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昏君
楚今朝一心等着段君銘來追查楊冕的身份,結果段君銘沒等到,反倒是霍穎光先查了起來。霍穎光知道他家多了個人後,先交代了一句“這小子可疑”,便消失了幾天,白白把楚今朝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事後,他算是明白過來,原來他說的“可疑”是指對他不利。想殺楚今朝的人多如過江之鲫,但憚于他身邊有段君銘派的暗中保護的人,所以,每次都是有驚無險。時間長了,刺客殺手們也都知道取他的性命并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的輕而易舉,才有所收斂。而這個時候忽然出現一個小孩來,難保不是刺客僞裝的。
楚今朝并未透露被監視着,霍穎光不是傻子,即使開始不知道,不多久也就明白了。楚今朝不會武功,孤身一人的就算再機智狡猾,哪可能次次都全身而退?
“很好,你這小孩!沒你的事了。閃一邊去吧。”霍穎光捏着楊冕的脖子,将他扔到一邊去。楊冕氣得爬起來對他拳打腳踢,但他又瘦又小的身子,哪裏抵得過霍穎光。三下兩下手腳都被捏在了一塊,再次扔開去。
楚今朝聽到霍穎光沒查出什麽異常來,心情極好,也不介意他對楊冕動手,反正楊冕越不像個太子,越安全。他搶在楊冕落地前接住了他,道:“好了,小冕,霍将軍跟你鬧着玩的。你先去把碗洗了。”
楊冕瞪了霍穎光一眼,乖乖地去洗碗了。
楊冕的身份通過了霍穎光的檢驗,楚今朝的心也漸漸地安了下來,把精力都放在了觀察段君銘這件事上。他期望段君銘任性荒唐的背後至少還能有些些以前的明君模樣,但他沒想到的是,這一觀察,觀察了三個月。越觀察越覺得期望渺茫,越觀察越是心寒如冰。三個月後,盡管他再不願意相信,也不得不得出一個令他齒冷的事實:段君銘別說不是個明君,根本就是個無心政事的昏君。
除非朝中有人明争暗鬥,他覺得好玩才起興去攪一攪,把兩方都整得灰頭土臉。其他正規大小政事,他全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臣子怎麽奏,他就怎麽批,朝上基本上沒什麽意見,難怪早朝奇快無比。再麻煩一點的,就交給了尚書省左相段啓慧處理,他只負責在聖旨上蓋個大印。
信任朝臣,這本無可厚非。但問題是,他信任的丞相段啓慧,正是他的二叔。而段啓慧的兒子段懷瑾,如今正領着二十萬大軍在西北關征讨前朝大興小朝廷。
文武大權都到了一對父子手裏。他到底是太信任那對父子,還是太不懂權術了?但以他對段君銘的了解,兩者都不像。且既然事事都由臣子做主,那為何又在立後選妃這等“小”事上,堅決與他們針鋒相對背道而馳呢?
說起立後選妃,恐怕是他唯一堅持的意見。這三個月來,不管朝臣怎麽說,太後怎麽勸,他總是百般推辭,今天“太後時常教導朕:百姓未安,君何以安樂”?明天“皇叔,二弟軍報北江不穩,朕幾日不寧,哪有空來想這些事?皇叔也時常教導朕,當以天下為先,等這天下安定了,朕何愁後宮不定?”
總之,只要一提這事,他就立刻變成了聽話受教的好孩子好學生好皇帝,操勞國事,那憂國憂民之心,叫百官動容,叫百姓落淚。
叫太後皇叔無語。
要說這樣,他極容易就塑造了這麽一個勤政皇帝的形象。但是,他卻完全不屑,總是前面剛有一點正面形象,緊接着就會蹦出負面名聲,而其中最有影響力的,莫過于“寵幸前朝男寵楚今朝”。只這一點,他不僅被批私德不檢點,還不以國家為重。對此,朝野都是議論紛紛。可是作為當事人的楚今朝,真的很想跳起來大吼一聲:“你們哪只眼睛看到他寵幸我了?”
段君銘在拿他當猴耍,還當擋箭牌。這讓他非常不爽,因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個擋箭牌到底是用來擋什麽的。
或許,有皇帝的“寵幸”,盡管只是表面的,也都能是件好事。但對于楚今朝的尴尬身份,則随時都可能引起天怒人怨。猶記得當霍穎光聽到他與段君銘關系暧昧時,扛着那杆長槍凜凜殺氣堵在橋頭的模樣,他現在都心有餘悸。若不是當時有段懷真及時出現,幫忙解了圍,他恐怕真有可能就喪命在他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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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段君銘的這些所作所為,他想不通。唯一能确定的是,不理政事,不傳子嗣的段君銘,皇位是坐不長的。待段懷瑾領着二十萬大軍回朝之時,恐怕就是他皇宮易主之日。
原以為,只要段君銘不懷疑楊冕,找不到嘉和太子,自然不會殺他,他這條命就算保下了。再待時間一長,太子下落更難尋,到時候段君銘習慣了他的存在,也沒必要再殺他了。段君銘是個明君,新朝是個清政,那時候,脫了這險地的他,該怎麽做,就可以怎麽做了。
可現在看來,原以為是明君的段君銘,卻是個實打實的庸君。人前裝樣子,人後不正經,只對殺嘉和太子絕對感興趣、只對朝中明争暗鬥的鬧劇偶爾上心的段君銘,他這個皇位本就岌岌可危,連帶着他的信任就不值一錢了。
他進京投降,把性命交給他,卻不曾想過這個人到頭來會自身難保啊。
若他現在想退,還能退嗎?若不退,又能做什麽來補救?
