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試探

“段兄,請留步。”想要段懷越消氣,最好的辦法就是做些曾經他想過卻不甘心做的事情。

“何事?”段懷越停住腳步,從鼻子裏哼着說話,想要把折扇灑開故作潇灑,結果卻灑開了一把破扇子,頗為滑稽。

楚今朝壓住心裏想笑的念頭,道:“不知段兄是否知道那些刺客的來歷?”

段懷越随手把扇子一扔,道:“刺客是楚兄招惹來的,楚兄問我,我又問誰去?”

楚今朝微微笑了笑。事到如今,他也就直來直去不與他打啞謎了,當即開門見山地道:“段兄是陛下身邊的人吧?”

段懷越挑挑眉,不置可否。楚今朝繼續解釋着猜測理由,道:“我當段兄是兄弟,所以承宣帝之事,只說與段兄一人聽過,可誰知不多久陛下就知道了……”

段懷越有些不自在,氣焰便矮了些下來。楚今朝也不跟他為難,繼續往下道:“今日段兄令牌一出,那兩個刺客又俯首稱卑職……”

除了官員對官員,誰會自稱“卑職”?

段懷越沒有任何表示。他敢出示令牌,自然就有了暴露身份的覺悟。

楚今朝繼續推斷道:“‘任何人都不能阻攔’的命令,段兄一枚令牌卻能阻攔。除了當今聖上,不做他想。”

段懷越“嗯哼”一聲,尾音上揚,完全沒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極為得意,大有“沒想到吧?”,把剛才的不自在盡數丢一邊去。

楚今朝微微一笑,後退一步,拱手道:“以往是今朝有眼不識泰山,若有冒犯大人之處,還請大人有大量,原諒今朝不知者無罪。今日救命之恩,今朝亦銘記于心。”

段懷越一聽這話,得意之色立刻沒了,回頭瞪着他。楚今朝置若罔聞,繼續道:“就此告辭。”說完,衣袖輕拂,揚長離去。

“你——”段懷越在身後惱得也想轉身離開,但遲疑一會,雖極不甘心,卻還是追上去了。追上去了,他更加不甘心了。随手折了路邊一根樹枝在後面用力敲着楚今朝的肩膀,道:“這就是你感謝救命恩人的态度嗎?”

風一起,一陣脂粉味兒跟着他衣衫帶起的風,輕輕飄來。楚今朝微微皺眉,後退了一步。段懷越不曉得緣由,見他後退,更惱了,不等他開口,道:“你就不怕這一回去,還有刺客等在你家裏?”

楚今朝哪裏需要他來提醒?現在他沒時間也不想跟他多說。一方面段懷越出賣過他,且他才“剛剛”看出段懷越是段君銘的人,必須得表現出驚訝,表現得介懷,才能掩飾他其實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且利用這來掩蓋了楊冕的來歷;而另一方面,自然是挂心着楊冕以及被霍穎光絆住的兩個刺客。他能在此碰到了段懷越,霍穎光可不一定這麽好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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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敢說出任何人不能攔阻,卻又不得不賣個面子給段懷越,再聯系當前局勢,他若還猜不出來刺客是徐太後派來的,他就算白混了。

“家裏有霍将軍幫忙,不會有事。”霍穎光如今是皇宮衛護,估計聽到太後宮中的動靜,所以趕來幫忙。

“霍穎光?”段懷越似乎不大相信,“他大晚上去你家做什麽?”

“段大人請恕罪。霍将軍要做什麽,下官實在不便輕易告知他人,有違道義。”楚今朝故意把後面四個字咬得很重,一副恨之入骨的模樣。

段懷越眨眨眼,過了一會,居然笑了。這一笑,先前的不甘不快頓時全都煙消雲散了。他甚是得意地道:“楚兄是在生氣?”

楚今朝扭頭就走,道:“我生什麽氣?段兄是什麽人關我什麽事?段兄跟陛下是什麽關系,與我有何相幹?我既然敢說陛下的壞話,就不怕有人傳給別人聽去。”

他這一說,段懷越笑得越發開心了,自動地跟了上去,道:“的确是不大相關的。我是什麽身份,跟陛下是什麽關系,的确不與楚兄相關……”

楚今朝一愣,胸口忽覺一窒,随即又釋然。他此舉不過是為利用完了段懷越善後,沒必要真的以為自己是當他為真正的朋友了。這麽想着,腳下步伐便加快了。

“楚兄只要知道,在下段懷越,東越人士,走商來京,遇到楚今朝為平生知己。他日楚兄若厭了官場,想要學那經商之道,愚兄欣然歡迎。你我兄弟二人聯手,賺足天下財富。這個約定,只要楚兄願意,就一定湊效。”

楚今朝聽到這話,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回過頭去,卻見段懷越并沒有追上跟前來,而是站在原處望着他,漆黑晶亮的雙眸滿是真誠。那一張平凡的臉,看着卻是極不平凡地在他心裏“咚”地一下,蓋了個印戳,戳印上,明明白白地寫着二個字:真誠。

楚今朝迷惑了,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段懷越也含笑任他看着,不再多做什麽解釋。

楚今朝深吸一口氣,幹脆直接問道:“段兄究竟是什麽人?”

