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動

段君銘停住了腳步,回頭望了他一眼,眉頭微皺,似在思量。不多時,他眉頭緩開,漸漸恍然,随即笑了。

“楚卿說的有理啊。後宮裏的各色白的貴的美的,争來鬥去,就為了贏得朕暫時的寵愛各顯着內心裏黑的賤的醜的,還真是人生難得的一大快事!”

但他就是一肚子氣。

“很好,朕就這麽幹!選妃是吧?朕選出後宮三千,朕讓她們去攪得天翻地覆,到時候看他們還說不說立後選妃是為了基業穩固。叫他們自打嘴巴!”

他餘恨未消地在書架上随意翻着,不小心還撕破了兩本。瞅了一眼,扔了回去,但手上動作倒是跟着慢了下來。翻到有些舊籍有損,又用新頁補上,并詳細注明了補遺的內容時間及作者。字跡工整,裝訂整齊,他随口問:“這些新頁是楚卿補上的?”

楚今朝掩住先前的笑,回答道:“是。”

先前以為段君銘是找他詢問楊冕之事,這會倒明白估計是又跟太後吵了一架,心情不好,尋個處散心,順道過來檢閱他的工作。想到這裏,他心情也跟着輕松了,跟在他身後待他有什麽疑問,随時準備作答。

段君銘卻沒有再問他什麽問題,只是在書架上偶爾抽出一兩本書,有的翻兩頁了插回去,有的遞到他手裏,叫他先拿着。他放一本,楚今朝就低頭看一眼那封頁,只見一本本的《奇境怪談》、《古墓游夢》、《四海江湖路》……

他再一次地目瞪口呆愕然不已。

千萬別說這是他段君銘要讀的!這些小說,雖然藏于宮中藏書閣,但并非正道之書。大興朝間,借閱此書的多是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的宮娥後妃們。這些書講述一些山怪花妖,書生狐仙,好一些的還能講點江湖俠客,但基本上都是各種豔情绮情之書,反正沒一本正經的,絕對不該是皇帝該讀的書。

“楚卿讀過這本?”

楚今朝正在心裏腹語,忽聽到段君銘在前面發話。擡眼看去,只見他手中翻着一本藍皮封的書,視線正朝他這邊望過來。

楚今朝瞥一眼那封底,未看出是什麽書,正欲開口詢問,只聽段君銘念道:“隐俠君遂入洞庭,庭波始靜。只見如霜于前煙行款款……”

楚今朝一聽大窘。那是《洞庭尋仙記》,講述一個修道士隐俠君,方外尋仙,在洞庭湖遇到洞庭神女如霜。二人相好後,卻發現那神女只是湖畔泥裏的一只魚精。段君銘所念的那一段,正是最後如霜勾引隐俠君,“求其雲雨,枕席之間”。這書因曠日年久,紙張損毀,末段已看不分明,他昨日才将之補上。

這類的故事文字,坊間不少,但都是私下裏傳閱,哪能拿到臺面上來說。楚今朝對自己看書補書不覺得什麽,但被段君銘大剌剌地舉出來說就覺得有些難為情了。但段君銘自己似乎并不覺得念了什麽駭人聽聞的文字,還越念越起勁,将那“迷眼醉日”、“雲鬟散枕”念得暧昧缱绻。

殊不知,他念的沒怎樣,楚今朝臉皮薄聽得卻是臉紅心跳,只好硬着頭皮打斷他,道:“回禀陛下,微臣只是将所缺內容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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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君銘擡眼看他似有慚色,正要戲谑兩句,想他與那穆玄景做都不知做過多少回,什麽香豔旖旎鏡頭沒有過,這會聽到文字倒覺得羞愧了?不料,他正要開口間,外頭那昏顫顫的澄陽忽然落至窗前,金黃的粉塵正好散落了楚今朝一身。只見他雙頰酡紅染暈,微垂的頸項白皙敷金,那欲語還休,俨然就是一副含羞帶怯的小女兒神态。

段君銘心中忽地微動,不自覺地,剛剛讀到的“窈窕婆娑”“橫波入鬓”這些詞全湧了出來,安在了眼前人的身上。一時間,只顧着盯看面前的人,再說不出話來。

楚今朝見他遲遲沒有回應,不由得擡頭看了他一眼。瞧他竟然忽然像呆住了,有些奇怪不解,于是張口又喚了他一聲:“陛下?”

段君銘被這一聲“陛下”喚回了神。他瞳眸微閃,有些窘迫,掩飾一般地拍了拍手中的書道:“做得不錯。朕帶回去看看。”

語畢,合上書就往外走。

竟然真是要看這些小書?楚今朝有些不情願,立在原地又喚了一聲:“陛下。”

“還有事?”段君銘有些不耐地回頭,見楚今朝仍舊立在窗子之處,那夕晖的金粉映襯在他清秀細膩的容顏上,真正成了個金童般的妙人,自己卻渾然不覺。他微皺着眉,将視線移至他處。

楚今朝沒注意到他的不自在,略掂了掂手上的書,問:“這些書……”如何處理?

