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跟五好青年常醫生相比,常小弟身上體現出更多美國年輕人的特點,活躍大膽、熱衷交際,無所畏懼——或者說對任何事物都缺乏應有的畏懼。
在陶郁眼裏,常徊就是一塊切不動煮不爛的滾刀肉,別人說什麽都是天上的浮雲,頂多飄到頭頂擋一會兒太陽,過後他依舊燦爛他的——心理素質好到這個程度,凡人難以企及。
常徊住進家裏的第一天,常征就下了死命令,敢在這抽大麻就滾回紐約去。常醫生說到做到,每天晚上回家親自給他弟弟做尿檢,陶郁于是再沒聞到過那股特殊的氣味。然而新的問題又來了,半個月後那小子開始夜不歸宿。
暑假裏陶郁完成了一輪污水廠采樣工作,開學後一邊上課一邊整理數據,和之前測的空氣循環率結合到一起,做一些統計分析。十月份将有一個關于空氣和水污染治理的年度會議,老安德魯讓陶郁投了篇摘要,用現有的數據寫一篇關于污水廠空氣污染狀況的初步調查報告。因為準備倉促,陶郁原本沒抱多大希望,結果摘要居然被會議收錄了,并且給他發了邀請在會議期間做一個二十分鐘的演講。這下陶郁緊張起來,沒課的時候就在家憋着改文章。
這天上午,他正在電腦前打字,忽然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多日不見的常小弟居然出現了。陶郁見對方一臉疲倦,挂着兩個大黑眼圈,顯然這幾天嗨了一溜夠,回來補覺來了。
“吃飯了嗎?”陶郁問。再不滿意,好歹是常征的弟弟,還真不能不管他。
“沒吃。”常徊把書包丢在腳邊,倒在沙發上說:“你能幫我炸兩個雞蛋嗎?就是你給我哥做早飯那樣的。”
陶郁:“……”
好像強行被人安裝了一個老媽子模式,系統還不能卸載,陶郁忿忿地起身去冰箱裏掏出兩個雞蛋。
荷包蛋煎好時,常小弟已經處于半迷糊狀态。陶郁過去把人拍醒,面無表情道:“吃完再睡。”
常徊夢游似的摸到桌邊,半閉着眼睛吃雞蛋。
陶郁坐回電腦前,擡眼看了看他,忍不住問:“你這禮拜上課了嗎?”
“上了啊。”常徊嘟囔說,“上個周末Labor Day活動多,怕半夜回來我哥又要發火,所以住在朋友家了。”
你夜不歸宿他火氣更大啊,陶郁心裏腹诽,這半個月常征發火的次數比過去一年都多。
“您這白天上課晚上Party,日夜操勞,受得了嗎?”
“這不是回來睡覺了嘛。”常徊不耐煩道,“你又不是我哥,管那麽多幹嘛!”
說完他一口吃掉雞蛋,叉子一扔,縮回沙發上補覺去了。
陶郁被噎得說不出話,擱一年前他絕對咽不下這口氣。可現在經的事多了,尤其打工那會兒,比這難聽的話也沒少聽,何必跟熊孩子一般見識。心裏想着“有種別吃我做的雞蛋啊”,他起身把盤子塞進洗碗機,覺得家裏沒法待了,收起筆記本電腦去了學校圖書館。
下午接到駱豐電話時,陶郁才發現已經快六點了。常征晚上在醫院值班,平時如果自己一個人就在學校對付一頓,可現在家裏還有個小少爺,等着他回去做晚飯。
一邊收拾東西,陶郁用肩膀夾着手機問:“Homeing是什麽?”
“周年慶啊!”電話裏很吵,駱豐大聲喊道,“去年你打工錯過了,學校每年都搞,有小型摩天輪、迷你高爾夫、攀岩,好多活動,還有燒烤和冰激淩,免費哦!”
最後一句話讓陶郁動心,不用做飯了,他問:“只能在校學生參加嗎?我帶個人去行不行?”
“随便啦!你快點來,在學生公寓這邊的空地!”駱豐說完挂了電話。
陶郁把筆記本放回家時,常徊還在沙發上睡得昏天暗地,過去把他拍醒,陶郁說:“我們學校今晚搞Homeing,晚飯我不想做了,你要不跟我過去随便吃點?”
常小弟從半迷糊到神采奕奕的精神狀态完全不需要過渡,就見他跳下沙發奔到浴室迅速沖了澡,套上幹淨T恤和牛仔褲,站在門口一招手:“走!”
陶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心想這對玩是有多麽大的勁頭啊!
“你也不問問我有什麽活動,沒準兒你不感興趣呢?”陶郁把手機錢包鑰匙塞進兜裏,朝門口走過去。
常小弟笑嘻嘻為他拉開門說:“Girls, food, drink, that‘s all I care.” (譯:我只在乎姑娘和吃喝。)
活動現場像個小型嘉年華,熱鬧極了。陶郁眨個眼的工夫,常徊就沒了影。他倒不擔心那小子,看了看周圍,直奔燒烤攤殺過去——駱豐那吃貨必然在那排隊呢。
“常醫生呢?”駱豐端着雙份的烤肉和熱狗,看了看陶郁身後。
“醫院值班呢,你惦記他幹嘛?”陶郁不客氣從對方手裏搶過一份烤肉。
駱豐怒道:“都是我的!要吃你自己去排隊!”
