決于他的主觀意願。

沒等他開口,常征說:“爸,陶郁至少還有三年才畢業,現在談這個太早了。”

“從學業來講是有些早。”常父似乎不打算輕易放過這個問題,“但是對于你們兩個人,這是遲早要面對的,提前做打算沒有壞處。”

常征還想說什麽,陶郁按住他,對常父說:“您說的對,這事我們躲不開。剛來美國時,對以後留下還是回去我沒什麽想法,找到工作就做,找不到就回去。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既然打算一起生活,我就會盡力留下來。”停頓一下他補充道:“目前來看,工科專業的就業前景還不錯。”

常父對他的回答不做評價,只是客觀地講:“你們不要覺得我問這個問題不近人情,我相信你們對待對方的态度都很真誠,但是除了感情,還要考慮到客觀存在的障礙。你們的情況和普通的異國婚姻不同,想要長久的在一起,就要确保陶郁畢業後能找到工作……”

“爸……”常征開口打斷父親道,“這件事并不是只有唯一的出路,陶郁會努力找工作,但是誰也不能保證結果,現在失業率攀升,本地人都未必一畢業就有工作。如果最後他真的留不下來,我可以陪他回中國。”

“常征……”常媽媽似乎想說什麽,對着兩個年輕人,最終沒有說出口。

常父神色複雜地看了兒子一眼,說:“我不會幹涉你的決定,但是你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你別在意,我爸就是比較嚴肅,他并不是反對我們。”

回到自己房間,常征安慰情緒不高的陶郁。

他是不看好你找個身份問題難以解決的外國人,陶郁走到窗邊看着樓下的過往行人,想到常父的态度,想到自己的父母,真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你爸說的是事實。”他嘆口氣,“其實我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平時也上一些招工網站,看看有什麽環境相關的工作,需要什麽條件,我覺得我能找到……”

“我相信。”常征從背後攬住他說,“但是兩個人的未來壓在一個人身上,對你不公平。其實和你回中國也許是個機會,我可以去醫院找個工作,或者到醫學院做研究,業餘有機會查閱病患診療信息,可以做些分類建數據庫的工作。”

溫熱的呼吸掃過脖頸,令陶郁不由自主戰栗。他對常征的計劃不置可否,兩國的醫療體制不同,常征未必能适應那邊的環境。然而對方肯為他做這個打算,就足以讓他心甘情願去承擔所有壓力。

常媽媽有個剛出生的小病人因新生兒黃疸入院,原本計劃的家庭聚餐被推遲到了晚上,正好常征的弟弟也打電話說晚飯前回家。趁這段時間,常征帶陶郁去逛了曼哈頓。

幾年前陶郁和母親來旅游時去過着名的百老彙和大都會博物館,這次只是在中央公園裏走了走,沿途看看慶祝獨立日的活動,最後兩個人坐在公園大道上乘涼。

“你家就四口人,住這麽大房子不覺得空蕩蕩的嗎?”陶郁喝着冰咖啡,忍不住問道。

“我爺爺在世的時候這裏住了很多人。”常征回想起小時候,“他有三個太太,我奶奶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只有我爸一個小孩,另外兩個太太也有子女,那時所有人都住在這房子裏。後來因為我媽忍受不了那些舊習俗,我們一家才搬出去自己住。”

陶郁聽得新奇,仔細想想,常征爺爺那輩對納妾這種事好像是沒什麽限制,然而這事發生在自己最親近的人家裏,讓他莫名有種觸碰到老黃歷的神秘感。

“現在那些人都去哪了?”

常征一聳肩:“他們分了遺産都搬出去了,有一戶跟我爸關系比較親近的大伯,全家遷去了加拿大,還有來往。其他人家我就不清楚了。”

“你爺爺以前在大陸做什麽?”陶郁好奇地問。

“軍人,據說我曾祖父在北洋時期做過一省總督,有自己的軍隊。後來傳到我爺爺手裏,再後來被國府收編為一個軍。”

陶郁一口咖啡差點噴出來:“大哥,那不叫軍人,叫軍閥!”

這當年要不走,鐵定得被無産階級專政啊!

常征對中國近代史沒概念,問:“有什麽不同?”

“軍閥不是普通軍人。”陶郁想了想說,“那個時代很亂,到處都是割據勢力,簡單來說,你祖爺爺就是一方的土皇帝。幸虧你爺爺後來撤了,留到解放後你家就是土改對象。”

常征半知半解地點點頭說:“我爺爺也抗日,後來去了重慶。再後來日本投降開始內戰,他和國府政見不同,最後交出軍隊帶着家人離開了。”

陶郁聽完有些無語,覺得常家的家史好像有點脫離廣大人民群衆,半晌他嘆口氣說:“我一無産階級大好青年,怎麽落你這資本家遺少手裏了!”

常征還沒來得及回話,身後突然冒出一雙手卡住他的脖子。

“Give me your money or give me your life!”

陶郁大吃一驚,正要轉身撲向後面的人,就見常征扯着對方手臂把人拽到面前。“搶劫者”腳下不穩,當即摔了個馬趴。

“Oh man, what a grouch!” 地上的人一翻身坐起來,沖着常征喊了一聲——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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