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誘惑
“楚大人是個明白人。續建這些工程,後果必不堪設想。執着于此,等同于執着于死。”
他若執着這些工程,必死無疑。大中朝若要現在建工程,必取滅亡。他明白,明白,全都明白!
“皇上仁厚,留了楚大人一命,又待楚大人優厚。楚大人最好還是忘了前朝之事,衷心為朝廷效力。以你之實才,将來必定前途無量。至于那些罵名,你将來的作為自會幫你說話,還你盛京楚氏一個清名。”
前途無量了,擁有話語權,工程再起,只是時間問題。時間能解決它想解決的一切事情。幾十年後,待百姓忘記了前朝之事,開河鋪路利在當代功在千秋,自然是皆大歡喜。只是,承宣帝勞民傷財的大興土木被拆毀,再建的利民達衆的功績,卻早不是承宣帝之名了。荒淫昏庸的承宣帝,還是那個荒淫昏庸的承宣帝。
他沒有那麽寬廣的胸懷,無法忍受這樣的事情發生。
“若在以前,哪怕在昨天,老夫也不會專程對你說這些。只是時至今日,竟起了惜才之心,故此提醒兩句,望楚大人好自為之。”
離開丞相府後,楚今朝依然不斷地回想着段啓慧的話。眼前有兩條路。段啓慧既然賞識他,那投靠他,将來若段君銘果真放棄皇位,或者段啓慧果真逼宮,他都能留得性命。可是,若不能幫承宣帝平反,不能保護承宣帝的心血,他偷生活着,眼看着逼死承宣帝的這些人,占着穆家的江山,享着承宣帝該受的感恩,他能活得心安麽?
他為護這些心血而來,賭上性命,早有死亡的覺悟。但如今,有人告訴他,只要放棄這些,必将前途無量。
這誘惑啊!
“大人請留步!”
前面忽然出現一個人,攔住了去路。楚今朝茫然地擡頭,看了看攔路的侍衛,又望了望侍衛身後的朱漆大門。
“大人可有名帖?”那侍衛見楚今朝身穿朝服,不敢怠慢,照規矩詢問着名帖,好進去通報。
楚今朝對侍衛的問話充耳不聞,反而盯着朱漆大門上方的門匾,兩個大大的“王府”紅得非常刺眼。
昔日史學家,今朝敏漳府。
原來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回家了。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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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今朝站在原地,望着那早已易名的住宅,眼眶忽然就紅了。世人敬仰史學世家,就因為出了一個楚今朝,如今被天下人所鄙棄。
那年輕侍衛本來侯着名帖,看他表情怪異,又試探地喚了一聲:“大人?”
楚今朝搖了搖頭,轉身往回走。就在這時,身後一個溫厚的聲音響起,叫住了他。他聞言回頭,看見段懷真正跨過門檻,身後跟着他那美蘊內斂的侍從。
“楚大人這是……”段懷真有些意外在自家門口看到楚今朝,猜測道,“剛來就走?”
“……”楚今朝不知該如何跟他答話,沉默一會,擠出兩個字:“經過。”
段懷真笑了起來,也不拆穿他的謊言,道:“那不知楚大人從何而來,又往何處去?”
“回家。”
段懷真怔了怔,挑挑眉,忽然回頭朝侍從道:“柳綿昨日說咱的果子酒差不多該好了,可惜咱兩個不懂酒的。”
被喚作“柳綿”的侍衛一直低垂眉目,這時才擡起眼來,意味不明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又一言不發地偏過頭去。對于屬下的無禮,段懷真只是微微笑了笑,回頭又朝楚今朝道:“今日出門就是要覓得一個懂酒的,可巧碰到楚大人經過,進來喝一杯如何?”