楚今朝很苦悶。苦悶不已。
“我去太和樓問了小冕,才知道楚兄近日都到這裏來了。”
楚今朝眯了眯眼,瞟向站在他旁邊的段懷越。從下往上望去,他那亮湛的雙眸因背光的原因只剩下黑黑的一點,平凡無奇的面貌在藍天掩映下,暗暗的,更加平凡。唯一不平凡的,是躺在屋脊上看站着的他,看起來,他一人獨高,立地可頂天。
楚今朝看得有些頭暈,拿袖子遮了遮,“嗯”了一聲算是答話,撇開了臉去。
那微暗的一張臉仍舊居高臨下俯視着他,笑了笑,又擡頭四下裏張望一番,頗有些豪邁地道:“天高雲淡,飛雁不斷,幸好沒有一派凄涼秋色。這北郊白塔寺算盛京最高的建築,果然風景獨好。我多年來徒有攀爬之心,卻從不得實現,今日倒是借了楚兄的光了。”
說到最後,語氣裏已是有了些讨好的意味。
楊冕到來的那夜,楚今朝對段懷越生了嫌隙。段懷越似乎與他心有靈犀一般,好一陣子沒再出現。這敏感時期,教楚今朝疑心不已,猜測他是不是也去查楊冕的底細了,更懷疑他是段君銘底下來卧底的人。但約莫一個月後,他又突然出現了,解釋說前趟生意做完了,回鄉了一趟。自此後,三天兩頭地又出現來,頻率比之前還高。楚今朝見他沒提楊冕的事,心中些微放了心,所以他也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繼續與他稱兄道弟。反正,誰卧誰的底,誰利用誰的友情,還未為可知呢。
段懷越知他在宮裏當差,總是在他交差後的那些時間來尋他。通常二人在茶樓裏喝酒聊天,在驿館裏聽各地的人談天說地,有時碰到休沐還能結伴游玩,偶爾未得盡興邀段懷越去家中做客,他也不推辭。這時候,楊冕大展身手地表現蹩腳的廚藝,完美地讓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他曾經是個太子。
楚今朝寧枉勿縱地利用段懷越上演着“反間計”,利用得淋漓盡致。除了替楊冕無中生有了一個安全身份,其他的全都坦蕩蕩,甚至有時候略略表現對新朝廷的一兩處弊端提出一點不滿,甚至谏言,期望段懷越能搬運給段君銘聽去。事實證明,段懷越的“搬運”不無作用,至少這三個月來,段君銘對他着實好多了,至少不像以前那樣時刻找機會想殺他了。
段懷越雖以商客自居,但也能在政事上跟他聊個起落,也不避諱說些大逆不道的話。這些楚今朝早在認識他的時候就有所了解,只當他是故意為了取信自己所為,所以這種時候,他只是端着酒杯送在唇邊,跟着笑笑,并不接話。段懷越有些想法不落俗,有些則新奇古怪,乍聽覺得不可思議,但細細思來,又能琢磨出些道理。
不知不覺中,這幾個月過去,他十句話裏八句半真、一句半假,竟與段懷越相談融洽,交情也越來越深,微妙中竟真升起知己的感覺。就算偶爾意見相左,争鋒相對吵起來,他一冷下态度,段懷越就炸毛地拂袖而去,不歡而散。但過不了幾日,段懷越又會拎着一壇好酒上門來,二人重新把酒言歡,很快又當之前的争執如過眼雲煙。就連小小年紀的楊冕都搖頭笑嘆二人“床頭吵架床尾和”。楚今朝瞪眼告誡他,俗語不是這麽用的。段懷越倒是樂得哈哈大笑,道:“小冕,這個俗語該用在你大哥與穆玄景身上,我與楚兄,叫‘酒前吵架酒後和’,誰叫你大哥是個酒壇子呢?”
他笑哈哈地說着,完畢了才後知後覺另外兩個人驟然冷凝的态度。段懷越自知失言,但話已出口,道歉不服氣,不道歉又尴尬,畢竟就算全天下都在罵楚今朝,他卻是聲稱了解楚今朝并非傳言中的楚今朝的人。這一說,倒洩漏了其實他心裏,楚今朝就是傳言裏的那個楚今朝的事實。但話已出口,特意來糾正,反倒顯得太着痕跡。他只好摸了摸鼻子,道:“呃,我好像喝多了,今次就先到此為止吧。小冕,手藝進步不少!”
距上次這麽不歡而散,倒是有些時日了。屈指算來,竟然已有七日。楚今朝因為煩惱段君銘的事,當時那股氣也早消了。他既然從未澄清過他與承宣帝的關系,也就怪不得別人會誤會。
楚今朝收回視線,雙手枕在腦後,懶懶地道:“段兄道這兒風景獨好,不過是因為能站得高看得遠。看得遠了,風景自然多些。風景多了,自然也好些。”
“多久會好嗎?這我可不贊成。那弱水三千風景多吧,如何又說只取一瓢飲?”
“那也是先有三千弱水,再取一瓢。若是原就只有一瓢,別無選擇,怕還是比不過從三千弱水裏選出的那一瓢的。”
段懷越撩袍在他身邊坐下,一只胳膊搭在膝頭上,轉着手上的扇子玩。“眼前倒是風景三千無限好,可惜,近黃昏了……瞧楚兄這懶散模樣,莫非有什麽煩心事了,說來愚兄開心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