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常征把弟弟從身後扯開時,陶郁敏感地聞到一絲怪味,很淡。他差點要脫口而出,卻在聽到那聲“哥”時,把沖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常征也覺察到了,俯身湊近聞了聞,瞬間變了臉色。
“你抽大麻了?!”
“還能聞出來?”常弟弟低頭嗅了嗅,“我出門前換衣服了,哥你那鼻子趕上警犬了。”
常征揪住他的衣領将人提起來,怒道:“你腦子裏在想什麽?!你是不是想氣死爸媽啊!”
“Easy, easy.”常弟弟朝周圍看過來的人笑嘻嘻道,“Never mind. This is my bro.”
要不是中央公園裏人多,常征真想痛揍這小子一頓,他一言不發地拽着對方衣襟打算回家收拾。
常弟弟被拖着往前走,依舊嬉皮笑臉地轉頭沖陶郁打招呼:“嗨,我是常徊,你就是我哥的男朋友?你叫什麽?”
常征回手一推他弟的腦袋:“你再沒大沒小說一句試試!”
常徊不以為意,蹬鼻子上臉地搭上他哥的肩膀,從背後看兩人倒真是一對好哥倆。陶郁走在他們後面,納悶兒這沒臉沒皮的貨,究竟是怎麽在嚴肅的常父眼皮底下活到這麽大的。
回到常家,陶郁不打算觀摩常征怎麽教育熊孩子,他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去找常征的房間——這個家很大卻讓他覺得壓抑,只有那間屋子能令他稍感放松。
可惜他半路走岔了,沒找到常征的房間,卻在走廊盡頭看到一扇被刷成粉色的房門,門上挂了一個小美人魚形狀的木牌,用花體字寫着“Chloe”。
是常征姐姐的房間。
關于這個名字,陶郁聽到的大都是那個因她而立的基金,而對于擁有這個名字的女孩,他僅僅知道她是個威廉姆斯症患者,五歲時死于心髒病和腎衰竭。
好奇心讓陶郁想推門看看,又覺得不合适,就在他要離開時,門卻開了——常父從屋裏走出來,看到他停住腳步。
“……叔叔。”陶郁趕緊打招呼,解釋道,“我走錯路了,本來想找……”
“常征的房間從那裏左轉。”常父擡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走廊。
陶郁道了謝,見對方要關上門,他鬼使神差地說:“常征給我講過他姐姐,這是她的屋子嗎?”
常父看了看他,把原本要帶上的房門推開一些,說:“是的,Chloe以前住在這裏,後來她媽媽把這改成了紀念室……要進來看看嗎?”
陶郁點點頭,跟在常父身後走進去。和這家裏其它房間相比,這間屋子有些小,但對于一個小女孩來說足夠了。房間的牆壁是粉紅色,白紗窗簾,牆面上裝飾着迪斯尼公主的貼畫——有些已經褪去鮮豔的顏色,有些還很新,應該是Chloe過世後家人貼上去的。
房間裏有一整面牆貼滿了相片,記錄着一個女孩從出生到離開的軌跡。照片上Chloe的樣貌與陶郁在教會見到的那些小孩類似,有着典型的威廉姆斯症特征。
“她的頭發是金色的?”陶郁驚訝地問。
常父解釋說:“常征他們的外祖父是波蘭移民,他們媽媽小時候也是金色頭發,成年後漸漸變成棕色。”
牆上的照片背景各異,家裏、醫院裏、公路上、超市、博物館、沙灘……而照片上的主角永遠帶着笑意,穿着各式各樣的公主裙,梳着整齊漂亮的小辮子。
“我們一開始就知道她可能活不到成年,所以想在她去的每一個地方都留下回憶。”常父看着照片上的女兒說,“她總是很快樂,理論上這和她神經系統發育不全有關,但我們寧願相信那就是她本來的性格。”
看着滿牆的照片,陶郁不敢想象拍照的人是懷着怎樣一種無望而留戀的心情,清楚地知道女兒會不久于世,知道這些照片就是今後懷念的唯一途徑。
陶郁被一張放大的彩照吸引,女孩趴在一張搖籃邊,探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親吻搖籃裏熟睡的嬰兒。
“那是常征嗎?”陶郁問。
常父看向他手指的方向,點頭說:“是的,那是他出生兩天,我們剛從醫院回到家裏時拍的。”
陶郁覺得鏡頭下那對姐弟很可愛,感慨道:“Chloe看起來很喜歡她弟弟。”
常父似乎想起了有趣的事,微笑道:“她把弟弟當成一個大玩具,走到哪都要帶着。那時她三歲,不會喊媽媽,卻表現得像個小母親。”
陶郁看到常父在談起女兒時,一貫嚴肅的表情變得柔和。
“……我們花了很長時間尋找心髒源,周圍的每個人都勸我們不要執着,因為她的身體不只是心髒的缺陷。但我和她母親無法放棄任何一個機會,即使她不完美,她的出生仍然讓我們體會到了為人父母的喜悅,讓一個家庭更緊密的聯系到一起。”
這些話從常父口中說出來,讓陶郁感到震撼,那是父母最深沉的愛,對每一個子女都無法割舍,無論她有着怎樣的缺陷。
他隐約覺得自己窺到了維系在家庭成員間、外人難以觸碰的牽絆,連帶着這個令他感到壓抑的房子,似乎也帶上些溫情的味道。
“我很感謝您和阿姨對我們的理解。”站在Chloe的房間外面,陶郁鼓起勇氣對常父說,“我知道您擔心我的身份問題,怕解決不好,會對我們的關系有影響。”
常父說:“我的擔心不是沒有根據,這個國家對同性戀人的态度還沒有開放到那個程度。常征的性格做什麽事都認真,如果他心裏有一絲猶豫,就不會對我們講,更不可能帶回家來。我擔心他期望太高,最後因為客觀原因得不到好的結果。”
陶郁說:“我現在的保證都沒有說服力,但是就像您對Chloe的心思一樣,我們也不會放棄任何的機會。您也許看我們還年輕,未來還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但是和常征在一起,我覺得我們能夠解決這些問題。”
回程的飛機上,常征依舊覺得不可思議:“你怎麽會和我爸在一起喝酒?”
陶郁翻着雜志說:“這事解釋起來有點複雜,總的來說還是由于社會主義先進性造成的。”
常征把他的雜志抽出來,卷起來敲了敲說:“麻煩您用資本主義的理論解釋一下。”
“解釋什麽?我跟老丈人喝個酒你怎麽那麽多話!”
“老丈人是什麽意思?”常醫生認真地問。
“回家自己去Google!”陶郁心虛地轉了話題,“你弟的教育工作抓得怎麽樣了?”
提到弟弟,常征嘆口氣,沒心思再管老丈人了。
“陶郁……”
“嗯?”
“跟你商量個事……常徊八月份開學要到芝大參加一個交換培養項目。”
陶郁莫名覺得肝兒顫,問:“多久?”
“三個月。”
“住哪?”
“客廳……暫時的,安頓好以後讓他在芝大附近找找短期租房。”
陶郁忽然開始暈機,跟那位祖宗在一個屋檐下住仨月,還不要了他親命!可真讓人去芝大附近找房,那說不定就要了常小弟的親命。
他娘的,陶郁心想,暑假要過完了,怎麽熊孩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