段懷真的邀請誘惑力太大,楚今朝幾乎立刻就想答應。敏漳王府正是楚家以前的府宅,自從回京,他夢寐以求都希望能重回家門一見。且釀制果子酒正是他母親最擅長的,從母親去世,他也許久沒有嘗過了。
段懷真對他一向親和友好,又有如此淵源,他實在不應該不知好歹。但掙紮一會,他最後還是鞠了一躬,推辭道:“多謝小王爺的好意,只是卑職還有要事在身,不便逗留。且卑職并不懂酒,小王爺還是另請高明方才不辜負一壇好酒。”
段懷真沒料到他竟然會拒絕,微微驚訝,略作惋惜後,也沒堅持,道:“楚大人過謙了。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豈會是不懂酒之人?只可惜時間不趕巧,下次若楚大人得了空閑,再‘經過’舍下時,還請駐足一二,不吝賜教。”當下又回頭向門口守衛交代道,“以後若是楚大人前來,直接請入即可。”
段懷真如此謙恭至誠的态度,幾乎讓楚今朝誠惶誠恐。他虛應着,并不準備哪天還有空經過這裏。段懷真待人極親切溫厚,但不知怎地,他卻總是與他親和不起來。
段懷真留下邀約後,帶着侍從繼續去尋找品酒師傅了。楚今朝望着他們的背影一步步離開,心中忽然升起怪異的感覺。
最近盛京城裏特別流行一句話:“嫁人當嫁煙水玉”。這“煙水玉”說的就是段懷真。段懷真姿儀甚美,身為王爺卻平易近人,溫和可親,不過一年時間,盛京百姓無一不喜,送他一句評價“瑩瑩煙水玉”。連帶着,跟在他身邊的貼身美侍衛也被愛屋及烏地得了個“袅袅春月柳”的名號。
楚今朝淡淡笑了笑,将視線落在旁邊的侍衛身上。那侍衛正巧此時回頭來看了他一眼,兩人視線相撞,那侍衛又若無其事地扭頭回去。只這回頭一瞥,便是風華流露,真如那隐約柳梢的月牙。
柳綿,他哪裏會堕落到“烏鴉”的地位?袅袅春月柳,他當之無愧。他主仆二人行走于盛京街頭,那當真是一抹美景。
這麽隐約想着,楚今朝忽然覺得,好像在什麽地方,似乎也聽到過這個名字。
在哪裏呢?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他望着已漸漸遠去的背影,因距離的緣故,一前一後的主仆此刻看起來卻像是并肩攜行,一如行雲流水,一如春風扶柳,心中那股怪異更甚。
漸漸地,漸漸地,他恍然醒悟,到底是哪裏覺得不對勁了。
體态纖柔,步履輕盈,這個叫柳綿的侍衛,再怎麽隐瞞僞裝,那行路姿勢,分明……是個女子!
楚今朝錯愕不已。女子?
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女扮男裝?段懷真怎麽會帶一個女子作為貼身侍衛?他們是什麽關系?他知道他是個女子麽?