段懷越笑着,一臉神秘地道:“你猜?”

楚今朝不喜歡這種游戲,直接放棄,轉問其他:“若真當我是兄弟,前日為何害我?”

段懷越這下不情願了,嚷道:“什麽叫‘害’?我怎麽會害楚兄你呢?我若要害你,你還能毫發無損地站在這裏?”

楚今朝不說話,一雙冷眸靜靜地望着他。

段懷越被他盯得有些洩氣,道:“就算是我說了又怎樣?現在全國上下誰不知道皇帝偏袒楚兄,我只是稍稍提了提。”他邊說着,手指比出一點距離,表示他真的只是提了一點點,又洋洋自得地道:“結果還不只是虛驚一場?我也是有分寸的人。楚兄以為,既要對得起楚兄的兄弟義氣,又還要對皇帝忠心,兄弟我容易嗎我?”

楚今朝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段懷越身上熏人的脂粉味又傳了來,他微覺厭煩。睜開眼來,卻已一片清明,微笑道:“如此說來,是我錯怪段兄了。早該想到,段兄既然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救我,自然是有當我為兄弟的。”

段懷越見他不再計較此事了,也十分高興,走上前來就攬上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道:“那是當然。段君銘哪能與楚兄相提并論?”

楚今朝不着痕跡地拉開他的胳膊,随口問道:“段兄為何會深夜在此?”

段懷越的身子僵了僵,有一些尴尬,悄悄地收了手,與楚今朝拉開了點距離,在他的下風邊走,然後才嗫嚅地道:“今晚……有客戶……有筆生意要談,不知不覺就這麽晚了,正要趕回客棧去。”這是在心虛什麽呀?

楚今朝暗笑他真的是演戲演得久了,才開誠布公地表明了身份,又來拿生意套詞騙他了。不過他也不在意,淡淡笑了笑,表示了解,便不再多問。

走出一段距離後,段懷越忽然道:“楚兄,我正是有一事跟你商量。實不相瞞,前日楚兄道段君銘的朝廷難為,我也深有同感,只是那時候不好說出來。事實上,我的确是有離開官場走商道的意圖,這些日子,生意也有點起步,不知道楚兄願不願意辭官同我一起走商?”

他說的生意起步,也正是楚今朝先前對段懷越有所疑問的地方。雖然猜測他是段君銘派來監視的人,但他的确是真的有在經商。偶爾碰巧時,還會邀楚今朝一同去與商行的人會談。楚今朝初始以為他是為了取信了自己,後來知曉是真的談生意後,着實驚訝了一番,還以為誤會他了。

此時段懷越又再次明确提出一同走商的想法,他也是非常心動。北江局勢不明,楊冕又有意回去,段君銘任性妄為不靠譜,徐太後又對自己起了殺意,段啓慧那邊莫名難測,要留在這詭谲難辨的朝廷,完成承宣帝的未竟遺願,基本是不可能的任務。段懷越提供的這個獨善其身的機會,簡單又逍遙,對他而言,真是最好的後路了。

幾番掙紮後,他最終還是搖搖頭,拒絕了。

“段兄一片好意,今朝感激不盡,真真切切地感激不盡。但是,今朝在進京之時,與陛下的交易,用的是這條命,他必然不會放我離京逍遙。且……我也不想離開。冬歇在即,承宣年間的半壁工程危在旦夕,朝中無一人支持,我必須得留下。就算最後結果不能如我所願,我也必須要盡一切可能去争取。所以,當日說出要跟段兄學經商之道,只是一時感慨,空有心願而已,做不得真,段兄忘了吧。”

“一時感慨?”段懷越牙齒磨得格格響,極度不甘心。這麽大的事,逗他玩兒呢!害他空歡喜一場。但看到楚今朝似乎比他更遺憾落寞的表情,他又發不出脾氣了。

沉默着自我消化一會,心中怨氣消了,他又問道:“之後呢?”

他這沒頭沒腦的問題,讓楚今朝一時沒反應過來。他也不等他回答,繼續問道:“争取之後呢?那些工程想要重建,可能性幾乎為零,憑楚兄是絕對無法争取得到的。那麽,之後呢?” 再一次的發問,語氣比之之前也篤定迫切了許多。

“不會有之後吧?”楚今朝笑一笑,故作輕松地回答。執着于此就是執着于死,哪還有什麽“之後”?雖然他會盡一切努力留得性命,卻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

“若有呢?”

“那就繼續。”只要不死,他就會一直繼續下去。

段懷越皺了皺眉,有些生氣了。“你就這麽死腦筋嗎?穆玄景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對他這麽死心塌地?”

“算了,我不想聽!”沒等楚今朝回答,他舉手示意他不用回答,又飛快地搶着問:“如果成功了呢?如果段君銘同意駁回拆毀工程的奏折,甚至下旨續建。你想做的事都做到了,還想要當這個官嗎?”話到最後,他語氣逐漸變輕,有些小心翼翼,卻又急切想知道答案。

“想啊。”楚今朝連半分思考都沒有,直接給了他答案,幾乎将他小心翼翼捧着的心,撞了個粉碎。“若我想做的那些都能做到,必是朝堂清明,以民為邦本,上下一心。如此之美,我為何還要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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