“一并帶回去。”段君銘說完又轉身,往外走去。他腳步沉穩,心中卻是一驚再驚。一驚明明平凡無奇的楚今朝竟有如此姿色;再驚莫非自己也落入那穆玄景之流,有同性之好?驚覺自己竟然可能與憎恨的穆玄景同好,他心裏又是一陣氣很,卻不好發給楚今朝看。又想似乎的确對楚今朝太過上心了,這會才剛想到可以選後納妃,竟然先對一個男人有了感覺。這麽一想,又對逼他選後納妃的太後和朝臣惱火了起來。到最後,他又忍不住在心裏罵起了自己,這麽兩敗俱傷是發什麽神經啊!

楚今朝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他竟對這種書感興趣,算是大開眼界。想開口勸谏他兩句,但立場實在尴尬,且現在的他承擔不起違逆段君銘的下場。于是只得按捺住心中不平,勉強按藏書閣的規矩,把書名登記在冊了,交給他的随身公公帶回去。

待後人看到這借書記錄,看你這皇帝有何臉面。他報複性地恨恨想着,那種幻滅的感覺又湧上心頭,頓時不服了起來。這樣的人,到底是能當個什麽皇帝啊?

這想法一直延續到了他回到家中,把本來的瞌睡之意也趕跑了。聞到屋裏竟有飯香,他驚訝不已。走進廚房,竟見那多日不開火的竈臺前,楊冕正奮力将最後一道菜盛出鍋來。

“大哥,馬上就能吃飯了。”

楊冕今年不過十歲,這兩年的颠沛之苦讓他身形瘦弱,巴掌大的臉上只見一雙圓晶晶的眼睛。楚今朝雖然心疼,卻也不跟他客氣,端起碗筷,問他日裏都做些什麽事。

“我在酒樓當夥計,那裏管飯吃。大哥收留我,我總得為大哥做點事。我爹病倒時也是我在照顧他,所以會做點簡單的飯菜,就是不知道大哥能不能吃得慣。”楊冕很快活地回答着,非常能适應賣身葬父的孤兒身份。

楚今朝聽言忍不住笑着道謝,伸手摸了摸他頭頂,一天的勞累瞬間煙消雲散。但是,小冕不是給人當夥計,也不是給人下廚的人。眼下情況是逼不得已,将來他必須給小冕找一條好的路走。

想到這裏,他才又想起,楊冕昨天到他這裏,段君銘絕對會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就算楊冕的出現再偶然,以段君銘的多疑,他絕對會追根究底,不可能輕易就糊弄過去。

但今日在宮中遇到,他竟然不聞不問。奇怪啊。

不過也許他正被太後和群臣上書立皇後的事正煩着吧。

楚今朝扒着飯,想起段君銘那一會的抱怨,不由得笑了起來。時過境遷,當日在宮中段君銘與徐太後的鬥氣,聯想到後來關于選後的上書,他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原來段君銘帶他進宮用膳,本就是故意去氣徐太後的,氣徐太後逼他選妃。

一國之君,不立後選妃,竟然專注于男色,且這個男色恰恰還是個禍國殃民的“前朝國色”。他們能不擔心嗎?

想到此,他又笑不出來了。

段君銘行事乖張,任性妄為,再加之心胸狹窄,多疑又心思深沉。絕非明君啊。

“大哥,你怎麽了?又笑又嘆氣的?”

楊冕撐着下巴,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很好看地望着他。這小小的年紀,早因國破家亡颠沛流離折騰得沒有了半分青澀稚氣,舉手投足間全是大人般的懂事明理。唯有跟他在一起時,才會偶有孩子的模樣。

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道:“有些事情又好氣又好笑,大哥不知該如何是好啊。”

這條路,到底走得對不對?段君銘半生所學全是兵家詭道的思想,所以他取得了天下,又能玩轉心術權術。但真正要強國富民,他……以為江山打下便是高枕無憂,跟那一幫臣子鬥氣?自古打江山易,守江山難啊。

打天下時,他靠着太後與臣子們的輔佐,如今登上帝位,不再依賴懼怕他們,就跟他們鬥起氣來了。這樣的朝廷能撐多久?

進京投降之前,他着實是沒想過會将段君銘看走眼至如此境地。

若是知道,他當初還會選擇進京嗎?

“我爹常說,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就先沿着眼前的路好好走着,走到了前面,很多路就能看的更清楚了。”楊冕幫他添着米飯,一邊煞有介事地勸慰着。

楚今朝咬着筷子,細細思索着。這話是承宣帝說過的,他一貫認為,做大事最忌諱搖擺不定。所以,即使遷都受阻,運河開鑿難為,他也沒有放棄,仍然堅持動工了。

但結果呢?

民怨人怒啊。

但若不堅持往下走走,又怎會知道是怎樣的狀況?段君銘既然是個心思深沉的人,又怎會這麽輕易就在他面前暴露出本性?

那麽,就再觀望看看吧。或許,再堅持堅持,就能看到希望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忽然想到前面時,雲變天青問這文真心是言情嗎?當時還以為是說這文感情描寫得太少了。現在,難道,親懷疑的其實是,這文其實是純愛吧?

嗷嗚,真心是言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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