連串的問號鋪天蓋地而來,理不出個頭緒。盯着他們的背影一直到消失,也沒能想出任何解釋,他索性先把這些丢一邊,轉到将軍府去看望霍穎光。
誰料,他才報上姓名,連凳子都還沒坐穩,茶也沒送上,前去通報的護衛就已經返回前廳,以一句“我們少爺不見”把他給請了出去。
原來是霍穎光今次金銮殿上離譜的行動惹惱了他父親霍書桐,可憐霍穎光飛來橫禍被皇帝打了板子不說,回到家裏還繼續被父親責罰。霍書桐本就不喜霍穎光與楚今朝往來,但因兩人一直是敵對,也就沒有多說什麽。如今這金銮殿上演這一出,群臣頓時知曉,原來敵對是表象,友好才是真實。
這真正氣煞了霍書桐。他引以為豪的一身正氣渾身是膽的兒子,居然跟最瞧不起的楚今朝混在一起了,說什麽也得再教育一番。當務之急就是先将楚今朝的人品複述一遍,激起兒子的憤慨之心,進而自動保持距離。
楚今朝有些悵然,跟段懷越虛虛實實到現在已經是虛不下去了,好不容易今天才感受到霍穎光的義氣,居然比昙花謝的還快。暗自嘆出一口氣,正要離去時,卻見到将軍府出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一個長得十分英氣的女子,五官鮮明,還有一雙很漂亮的劍眉。她一身打扮頗有些不倫不類。翠綠的綢衫,錦帶鑲珠,裙角如行雲流水,飄逸華美。袖口卻用金絲線綁着,利落飒爽。額面垂着珠翠流蘇,金簪盤着半頭如雲長發,像是出閣婦人的打扮,卻偏在耳後又垂下兩縷來,留着少女的氣韻。
這女子名叫段懷璧,是段啓慧的女兒,也是段氏嫡系裏唯一的一個女兒,非常得寵,已于一年前嫁給了段君銘帳下第一軍師,南浦雲。
楚今朝第一次見到她時,是在皇宮裏。段君銘到藏書閣尋書後,順道邀他一起用了晚膳。膳間,段懷璧以刺客的裝束,從天而降行刺他,被段君銘用酒杯把劍打落。對這膽大妄為的行為,她不但不賠禮請罪,反而解釋為試劍,還怪段君銘太兇,怪夫君南浦雲害她禁足,導致她劍法生疏了。
楚今朝對段懷璧本人沒多大興趣,他感興趣的是她丈夫南浦雲。南浦雲身為行軍軍師,非常受段君銘倚重。段君銘登基後,雖然自己拒不娶妻,卻是極關心他的終身大事,還把唯一的堂妹嫁給了他,可見重視。但楚今朝自進京以來,并沒有見到這個名滿天下的神機軍師。直到那一次與段懷璧的相見,他才知道段君銘将南浦雲派去了北江前線,助段懷瑾一臂之力,對付北江大興殘餘勢力。
兵權、政權以及用人權,他全都交給了段二一家,也正是于此,楚今朝才開始意識到,段君銘在有意識地将權力轉交他人。
就是不知道段啓慧與段懷瑾有沒有意識到。
“楚今朝!本郡主還沒找你,你倒自動送上門來了!”段懷璧半點都不拐彎抹角,直接唰地拔出腰間佩劍,道:“今日沒有我大哥在,看誰還來救你!”
因為南浦雲的關系,楚今朝原本是想好好跟她說話的。結果沒想到居然是秀才遇到兵,有話也沒機會說。聞到劍聲,他身體比大腦先作出反應,腳步一旋,就側身避了開去,仍是一個拱手,禮儀俱到。
“不知下官哪裏冒犯了郡主了?請明示。”
段懷璧一擊擊了空,怒道:“你膽敢以下犯上調戲本郡主,罪不容誅!”
“我……”調戲你?這從何說起?楚今朝看着她明顯有些紅腫的眼睛,有些納悶兒。險險地躲過她的第二劍後,方知她果然是起了殺心。若說上次在宮中段懷璧的态度是殺了更好,殺不了也沒關系,那麽現在,卻是非殺不可了。
這可奇了!他自認從未得罪過她,哪裏讓她這麽惱恨了?但若說是要為國鋤奸,也太牽強了。
但此刻,那些背後的原因尚在其次,首要得先保住性命。段懷璧雖是女子,但卻着實有着不讓須眉的真本事。一套劍法雖然初始因憤恨毫無章法,但被楚今朝躲過幾招之後,反而漸漸沉穩下來,如行雲流水一般。也幸虧她惱恨楚今朝,,想叫他嘗嘗苦頭,不想便宜地一劍殺了他,楚今朝才得以勉強逃生。但饒是如此,他狼狽地左躲右閃,也已是身重數劍。還好都是輕傷,無甚大礙。
但至此,他也約略明白了,段君銘派在身邊監視他的人,也已經撤走了。就算沒撤走,也少了一道“保護”的命令了。不然,他傷到這份上,他們早該出手相助了。即使顧忌段懷璧的身份,也該暗中相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