陶郁鬧心地捏了捏他的雙下巴:“你可減減肥吧!”
駱豐說:“前一陣幫你采樣,我瘦了三磅呢!”
“嗬,可真不少,皮帶都得重新打眼兒了吧?”
無視他的嘲諷,駱豐問:“你不是說要帶人來嗎?我以為是常醫生。”
陶郁還沒來得及回答,身後又擠上來一個人,沖他們打招呼:“Hey, guys!”
是西班牙刺玫瑰Anne,伸出一條胳膊在兩人面前晃了晃:“Look, is it pretty”
只見她大臂上拓了一個黑色骷髅頭的圖案,還叼着一朵紅玫瑰。
“It’s……”陶郁想了半天沒找到合适的形容詞,索性放棄評價了,問,“Where did you get it?”
“The tattoo booth over there. It‘s just temporary. It will be gone in two days……” Anne擡手指向不遠處白色的小帳篷,忽然像發現了新大陸,她用力拍了拍陶郁說,“Oh, look at that cute guy!” (譯:那個紋身帳篷。這只是暫時的,兩天後就會消失……噢,看那個帥哥!)
陶郁被她一通猛拍差點被熱狗噎到,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正好看到常徊站在帳篷外面,跟幾個學生有說有笑。
盡管陶郁對常小弟的生活态度有意見,但不得不承認他從外形上還是挺招人的。常家兄弟個子都高,身材修長。常徊長得更像母親,五官分明,褐色的短發微卷,皮膚故意曬成沙灘色。他的性格開朗,和初次見面的人也能很容易搭上話,愛說會玩,這種人簡直就是天生的交際人才。
Anne一臉花癡相在陶郁耳邊說:“He looks like the Asian pub boy I told you before. ” (譯:他身材看起來像我以前跟你說過的那個亞裔酒保。)
“In your mind, all the Asian guys are like that boy, aren’t we ?”(譯:在你眼裏,是不是所有亞裔男性看起來都像那個酒保?)
Anne轉頭看了看吃得正帶勁的駱豐,毫不留情道:“He’s definitely not.”(譯:他絕對不是。)
“He–is–CUTE!”Anne眯起眼看着常徊,再次強調, “I wish I could have a date with him……” (譯:他太帥了!我希望能和他約一次會。 注:英語裏形容男生帥一般不用太正式的handsome,而是cute。)
陶郁不知道為什麽,自從上次兩人說開後,Anne就開始毫無顧忌地在他面前點評帥哥,他還不能當耳邊風,還被強迫向她提供參考意見。陶郁自覺不是個娘娘腔,實在不喜歡這種被姑娘當成“姐妹”的感覺。
“He’s only 20 years old. ”他忍不住潑冷水道。(譯:他剛20歲。)
Anne:“So what I was 18……wait, how do you know his age!”(譯:那又怎樣?我也18歲過……等等,你怎麽知道他的年齡?!)
“He’s my partner’s brother.”陶郁解釋了常徊為什麽來芝加哥,同時告誡Anne道,“He is a fun guy, but I don’t think he would be serious to any relationships.”(譯:他是個有趣的男生,但是我不認為他會嚴肅地對待任何關系。)
Anne以看老古董的眼神看了看陶郁:“I’m looking for a date, not a boyfriend……Dad!”(譯:我只想要約會,沒想要一個男朋友……老爸!)
Anne說完撇下陶郁,朝常徊走過去,打了個招呼,兩人很快就抛開其他人聊到一起去了。
陶郁嘆口氣,心想我在這瞎操心什麽呢?他們倆哪個也不是我親弟弟妹妹,愛怎麽玩就怎麽玩吧。
他又想起自己從前在國內的時候,念大學那陣兒好像也沒比常徊現在強到哪去,跟那幫狐朋狗友刷夜,因為平時住校不回家,所以也沒人管他夜不歸宿的問題。宿管?宿管算什麽,還不抵居委會大媽呢。直到跟魏玮在一起時,他收斂過一段時間,但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哪有跟朋友在外面瘋的吸引力大。那時他喜歡五光十色的夜生活,喜歡在俱樂部裏被人包圍的感覺。他為什麽會知道大麻的味道,因為抽過。不過他還算有自制力,知道玩過頭了,試了一次就不再碰了。
這才過去多長時間,怎麽覺得就像上輩子的事了。現在生活安定,他也希望周圍的人都跟着安定,但那怎麽可能?
當天晚上,常徊意料之中的又沒回家。而第二天晚上的課,Anne也沒有出現。打兩人的電話都沒人接,直接轉到語音信箱,這讓陶郁有不好的感覺。
下課後撥通了常征的手機,聽到熟悉的聲音,他像個小學生似的說:“我覺得我好像辦錯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